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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楚军将领都有吃空饷的习惯。这大概已经成为天下人皆知的军内惯例。如此一来,能够带出去的士卒数量肯定没有纸面上那么多。自家的麻烦自家清楚,锐锋营满编两万人,实际上最多也就是一万左右。而且兵器残破,刀枪生锈,这种军队打起仗来不败才怪。

接到圣旨的时候,鲍勇也是有口难言。总不能告诉兵部,锐锋营不堪一战吧?而且,自己能够做到这个位置,每年也是花了大笔银子打点上下官员。要说狠下心来放弃一切,换上别人来当这个营官,鲍勇还真是舍不得。思来想去,只能是硬着头皮接旨,点齐兵马,拖拖拉拉出了京师,一路朝着安州而来。

顺明帝的严令多少有些效果,户部的银钱拨付速度比起过去要快了很多。一路上,鲍勇和傅从之刻意压制着行军速度。他们私下里商量过:若是路上走得慢些,说不定越族蛮夷已经抢光了,抢够了,主动退出楚境,也就用不着军兵们上阵拼杀。

就当是在京师呆得厌烦了,出来散散心,透透气。

只是这该死的天气实在热得厉害,身上的汗刚刚冒出来,立刻就被蒸发得连水珠子都看不见。胸前背上全是白花花一层盐粉,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面粉作坊里偷跑出来的贼。

傅从之看了一眼神情阴郁的鲍勇,收起白纸扇,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低声笑道:“老鲍,不是我说你,眼光放长远些,眼睛放亮点儿。多想想开心的事情,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烦恼?有道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鲍勇目光注视着大路尽头,皱着眉,摇了摇头:“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玄火军跟着咱们一同进退。事情倒也没有那么麻烦。问题是,杨天鸿那个人你没有跟他打过交道。此人性情桀骜不驯。御下极严,打起仗来也颇有一套。打落屏山的时候,你铁甲营正好在雄州整肃,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我可是深有体会。玄火军冲在最前面,真正是悍不畏死啊!杨天鸿本来就修习过道术,杀起人来更是凶悍无比。此人乃是真正的悍将,他和我们不同。战场是他博取功名的地方,不要说是越人蛮夷,就算是北边来去如风的戎狄,恐怕在他杨天鸿看来也不值一提。对了,他老子就是这样。还记得从前的骠骑大将军杨靖吗?当爹的是这样,他这个做儿子的又岂能落下?”

鲍勇的担忧,丝毫没有放在傅从之心上。他淡淡地笑道:“老鲍,你言重了。骠骑将军的确威武,可是此人勇则勇矣,却是无谋。否则。当年也不会弄到数千人马对上十几万戎狄的境地。你我都看过战报,边关军兵多达百万,却没有一个人领兵出关相救。到了最后。杨靖一个人带军战死,所有杨家亲兵没有一个活着回来。陛下当时也很震怒,声称要彻查此事。结果呢?所有人异口同声,都说那是杨靖轻敌所致。到头来,杨靖死了也是白死,没人对此负责,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就算他杨靖再勇猛无敌,再能打,又岂是百万戎狄的对手?”

鲍勇不是傻瓜。很快听明白了傅从之话里的含义。他转过身,颇为惊讶地说:“怎么。你的意思是,杨天鸿此去安州。结果也会与当年的杨靖一样?”

“虽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八、九成倒也是有的。”

傅从之脸上全是得意之色,他“刷”的一下抖开白纸扇,神情自得:“你没发现安州的情况就跟当年北疆差不多吗?越人是什么概念?他们生性残暴,嗜血好杀。你翻翻历年来的军报,哪一次越人入境,不是把安州附近的村镇州县掠夺一空?哪一次攻破城池之后不是大肆屠城?那些蛮夷根本就是疯子,在大街上看见疯子都要远远避开,有谁会主动迎上前去跟疯子说话?何况,越人手里有刀,那可不是吃素的摆设。南疆气候炎热,山间有剧毒瘴气,各种蚊虫数不胜数。在这种地方打仗,跟自杀没什么区别。杨天鸿个人勇猛有个屁用?何况,他麾下玄火军只有区区一万人,而此次入境的越族蛮夷,足足多达十五万。老鲍,十五万,整整十五万啊!越族人可不是你我这样的营官,那些疯子虽然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可是在数字上却不会作伪,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一个算一个,死一个就减一个。既然他们说了有十五万,那就绝对有这个数字。老鲍啊!你我的家底,咱们兄弟俩难道还不清楚吗?就咱们手下这些老弱残兵,在旁边随便吼上几声壮壮胆倒也罢了,真要上去抡刀子砍人……恐怕跟越人那边刚一照面,他们转身逃跑的速度,连兔子他爹也比不上。”

鲍勇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想了很久,问:“你的意思是……拖?”

