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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尊可是沈如风?”
沈若寥微微怔了一下。他料到了天子会问到父亲,然而此刻,天子的问题还是让他感到突兀和难堪。
他答道:“是的。”
朱允炆沉默片刻,羞怯轻柔地说道:“皇祖考有遗命,凡我朱明子孙,永世不可重用沈如风之后。先帝尸骨未寒,四皇叔怎么就已经两度违背先皇遗命,先是带兵奔丧,又重用沈如风之子?”
沈若寥愣了愣,慌忙答道:“陛下误会了;一者,燕王当初给我差事之时,先帝还在世,王爷也还没有收到禁令;二者,我在燕王身边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帮王爷跑个腿儿,送送信儿什么之类的,打杂而已,根本谈不上重用。”
方孝孺插嘴道:“陛下,沈若寥在燕王府虽然没有实职,却深受燕王殿下信赖,曾经帮燕王送密信至成都蜀王藩邸,一路披荆斩棘,排除艰难险阻,顺利到达成都。此人年纪轻轻,武艺却极为高强,又是知书达礼,侠肝义胆,想来燕王殿下定然对他青眼有加。燕王府精兵数千,高手如云,燕王却单单选他一个平民来送信,便是明证。”
沈若寥心里大慌;燕王要他去成都送《蜀王入川图》一事,何等机密,他和吕姜的人头都拴在上面;他对任何人都不曾透露半个字,以为一切机密只有王惊知道。锦衣卫果然已经向朝廷报告了一切;他只不知,他们手中究竟掌握了些什么证据?自己两度投江,不曾招过半个字,而蜀王的密信,明明已经在汉水中泡成了一团烂泥。方孝孺从何得来“密信”的想法?
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陛下,方先生——方大人他过奖了,我其实真的是无才无能,论武比不上您身边的御前侍卫,论文更不能和方先——方大人相比。王爷让我办事,实在是因为当时他手下的人都抽不出工夫来,所以只能我去——”
“能从北平数万人中挑中你这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你并不普通。”方孝孺微笑道,“陛下,燕王重用沈若寥在先,先帝遗命在后,确是不假。这一点上,燕王不能算违背先皇遗命;然而他私用沈如风之后,而事先不向先帝报奏,求得圣旨许可,不能不说是一过。”
朱允炆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另两个文官也一并附和。
那个身材稍胖的文官乃是兵部尚书齐泰。此人是洪武十八年进士,洪武二十八年做到兵部左侍郎;朱允炆即位后,于今年六月擢他为正二品兵部尚书,同参军国事。旁边那个瘦小黧黑的文官名叫黄子澄,本名黄湜,子澄为字,与齐泰举同年进士,为翰林修撰。今年六月被朱允炆提拔作正三品太常寺卿,兼翰林大学士,和齐泰一起同参军国事。这二人被朱允炆视为左右手,频频召见,时常咨以国事,深得天子器重。方孝孺虽位在二人之下,却因德行才学甚高,深得二人敬重,交情甚厚,同时也和二人一样成为朱允炆的股肱近臣。
此刻,齐泰开口问沈若寥道:“你是怎么被燕王殿下挑中的?”
沈若寥把自己当街拦驾救人,激怒两位王子,反而得到燕王赞赏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黄子澄便问道:“燕王给蜀王的密信里,写了些什么?”
沈若寥慌忙答道:“我奉王爷之命,带了北平的土特产送给蜀王,并没有密信。”
“没有密信?”方孝孺眼睛闪了一闪:“我却记得,燕王殿下送给蜀王一幅画,蜀王看后显然是心领神会。难道这幅画,是北平土特产?”
沈若寥仿佛被人在头上闷了一棍子。他大惑不解,愣愣地望着方孝孺:
“画?!”
夫人城头,牢狱之中,黄狸子苦苦相逼,也只是逼他说出燕王所送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并要他交出蜀王密信。朝廷从何得知,那是一幅画?方孝孺已经把细节掌握到了这个地步,他很难再继续编织;此刻,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可能地圆谎。
他说道:“我只知道,王爷交与我一只木匣,说是专门为蜀王选备的北平土特产,要我送到成都。若寥受托于人,总不好私自拆开包裹来看,木匣中究竟装了何物,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无非是些糖炒栗子、柿饼之类的东西。”
齐泰在一旁问道:“方大人,那画上画了些什么?”
方孝孺摇头道:“我只在路过蜀王书房时,远远看到,蜀王殿下捧画细赏,画上似乎是一幅普通的山水图,蜀王赏毕却抿口沉思而笑。之后,他便将那画带入收藏室中,旁人不得看见。”
黄子澄疑惑地问道:“山水图画之中,又能有什么机密?”
齐泰问沈若寥道:“蜀王对燕王可有回信?”
沈若寥暗想黄狸子必早已报告朝廷全部细节,无可能撒谎,好在密信已毁,内容无人能知;此刻惟有老实答道:
“蜀王有一封回信;若寥答应了蜀王会亲手交到燕王手中,不愿意失信于人;锦衣卫不讲道理,逼我交出信来,我没有办法,投江自尽,信也毁了。”
“什么??”天子和三个文臣齐刷刷大吃一惊。
他们的反应,让沈若寥更加吃惊。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齐泰先醒过神来,狐疑地问道:
“你刚刚说,锦衣卫?”
沈若寥此刻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朝廷这走的究竟是哪步棋;他的心思此刻已经全部乱套,不由自主地,实情全部说出口来:
“锦衣卫在襄阳截住我,说是朝廷怀疑燕王与蜀王通谋,有造反之心,逼我交出蜀王的信来。我不肯,过江之时,投水自尽,又被他们捞上来,折我一条肋骨,把我投到牢中去逼供,还说要押我回京师锦衣卫大狱中去上大刑。我夜半逃到江边,又被他们追上,只好再次跳江,幸得还丹真人驾船路过,才将我救起;我就是这样去的武当山。”
君臣四人听他讲述,却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仿佛是在听天书。
朱允炆先开了口,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震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朕一点儿也不知道?锦衣卫也太大胆了,背着朕私自行事不算,还随便伤人?”
沈若寥只是更加吃惊和茫然:“皇上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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