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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葭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一身藕荷色的素绫褙子,身姿笔挺身形优美,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彼时她正拿着一个绣花棚子,低着头专心的在做着针线,对面则是她如今贴身丫鬟之一的黄莺,也正手不离线的绣个不停,远远看去,好一幅安详和谐的景象。

但主仆二人说的话,却与安详和谐半点儿边也不沾,尤其是顾葭,声音森冷阴狠得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由不得不打寒颤:

“如今明摆着祖母自身都难保,爹爹又靠不上,周望桂那贱人更是巴不得我老死闺中,大伯父与大伯母也不管我,我若再不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将来就等着老死闺中,以后受尽周望桂母子的气罢,退一万步说,即便周望桂畏于人言将我嫁出去,以她的心狠手辣,能是什么好人家?我指不定比老死闺中,受尽折辱更凄惨,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我不能再坐以待毙,这次我一定要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黄莺的声音却直打颤,比她就要犹豫恐惧得多了:“可是小姐,大夫人既亲自接见了那建安侯太夫人,可见对这门亲事是真的上心,而且四小姐都十八了,还没有婆家,也不怪大夫人着急,我们若真坏了四小姐的事,只怕大夫人第一个便饶不了我们,侯府我们必定也再呆不下去了,若坏了四小姐的事,我们能成事便罢,否则,将来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罢,您年纪到底还小呢,指不定等您及笄后,大夫人便会为您相看人家了呢?”

心里已是将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将建安侯太夫人登门,据说是为求娶四小姐而来之事当笑话儿讲给小姐听的,她的本意只是借机嘲笑四小姐一通,这么大年纪了都还没有婆家,指不定这一次也不能成事儿,希望小姐听了能高兴,指不定又赏几样新巧的首饰与她呢?

却不想小姐听了后,竟起了要坏四小姐好事,自己取而代之的心。

这怎么可能嘛,四小姐是原配嫡女,嫁妆丰厚,侯爷与大夫人也自来视若己出,还有强势的外家撑腰,自家小姐却是个小小的庶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看人的脸色。

建安侯太夫人又不是傻子,就算与四小姐的亲事不成了,也没有屈就自家小姐的道理,而建安侯虽年纪轻轻,却已是侯爷了,他的妻子只要过门就是一品侯夫人,这样年轻的侯夫人,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只要他们母子愿意,勋贵高门或是三品大员以上人家的嫡女娶不到,与建安侯府门第相当或是稍弱些的人家的女儿,却是尽着他们挑选的,怎么可能没鱼虾也好的将就自家小姐?

黄莺是去年才开始做顾葭贴身丫鬟的,之前只是她屋里一个三等丫鬟,祁夫人这些年给顾葭挑的一二等丫鬟都是十七八的,在她身边服侍至多两三年,就要放出去配人了,顾葭是既收买不了她们,毕竟她们的命运都掌握在祁夫人手里,也没有收买她们的必要,才收买得与自己贴心了,就要放出去配人了,她又不是傻子!

所以顾葭一开始便把目光投在了黄莺身上,年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生得也有那么几分姿色,关键她家也是继母当家,她在家里几乎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不然也不会给挑到顾葭房里做三等丫鬟了,简直比扫院子的没等丫鬟还不如。

顾葭根本没花多大的代价,不过只悄悄赏了黄莺几次东西,又许诺将来自己出嫁会带黄莺过去,将来主仆共享富贵,也就将其收买得死心塌地了。

等到去年自己的贴身丫鬟再次被放出去时,顾葭便顺势提了黄莺做自己的贴身丫鬟,祁夫人整日里琐事缠身,又见顾葭这些年一直很安分,且她身边还有周望桂打发来的两个嬷嬷,就算那黄莺已是她的人又如何,难道就凭她们,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遂默许了这事儿。

祁夫人却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周望桂打发来的那两个嬷嬷虽不至于彻底被顾葭的糖衣炮弹收买,也早在很多事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让顾冲因为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但凡见了顾葭,都会偷偷塞些金银给她,彭太夫人也早被顾葭哄好了,自己的私库几乎就要变作顾葭的私库呢?

有钱连鬼尚且能收买了为自己磨磨,何况周望桂打发来的那两个婆子,一开始慑于周望桂的威压,还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见周望桂一年都回侯府住不了一个月,见顾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些年早被顾葭养肥了,所以如今她们与顾家的关系,更准确的是,已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了。

也所以,黄莺才能在祁夫人根本没有声张的情况下,这么快便打听到董太夫人登门为建安侯求娶顾蕴之事,才会有了眼下的主仆对话。

顾葭听得黄莺的话,立刻冷笑起来,道:“年底我都十四周岁了,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姐,就算没成亲,亲事也早定下来,正忙着绣嫁衣了,我还小呢,是还没老罢!而且你瞧大伯母这些年可拿正眼看过我,她一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以将这事儿一推六二五了,我不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难道真等着落到周望桂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见黄莺仍是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想着自己暂时可离不开她,到底还是放缓了脸色,道:“你别怕,我也先只是说说而已,究竟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可你难道就真甘心到了年纪便被放出去,由你继母随便将你许个屠夫泥腿子不成?你纵甘心,我还舍不得呢,这么几年下来,我纵养只小猫儿小狗儿的,也养出感情来了,何况你是个大活人,我早拿你当自己的姐姐看待了,叫我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被你那继母推入火坑里?”

说着放下绣花棚子,拉了黄莺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可若此番我能成事,就大不一样了,你跟着我去了建安侯府,难道我还会亏待你不成?你自己碍于出身只能做半个主子,可将来你有了一儿半女,就真是侯府少爷侯府千金了,我定然会将他们视若己出的,届时看你继母还敢不敢再给你脸色瞧,你让她生她才能生,你让她死她就得死,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比她随便将你许个屠夫泥腿子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吗?”

