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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看了,明白了。这位客爷,没见也没吃过这黑淤的玩意儿,就上前说:“这位小客爷,这黑淤的叫泥鳅。咱这噶达的江汊子、河汊子、大泡子,都有。一吊钱儿,能买十几麻袋。别看便宜,可好吃了。来,我吃个,你看着。”伙计也不用筷,两手指捏上一条,放进嘴里,一大截还留在嘴外,咕囔咕囔几下嘴,倒着把有肉的一截倒到嘴里,露出一截骨架,又咕囔几下,吐出一个整个浪的有头留下五脏的骨刺架。简直杆儿,神了!吉盛看呆了!吉德和吉增也是头一次吃,佩服的直冲伙计竖大拇指。“行家!吃泥鳅的行家!”吉盛对吉德说,鲨鱼翅没吃上,吃泥鳅刺儿吧!他抖着筷子,夹起一条泥鳅,照伙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随即一呕,泥鳅射进粥碗里挂了浆。伙计笑开了花的说:“小客爷,你还得练。吃常了,就熟能生巧了。我打小就吃,吃二十多年了。你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吧,别扎着,这刺太硬。”吉增谝哧地呱呱吉盛,“盛爷,别弄埋汰你那身儿衣裳,怪对不起大头的。你嗉囊太细,吃不了这高档玩意儿,瞅俺下人给你吃个绝的。”说着话,一条泥鳅尾巴就挂在嘴上了。咕囔咕囔,突然眼珠儿一瞪,脸蛋子煞白,搂鼓着腮帮子直抻脖儿,“沤沤”的直往外干哕。伙计忙乎的,在吉增后背醢了一巴掌,泥鳅飕的喷出嘴巴,穿到桌子上。
“哈哈哈!”吉盛大笑地瞅着由白变红脸的吉增,“哈哈叫你逞能?五十步笑百步,笑人不如人,随腚儿撵上人。哈哈哈,笑死俺啦!你说你到咋整你,愁死俺了?”吉增拉拉地汪着泪水,碓了吉盛一下,觉得嗓子辣辣的,呛得直冒火,连着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
吉德笑着埋怨吉增,“老二不是大哥说你,你也太鲁莽了,那要扎着嗓子咋整?你看老三,谨小慎微的,不行就吐出来,硬逞啥呀?瞅大哥吃个,看咋样?”伙计怪模怪样的问:“你们仨是亲哥们呀,这扯不扯呢?亏我没瞅人下菜碟儿,瞎嗙哧!”
“俺们那是逗闷子,说着玩呢,伙计哥你别见外呀?” 吉德夹个泥鳅说:“入乡随俗,学伙计哥的,瞅俺的。”如法炮制,一条泥鳅放进嘴里咕囔一小会儿,风卷残云地吐出跟伙计吃得一模一样的鱼骨刺架,夹在筷子上抖瑟。吉盛拍手大叫,“大哥就是大哥!二哥就是二哥!一个巧舌如簧,一个笨嘴拙舌。哈哈好玩儿!”吉增喝口粥,暗藏杀机的问伙计,“你知俺家老三属啥的吗?”伙计笑着晃晃头,又刺挠的想逗个乐子,就顺着吉增的意思咧咧地说:“属狗的吧!溜老大,咬老二的吗?”吉增瞅着干眨巴眼的吉盛,哈哈笑着说:“伙计,你说的太对啦!他就是属那狮子狗的。俺说狗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会溜主人;一个会咬外人。伙计,可你属啥的俺也知道。你属那哈巴狗的,见啥人都溜。毛驴穿上长袍马褂,你都得打恭下跪,舔那后尾巴根子!”伙计出奇的笑瞪眼,“你这客爷呀,哪盆哪碗啊,咋把我也捎带上了?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属那疯狗的,啥人都咬!”吉德对吉增用一箭双雕的心计,报复了捉弄他的吉盛和狗眼看人低媚骨相的伙计,又引火烧身,挨了伙计一闷棍的尴尬样子,乐成啥似的,扭晃着头,说亲的,和远的,“俺说老二呀,咬吧?叫你烂柿子不捏,挑软柿子捏,也遇到了碴口了吧?伙计哥,俺家这老二呀,一根葱抹大酱,咬一口是一口,扭头葱味就没了,弃之如敝屣!俺家这老疙瘩呀,可难逗儿!大事儿糊涂,小事儿聪明。平常生活上胆小,干事儿上胆大,还有那么点儿嘎咕。”
“卢二,去灶房把大茶壶拎来烫酒。再把泔水倒到猪槽里去,省得冻了白瞎了。回来再弄些达连河露天煤坑挖的煤块儿来,填炉子。那玩意儿添上就跟油块子似的,呼呼的,可爱着了。这煤干石平常还行,烘着。这唬巴的天儿,就显冷了。”女掌柜的捧坛老山炮酒,用胳膊肘拐开帘进来,“这天儿蔫嘎的,到黑咔嚓就冷了。今年冬准是文封江,没风吗,蔫嘎冷。咱这儿左溜没人,我陪这仨儿小兄弟喝一盅。”女掌柜看伙计鬼鬼地走了。拧拧炕桌上的煤油灯,屋里又亮了许多。她又说:“到咱这噶达咋能不喝酒呢?人是神,酒是魂,那有点儿寒碜人?”说着,脱掉小狼崽儿皮对襟夹袄,扔在大炕上,只穿件樱花绸衫,扽扽衣下奓,绷绷的,鼓溜溜的,那更凸显得丰腴。
女掌柜她又挽挽袖头,露出白藕的小胳膊腕子,又扭达浑圆的肥臀,到靠西墙的地橱里,拿来四个小巧的景泰蓝瓷盅和烫酒的酒罐、烫酒壶,放在炕桌上,往酒嗉子倒满了酒,“这酒,不烫伤人。烫了,暖人。这我呀,是听咱那两年前找如来佛去的死鬼说的。这酒里不有啥麴霉菌玩意儿,烫了就蒸发了。反正是喝凉酒花脏钱,早晚儿都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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