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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堂主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稠密,不对啊,事情似乎完全朝着另一个无法预料的局面发展了?

姬妧幽幽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微微露出倦怠,“李堂主,你还有事吗?”

李堂主尴尬地摇了摇头,怏怏地垂着脑袋离开了房间。

等到两扇门重新合上,姬妧的脸色顿时沉寂下来,隐隐约约的发出了一丝无奈的叹息。

幽闭的房间里,紫檀漆面的桌子上放着一顶金色铜制的镂雕香猊,从香猊里面冉冉升腾出几缕白色的烟雾,缥缈如幻,芳香馥郁。

李堂主静静地垂立在屋子中央,眼睛时而抬起头探视着帐子内朦胧的人影。

“大人,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妙。”

低低的声音细如蚊蚋,他屏住气息不敢太大声,因为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帐子里的人低低咳嗽了一下,李堂主脊背上的汗毛顿时刷的一下竖立起来。

“或许是她察觉出什么了。”

淡淡的声音低而哑,就像没有拔出剑鞘的锋刃,藏匿着一种被遮掩的凌厉情绪。

“应该不会吧。”

李堂主扯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每次进来这里他就会莫名的热躁,尤其是暖香浮动,越发的让人感觉到头脑也发晕起来。

“会不会是你行事之间让她生出了一丝怀疑?”

帐子里的声音低低淡淡,听上去十分漠然,却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李堂主心头一震,忙不迭摇头。

“绝对不会的!”

犹豫了一下,他模棱两可的说道,“或许是陛下她真的已经变心了?毕竟重逢之后您就对她十分冷淡,而且陛下也是这样说的,难过着慢慢成了习惯,就习以为常了。”

“哦~”

帐子上的影子微微跳动起来,宛如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拔开了帐子的一角,露出对方清隽俊秀的容颜,熠熠闪烁的眸子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话有几分感兴趣。

“她真的这样说了吗?”

“千真万确。”

李堂主斩钉截铁道,“这和大人所设想的计划似乎有出入,恐怕不会进行得太顺利。”

淡粉的薄唇微微翘起,绽放出宛若莲花般的笑容,他暗暗思虑了一会儿后,还是摇摇头。

“不会的,她不可能轻易变心。”

“可是——”

话未出口,已被对方低徊的声音给打断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的女皇陛下就是最死性不改的人,既然二十五年都没有变过心,怎么可能会突然之间就想通了呢?”

李堂主对他这种自信微微有些不认同,垂着脑袋偷偷撇了撇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陛下的态度是真的不一样了,只要大人亲眼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一声低叹轻轻落地,对方的脸上有过短暂的失神,末了,才没来由地迸出来一句:“我自然是见过了。”

李堂主愣了一愣,“大人?”

“不必惊慌,自然不是以这副面目去见的。”

帐子里的人轻描淡写,只是俊秀的眉眼间有一抹化不开的淡淡忧伤。

李堂主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里夹杂着几许不解,凝视着对方脸上若有似无的黯淡情绪,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叹惜。

良久之后,帐子里的人长睫微垂,轻飘飘的溢出一句话来。

“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李堂主忙不迭阻止道:“大人万万不能操之过急,您新伤加上旧伤,精元虚耗,需要慢慢养好。”

对方的眉峰间拢聚起一丝烦躁的神色,“伤口已经愈合,剩下的不过是恢复体力,这种事情来日方长。”

“可是您的身体损耗太大,这段时间内不适合再到处奔波了。”

李堂主脱口而出,顿时一骇,惊恐地敛色闭嘴。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对方打算进行的计划,他所受的两道伤口都颇深,伤口才刚刚结痂,就算他不是一名大夫,也不能让他如此胡来!

黑风的眸光犀利如刃,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李堂主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四月春光,芳菲渐衰,静谧的如墨苍穹,一弯月牙儿如钩悬挂在院子外的树桠枝头上。

夜色微凉,窗子里一灯如豆,人影两两向斜。

一股柔柔的凉风忽然吹进院子里,灯火不安地摇曳了几下,姬妧抬起头来,只见一扇窗子被轻微的带动了,窗棂间咯吱作响。

她眼角一挑,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院子,声音里有几分戒备,“是谁在外面?”

