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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完全明白姚表话里的意思,笑道:“放心。我就喜欢这小子身上这股子愣劲儿。”

沈若寥听完姚表的话,已然明白姚大人是在暗中提醒他,王爷说什么只管听着,记住就是,不要多嘴。他看着朱棣回头,向左侧侍立的那个穿褐色便服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沈若寥手中。

朱棣解释道:

“这是孤给我五弟周王的一封家信。这两日宫里人手紧张,抽不出合适又可靠的人来送信。姚大人便向孤推荐了你。不知你是否愿意帮孤这个忙,把信送到开封,亲手交到周王手中?”

沈若寥不可思议地望着朱棣。“我?王爷——”

姚表冲沈若寥皱了皱眉头;沈若寥看了姚表一眼,犹豫了一下,道:“王爷,有个问题,我必须要问。”

“好,你说。”朱棣沉着地笑道。

“王爷身边护卫军高手如云,眼下又没有战事,您何不从军中选一个忠心的高手,却要把如此重任交给我一个您不了解的店小二?”

朱棣微笑道:“你要孤为送一封无关痛痒的家信,出动王宫卫队?你是嫌父皇和太孙对孤还不够担心?”

他站起来,走到沈若寥面前。“若寥,孤决定用你,并非只因为姚大人。你身上有巨大的潜力,只是需要有人慧眼识英,耐心发掘和培养。虽然孤这才是第二次见到你,不过,孤看人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沈若寥两颊发起烧来。他仔细地把信放到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爷既然看得起我,若寥万死不辞,一定会把信送到周王手上。只是我从不曾出过远门,连开封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如何见到周王;只怕王府的门人根本不会信我的话,连门都不会让我进。”

姚表笑道:“这个不难,回头我会教给你全部细节。你只需要想清楚,答应了王爷的事,绝不可以反悔失败。”

沈若寥横眉怒目,冷冷瞪了姚大人一眼;朱棣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你瞧你,树德;难怪这小子不领你情。——骆阳,三保,我和姚大人有些话说,你两个带若寥出去转转,不用管我们。”

燕王身边侍立的二人接了旨,和沈若寥一同走到厅外,重新关上了门。

三个人绕出回廊,走到另一座院落里来。骆阳才开口道:

“沈少侠,刚才真是多谢你了,骆阳实在感激不尽。”

“感激?从何谈起?”沈若寥敷衍道。

骆阳笑道:“你就别推辞了。刚才比武要不是你好心让着我,我真不知道回宫后王爷会怎么罚我呢。”

沈若寥飞快地瞟了一眼同行的那个褐色衣服的人。骆阳察觉出他的小心,笑道:“放心,沈少侠。三保兄就是自家兄弟。这儿没有外人。”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人此时突然开了口,彬彬有礼地微笑道:

“久仰大名了,沈少侠。”

沈若寥吃了一惊。那人的声音高亢而十分柔软,近乎尖利。正常的男人,绝对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来。

原来是个王宫内官。

他一时有些无措。那人却十分大方,坦然地笑道:“我姓马,小名三保,是王爷身边的内官。”

沈若寥茫然地应道:“马大人……”

他委实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马三保。刚才骆阳称他为三保兄,沈若寥却实在拿不准,内官究竟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马三保对他的迟疑却显然丝毫不以为意。他约有三十年纪,而先前沈若寥之所以看不出他的年龄,正是因为内官长不出胡子来。他相貌英俊端庄,举止沉着大度,谈吐温和睿智,如果不是个内官,风度会比骆阳还要好得多。沈若寥不由心里暗暗为他可惜。

马三保笑道:“我和骆指挥私交很厚,沈少侠不必顾虑。”

沈若寥低下头去,想了想,看着骆阳,轻轻问道:“骆大人,王爷他——对你很苛刻吗?”

骆阳淡淡笑了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说道:“王爷对我的期望一向很高。何况,骆阳能有今天,全靠王爷一手提携。如果我输了,别说王爷面子上下不来,我自己心里也会万分惭愧,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如果被外人打败,就说明我已经不再能保护王爷,也就只能以一死来报答王爷大恩了。”

沈若寥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把骆阳逼上绝路。

马三保道:“我从小就在王爷身边朝夕侍奉,对王爷的脾性有所了解。王爷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他绝不容许失败,特别是不能容忍胆怯和妥协。”

沈若寥道:“好险;要是让王爷看出来,我耍了花招,我岂不是真要被抽筋剥皮,点天灯了?”

骆阳道:“其实——王爷未必看不出来。王爷本来文武双全,更兼久经沙场,一般的障眼法根本瞒不了他。不过,王爷的自尊心很强,面子上过去了,事情就没那么严重了。何况,如果他看出来你有意输给我,兴许会更欣赏你呢。”

“不会吧,”沈若寥惊奇地说道:“王爷可不像一个喜欢别人溜须拍马的人。”

“不是溜须拍马,”骆阳笑道:“你如果打败了我,也就等于打败了王爷,他会觉得你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他明明知道你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人——二殿下那件事就是明证——而你让了我,他知道你是真心尊敬他,他只会感到高兴。”

沈若寥道:“好麻烦啊;骆大人,你猜摸王爷的心思,可得狠下一番功夫吧?”