一席话,说得黄莺脸上的恐惧与后怕渐渐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憧憬与狂热,片刻方咬牙道:“我都听小姐的,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一旦做了侯爷的姨娘,将来生下的儿女便是真正的主子,自己也终身有靠,关键还能将继母的死活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样的好事儿,傻子才会不去做呢,就算风险大一些,可回报也大不是吗?

顾葭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过苦日子的,更是傻透了,只要你忠心,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笑过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只是究竟要怎么做,我一时也没有主意,我总不能跑到建安侯太夫人跟前儿去毛遂自荐罢,我虽自问哪里都不比她顾蕴差,除了她命好投生成了嫡出,可世人大多偏就这般浅薄……我还是去与祖母商量一番,请祖母帮着我拿个主意的好,祖母到底辈分摆在那里,她说要出个门什么的,大伯母也未必就好拦她。”

顾葭说完,叮嘱了一番黄莺继续留意着祁夫人那边的消息,切记不可走漏了半点风声后,便起身笑得一脸温柔的去了彭太夫人屋里。

彭太夫人久病之人,日常怎么注意卫生屋里都难免会有几分难闻的气息,何况如今天气又热,那味道就越发的难以形容了,以致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都是能不进她的房间,就尽量不进去。

顾葭进屋前,不由嫌恶的轻皱了一下眉头,才深吸一口气,笑着走了进去:“祖母,我才见咱们小厨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时新果菜,中午就让她们随便做几样清淡的来佐粥吃,既开胃又养生,您说好不好?”

彭太夫人躺在床上,人越发苍老干枯得不能看了,瞧得顾葭进来,她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桀桀怪笑着道:“去小厨房瞧一下中午的菜色用得着一个多时辰吗,我看你就是不想陪我,所以一有机会便去躲懒,你若实在不想陪我,我让你父亲把你接回去便是,到时候在周氏那贱人手下讨生活,你就知道如今你的日子有多好过了!”

顾葭闻言,忙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怎么会不想陪祖母呢,若不是祖母爱清净,一日里只许我上午过来陪您两个时辰,下午过来两个时辰,我都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陪着您了。”

心里已将彭太夫人骂了个半死,你倒是大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如今只要衣食无忧便别无所求,我的日子却还长着呢,你不管我,不设法替我谋一条出路也就罢了,还恨不能时时将我困在你跟前儿,你难道还想我一直在侯府陪你熬到你死那一日不成!

彭太夫人闻言,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却仍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想陪我,不若打今儿起,就搬过来与我同住?”

顾葭就不敢再说了,知道彭太夫人这是心里憋屈只能拿她撒气,反正她这么多年也已习惯了,等她稍稍消了气,自然也就好了,自己若是再说,只会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果然彭太夫人又骂了她几句:“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瞧,所以你以后最好别想再糊弄我,你别忘了,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的我,你若放着好日子不想过了,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也就喘着气不再多说了。

顾葭这才上前给她按起双腿来,这是太医交代的,每日都要给她按摩,以防肌肉萎缩,只可惜这么多年下来收效甚微,彭太夫人的双腿依然萎缩得这辈子都被想再站起来了。

按了一会儿,眼见彭太夫人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而屋外侍立的丫鬟见她来了,也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顾葭方再次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祖母,我方才无意听到一个消息,建安侯太夫人昨儿来拜访大伯母,听说、听说是为求娶顾蕴而来呢……”

话没说完,彭太夫人已猛地睁开了眼睛,恨声道:“建安侯太夫人瞎了眼吗,满盛京那么多闺秀不去求,偏来求她一个目无尊长心狠手辣,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老女,难怪建安侯府一年比一年落魄呢,敢情就是因为娶了这么个蠢货做当家主母!”

顾葭咝声道:“虽说建安侯府是一年比一年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蕴果真嫁了过去,就是一品侯夫人了,她又有大伯父大伯母和平家给她撑腰,还不缺银子,要将建安侯府中兴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届时只怕她的尾巴越发要翘到天上去了……祖母,我们万不能让她嫁过去啊,就算不能让她老死闺中,也要让她嫁了歪瓜裂枣,后半辈子都别想再抬得起头来才是!”

彭太夫人见顾葭眼珠子直转,眯眼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葭忙道:“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想法,自然一切都要惟祖母马首是瞻。不过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倒是忽然想到,若顾蕴在这个当口忽然出了什么事儿,譬如被人发现在哪里与人……私会还是什么的,别说嫁到建宁侯府了,她以后都别想嫁人了,祖母您意下如何?”

彭太夫人这些年被困在嘉荫堂轻易连房门都出不了,心里又岂能不恨的,最恨的自然便是害她到如今这个下场的顾蕴了,她做梦都在想着报复顾蕴,让顾蕴为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当初她寥寥几句话便让沈夫人打消了聘顾蕴为媳念头之事,至今想来,都还让她满心的解气与痛快。

虽然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齐嬷嬷一家都被祁夫人从她身边弄走了,她两个仅剩的陪嫁庄子也出了问题易了主,她的损失着实不小,可只要能让顾蕴伤心难堪,她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何妨!

所以顾葭的话,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听住了,道:“你这个法子倒是好,可她手下那么多狗腿子,我们哪能轻易得手?而且她名下那么多财产,怎么能便宜了别的外四路的人?不过……我记得你五表哥至今还没定亲?若是两家能亲上做亲,那白眼儿狼名下的产业不就便宜不了别人了?”

彭太夫人口中的‘五表哥’正是彭五太太的长孙,因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亲事都还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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