院子里悄然无声,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树下和墙角皆是阴影,无法分辨出来。

姬妧心生一丝疑窦,慢慢垂下脑袋继续去翻手中的书纸,倏地一声猫叫,吓得她猛地起身,一不小心碰翻了烛台,屋子里一下子就全黑了。

她连忙蹲下去摸烛台,就在这个时候门似乎轻轻咯吱了一下,她心里一跳,握紧手中的烛台,顿时绷住身子慢慢站起来。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仿若只剩下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一点点向她靠近过来。

就在她举起手中的烛台的时候,划动的风声还是传进对方的耳朵里,一声轻叹幽幽从屋子里飘散开去。

“不要伤到自己。”

六个字,熟悉的声音,她一惊,手中的烛台倏地落在地面上。

“清初?”

姬妧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怀疑,而且那股紧张感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你。”

黑暗中有一丝故意的沉默,姬妧倒抽了一口凉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外泄出去,“哦,怎么来了也不敲门,我还以为是——”

话音未落,被他给抢过去:“以为是什么?鬼?还是人?”

语言若笑,但姬妧也没有忽略掉那里面藏匿着一丝讥诮。

大概就来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

姬妧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握住,虽然一片漆黑,他还是准确地抓住了她。

姬妧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挣扎了两次想要抽回来,没有成功只好放弃。

“我想你了。”

顺着那只手他继续将她拉过去,直到被拉进他的怀里,紧紧拥抱住。

姬妧靠在他的肩头,眼睛清醒明亮,嘴上笑着回答道:“你之前还不想见到我。”

“我以为你会去找我,可是你没有。”

“我有。”

“只有一次而已。”

对方斩钉截铁,语气理直气壮得仿若做错事的人是她一样。

姬妧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去找我?”

对方不依不饶,语气焦灼而伤心,就在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希望她这个好心人能够救赎。

姬妧感觉到自己的心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顿时紧张地挣扎,嘴上说:“别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不像我?”

对方呵呵一笑,说不上来的悲哀好像灌满了他的整个身躯。

姬妧一咬牙,狠心地点头说:“没错,一点也不像你,现在的你时常让我感觉像另外一个人。”

“也许是你和我分别太久,所以你才觉得生疏。”

黑风紧紧搂住她,双臂几乎用尽全力紧紧箍住她的后背,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又好似要断送她的性命终结这所有的爱恨纠缠。

姬妧喘不上气来,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紧紧搂住对方,好似要助他一臂之力。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却更加叫他的心,彻骨地发凉。

就在姬妧以为自己快断气的那一刻,他忽然松开了自己,然后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儿?”

“江南,那里有神医,可以彻底治好你身上的毒。”

他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显然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不去。”

“为什么?”

对方明显一愣,几乎脱口而出。

“李堂主可以替我解毒,哪里都不用去。”

漆黑的眼眸如夜炬般灼亮,微怒地追问道:“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没错,我知道瞒不过你,也没有想瞒你。”

姬妧点头,态度居然出奇的顺从,让他心里憋出来的闷气没法发泄出来,一阵肝疼。

“李堂主的医术的确不错,但是他没法子解你的毒,只能延缓发作的日子减轻你的痛苦,拖下去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忍住满腔的怨气,他还是细心的解释了一番。

“你的情况不太好,而且外面到处都是白凤——白家的眼线,这个时候出去不安全。”

“就算不安全也必须去,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情急之下,一番话脱口而出。

连黑风自己都傻住了。

姬妧眼角轻轻一挑,斜着眼睛审视着他,似笑非笑问:“为什么?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你的仇可以报了,白凤临也可以得到帝位,白家再也不用称臣,每个人都各得其所。”

一番话戳中了黑风的痛点,他俊俏的脸孔微微泛白,笑声也越发越发冷,“各得其所?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想要是什么?”

“是我吗?”

对方的笑声骤然停滞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

姬妧眼睛微微酸涩,咬着牙问道,“你是清初?”