“没下什么功夫,这东西其实很简单,你不是也只是一眼之间,就猜摸到王爷的心思,输给我了么?”骆阳笑道:“咱俩的身家性命都在王爷手掌心里,不小心点儿怎么行呢。”

沈若寥道:“我……说不上。我倒还没来得及想我会怎么样。只是将心比心;我害怕王爷真的会责罚你。”

他想了想,又说道:“骆大人,你真的愿意为王爷碎尸万段,在所不惜么?你为他如此肝脑涂地,他怎么能对你这么苛刻呢?”

“那当然,他是王爷嘛;”骆阳回过头来,和善地望着他,笑道:“我说,沈少侠,你就别再这么客气了,叫我骆阳好了。大人大人的,你既不是我属下,又不是王爷身边的官属,没必要把距离拉这么远。”

沈若寥道:“除非,你也不再叫我什么少侠;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骆阳想了想,欣然道:“好;若寥兄弟,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了。——你看呢,三保兄?”

马三保笑吟吟道:“加我一个,怎么样?若寥兄弟,以后,你也别这么客气叫我马大人,除了你,没人这么抬举过我;就叫我三保好了。”

“好,三保兄,骆阳兄。”沈若寥浅浅笑道:“我姑姑的酒店开在枣花大街,你们有空时一定常去坐坐,我请你们尝尝我们小店最好的酒菜。”

年轻英武的侍卫长笑道:“三保兄是一定要去的。我恐怕就没那福分了,我得时时刻刻跟在王爷身边,离开半步都不行啊。”

他站住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沈若寥,脸上突然放起光来。

“若寥兄弟,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沈若寥困惑地望着他。骆阳弯下腰,伸手从自己马靴中摸出一柄匕首来,直起腰,笑吟吟地把匕首递到沈若寥面前。

“这是我的随身靴刀,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收下,算作我们交情的信物吧。”

沈若寥看着那匕首,镶朱饰翠,样子十分华贵。他不敢接过来。

“骆阳兄,这是何必?”

“怎么,你不想交我这个哥们儿?”骆阳笑道。

沈若寥摇摇头。“骆阳兄,交情是双方的,信物也应该是互相的。沈若寥——实在……身无长物,你给我这么好的靴刀,我拿不出什么来回赠你。所以,我只能不要。”

骆阳温和地笑道:“若寥兄弟,方才比武之时,你已经给了我天大的人情,不需要再给我任何东西。咱们的交情,也不是非得通过交换什么才能证明。你问三保兄,他可给过我不少好处,我不是一样什么回报也没给过他么。”

马三保笑道:“谁说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交情能用我给你的那些破玩意儿来衡量吗?”

骆阳道:“所以,只要大家真心相见就行了。”他把匕首塞到沈若寥手中。“若寥兄弟,这把靴刀是我送给你的,就算是为了答谢你比武时的侠气,我也该这么做。你千万别再推辞了。”

沈若寥小心翼翼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抽出来看了看那雪亮的寒刃,又收了回去,抬头看着骆阳。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骆阳兄了。”

骆阳却意犹未尽,目光停留在那匕首上,接着说道:“这把靴刀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之一。若寥兄弟,你恐怕还不懂,靴刀和剑到底区别在哪儿吧?”

沈若寥红着脸摇了摇头。

骆阳道:“你没有打过仗,自然想不出来。在战场上,到了最后关头,往往丢盔弃甲,什么都不剩了。甚至,可能剑都在战斗中丢掉。身边再没有兵器可战,身后也再无阵营可守,败局已定的时候;靴子穿在脚上却轻易不会丢的,而靴子里此时还有一柄匕首。你想,它是做什么用的?”

“和敌人肉搏,还能再杀几个。”沈若寥若有所思道。

“错了,若寥兄弟,”骆阳沉静地望着沈若寥,一字一顿道:“靴刀,是军人用来保节的。”

沈若寥心头一震,怔怔地望着骆阳。“保节?”

“对;所以,靴刀和剑的根本区别在于,剑是用来杀敌的,而靴刀是用来自杀的。”

沈若寥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靴刀;一阵彻骨的冰凉在手心里蔓延开来,直冻到心底。

骆阳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若寥兄弟,现在天下太平,不过,你有这么好的功夫和才干,王爷又这么赏识你,说不定将来就委与你边疆重任。我并不希望你有朝一日真能用上这把靴刀,但是,有它在身边,可以不断激励人。尤其,王爷有着汉武一样的鸿鹄之志,所以,我想你把它带在身边,时时刻刻,念着国家,心系四海苍生。”

沈若寥浅浅笑道:“骆阳兄,别说王爷现在不是太子;就算他是,你也太抬举我了。真有这么一天,你早就是大将军了。”

骆阳道:“做王爷,和做皇帝,对王爷来说,又有多大区别呢;同样,做将军,和做一个普通士兵,其实都一样。”

沈若寥微微一惊,抚摸着手中的靴刀,琢磨着他这句话。

许久,他说道:“我懂了。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儿,都藏在靴子里。谢谢你了,骆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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