傅从之点点头:“玄火军只有一万人马,安州那边的情况,我多少要知道些。刺史曹辉是个文官,历年下来,不断入境的越人早就把两万驻防军杀得干干净净。南疆气候比不得北边,光是水土不服一项,就足够他杨天鸿喝上一壶。你是将军,知道异地作战的难处。别的我不敢说,但此战玄火军必败无疑。杨天鸿从京师带出来的一万人马,恐怕回去的时候能有一千就不错了。出来的时候你也看见了,杨天鸿为人骄横,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带着玄火军昼夜急行,短短二十来天,就走完了全程。他走得快也好,兵部到时候必定要办他一个“轻敌冒进”之罪。呵呵!他老爹杨靖当年如此,儿子如今也是如此,只能说天意如此,父子俩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啊!”

“我们就不一样了。走得慢,有走得慢的好处。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说不定咱们刚到遂州,安州那边已经全部撤回了磐石关。咱们保全了两营军兵。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到时候,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还会把咱们从巡防营提升为驻防军。哈哈哈哈……锐锋军,铁甲军。这名字听起来就觉得威风。”

鲍勇阴沉的脸色渐渐散开,心情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傅从之精于算计,在这方面很有一套。既然他说了有把握,那就必定是早有计划。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鲍勇并不认为傅从之有资格当自己的师傅,可是这家伙脑瓜子灵活,三位带兵将领有两个站在一起,剩下那个必定也就显得孤单。大家摆事实讲道理。玄火军此次必败无疑。

心情一好,天气也就不觉得有那么热。鲍勇笑道:“老傅,晚上到了地方,咱们好好喝几杯,乐呵乐呵。”

“哈哈哈哈!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啊!”

……

阮陈熊狰不喜欢目前所在的这个山谷。

周围全是陡峭的悬崖,灰色山石如同刀剑般笔直坚硬,连攀爬的落脚点也没有。山谷里倒是植物茂密,山顶也有葱郁苍翠的植被。若是能够从天空俯瞰,整个山谷就像是巨人从地面上狠狠犁出的一道深沟,只有穿过其中。走上谷口的缓坡,才能重新看到被山石遮挡的远方。

险恶之地也有其独特的好处,那就是背阴。有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比外面要凉爽许多。行军作战虽然不便,却是最好的休息场所。谷内面积宽敞,足以容纳阮陈熊狰麾下的七万人马。

阮陈熊狰又在抚摸着皮囊里的那颗头骨。真的很遗憾,那女人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都怪该死的阮陈春英,要不是那个废物战败,自己也不会怒火上头错手杀了那个女人。

越想就越是心烦,阮陈熊狰干脆从侍卫精心铺成的软垫上站起来,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远方。

天气还是那么热,山岩上有几条蛇盘在缝隙里。懒洋洋晒着太阳。南疆到处都是这种东西,滑腻腻的看上去就让人很不舒服。不过。阮陈熊狰此刻却对这些蛇的很是在意。道理很简单————若是楚军在此留有伏兵,山崖上的蛇必定会受到惊扰,绝对不会如此安静。

这是一个理想的伏击场所。看来楚人此次带兵将领也是个废物。若是能够在这里设下埋伏,恐怕自己……

脑子里刚刚产生这样的念头,阮陈熊狰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巨响。紧接着,远处山谷出口位置爆开一团浓密无比的烟尘,巨大的冲击波覆盖了那个方向所有景物。大块的岩石离开了原来位置,从空中轰然落下,无数碎石山沙沿着坡道向下倾泻。一片混乱,阮陈熊狰距离事发地点很远,仍然可以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哭喊和尖叫。很多人在来回奔跑,很多人在寻找安全的庇护之所,受惊的骡马在山谷里乱蹿,再也没有之前平静稳定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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