“嗯。”

没有赘言,淡淡的一个字。

她的心仿若被撕裂开一样,漫过咸涩的泪水,一点点啃噬着剩下的所有知觉,这是她要的答案,却不是她期待的结局。

“你终于承认了。”

男人在黑暗里轻轻点头,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语言可以再辩解什么。

无话可说。

半晌过后,屋里的烛火重新被点燃起来,姬妧坐在一旁的桌子上,静静凝视着挑灯的修长身躯,淡淡的光亮下,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袍被分割成光与影两面,光辉耀眼处更加灿烂,而隐藏起来的另一面黑黢黢犹如无底的深渊,就像被切断的两个对立世界。

她静静审视着,心里翻涌起细微的波澜,一个人是不是可以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面,黑与白,判若两人。

若是如此,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我们离开这里。”

一句话从她嘴边不经意地逸出来,对方闻言回过头来挑眼看着她,只见姬妧单手撑着下巴,耳后如同流云般光滑的墨丝从肩头一路蜿蜒到腰间,虚掩着翘挺挺的鼻子,尖细的下巴,只有熠熠闪烁的目光仿若能够穿透千山万水,层云万丈,于这浊浊世间之中一扫所有雾霾尘埃绽放最耀眼的光芒。

终究是有点意外,他垂头,想了一想,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

“明天,”刚说完,她立马改口了,“不,今晚,就现在吧。”

黑风黑眸微睐,只见姬妧冲他促狭一笑,样子神秘又狡猾,他不禁莞尔,虽然仓促,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

两个人在后院的马房里牵走了一匹马,等到马蹄声嗒嗒嗒惊动了回春堂里的其他人时,姬妧已经抱着前面的人坐在马后,随着夜里的狂风一路咯咯在笑。

“诶,你们去哪儿啊——”

李堂主披着一件长衣跑出来追到大门口,只见两人一马蹄声疾速,扬起飞尘早就走远了。

一串嘿嘿的笑声从屋顶上传下来,李堂主抬起头,只见孟舒怀坐在上面手里握住一壶酒笑得津津有味,这人听到刚才的动静不但没有出手,反而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十分快活。

“孟堂主,你还笑,刚才就该拦着他们——”

“拦得了吗?再说了,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拦着做什么?”

“寨主的伤还没好,他们两个就这样离开,万一再碰上危险——”

孟舒怀啧啧地摇头,“李堂主,你没喜欢过别人,和一颗榆木脑袋差不多,我没法和你说,反正这会儿也走了,你就任他们去好咯——”

说完,孟舒怀懒得和他啰嗦,纵身一跃,在几个屋顶上飞快闪过,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李堂主气急败坏地跺脚,然后无可奈何地回屋。

出城后就是山路,黑风骑马的速度随着腰上越来越无力的手臂而渐渐放缓下来。

一路颠簸,姬妧明显有些吃不消,皱着眉头,脸色十分苍白。

黑风犹豫了片刻,拉住马嘴上的缰绳,不再继续前行。

“已经跑了很长的路,后面应该暂时不会有人追上来。”

说着他抬腿下马,再转身去接马背上的女子。

姬妧刚要倾身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动作一滞,微微摇头,又缩回去。

“你让开一点,我自己下来。”

黑风俊眉微凛,脸上浮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回春堂,把你任性的性子收起来。”

姬妧不满地撅嘴,咬着牙气冲冲道:“谁任性了?我是一国之君,下马这种小事情不劳您大驾。”

黑风瞪着她,眸光漆黑,没有说话。

姬妧被他瞪得心里发慌,依然死咬着嘴皮子不肯服软,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夜里更深露重,尤其又是着草木茂密的山间道上,细细的风刮过来,就像无数阴湿的小虫子钻进肌肤的毛孔里。

末了,姬妧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黑风看着她,微微叹气,脸上可怕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唉,我的手臂没事。”

他淡淡说了一句话,没有任何前缀,也没有补充,但一瞬间姬妧就懂了。

眼眶微微发涩,姬妧努了努嘴,没有辩解什么,因为这恰恰就是她刚才顾虑到的问题。

好半天之后,姬妧才低低挤出一句赌气的话来:“我不信。”

黑风不着痕迹地蹙眉,有些拿她没辙,“你怎么说不通的?”

“若是要让我信你,那你就得让我自己从马背上下来。”

姬妧适时地开口,抓住任何的机会不去拖累他。

黑风沉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那我必须站在马下保护你。”

低低浅浅的语气,每个字都是斩钉截铁,让人十分温暖。

姬妧垂着眼,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而且动作迟缓,马似乎也有些不耐时而嘶鸣了几下,姬妧的脸色微微一变,慌慌张张就直接跳下来。

“小心——”

黑风动作很快地接住她,两个人抱了个满怀,黑风胸腔被她撞得生疼猛咳了两声,依然紧紧箍住她圈在怀里没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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