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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与初瑜回府时,曹颐还没有走,看到来给李氏请安的魏信与艾达,也是带着几分惊奇。
李氏这边,眼睛不够看了,忙唤丫鬟将家里的西洋画炕屏取来,对这上面的西洋仕女,再看看艾达,笑着说道:“还以为是洋人的画风填错色儿,没想到竟真有金发美人儿。 可怜见地的,跟了五郎那个淘小子,往后可要厉害些,别被欺负了。 要不然隔着山山水水的,都没有娘家人给做主。 ”
说到这里,看像魏信道:“你母亲最是惦记你的亲事,早年每次见我,没有一次不念叨的。 虽说这回取了个洋人媳妇,也算是让老两口安心了。 ”
两家在江宁时算是通家之好,魏信之母也是经常往织造府这边请安的。 若不是旗汉不得通婚,两家早就结成亲家。
魏信听了,只有苦笑的份,道:“夫人,我是被老爷子老太太赶出来的,老两口不认艾达这个媳妇。 ”
李氏听着这话像是有隐情,对初瑜道:“我们娘俩要说说话,你同你妹妹带五娘去东屋吃饽饽。 一会儿使人预备席面,先吃些饽饽垫垫饥。 ”
初瑜听了,同曹颐一道带着艾达去东屋。
北上以后,最初还好,魏信包了船,小两口新婚燕尔,甜甜蜜蜜地到了江宁。 就算有外人惊奇的目光,艾达也没有放在心上。
在魏家,不仅吓坏了魏信的爹娘兄嫂。 也吓坏了艾达。
这以后,她就怕见人,怕吓到别人,她自己个儿心里也难过。
没想到,初瑜待她温煦不说,李氏与曹家三姑娘这边惊讶是惊讶,但是笑容也满是善意。
手里拿着饽饽。 艾达乖巧地陪着初瑜与曹颐说话。
西屋那边,李氏已经听了魏信地讲述。 嗔怪道:“我还当你爹娘应的,婚姻大事,岂好自专,也太胡闹了些。 ”
魏信讪笑着说道:“这不是岁数大了,着急娶媳妇么?离江宁又隔着好几千里,怕耽搁太久了,媳妇跑了。 就直接寻人做媒,办了喜事。 ”
李氏摇摇头,道:“到底是鲁莽了。 你母亲最是疼你,等过个一年半载消气了,就好了。 ”
曹颙看着魏信,心里还是羡慕。 这就是小儿子的好处了,换做是长子,谁能像魏信活得这么肆意?
热河。 曹家别院,书房。
曹寅看着儿子的家书,想着李家这几年的作为,神色颇为复杂。 他撂下书中家书,从案头拿起另外一封信,是已经致仕养老的庄常的来信。
里面关于李家。 也简便提了几句,其中意思,同李鼐对曹颙所述相悖。
曹寅原还担心李煦太招摇,寻思要不要去信劝诫。 没想到,眼下又来了这么一出。 就算李煦有心试探也好,曹寅并不想断了两家交情。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官场之上,姻亲故旧,彼此照拂,也是为人处世之道。
换做是其他事。 曹寅能力范围之内。 还不会这般为难。 但是关系到银钱,又是这么大一笔数目字。 他心里有些发沉。
这几年,因为银子地事儿,儿子已经是太扎眼了。 春日里一场招投标下来,又得罪了不少人。
曹寅这边,实舍不得儿子再因银钱受累。
不过,曹李两家几辈子的交情,又是姻亲,也不好就这样束手旁观。 否则妻子夹在中间,也是为难得紧。
到底当如何做,既保全两家交情,还不连累到儿子身上?
他这边犹豫不决,就听门外有小厮禀告:“老爷,智然师傅来了。”
曹寅听了,不由一愣,心里一会儿是儿子地模样,一会儿又是千回百转,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
过了半晌,他才扬声道:“请他进来。 ”
说话间,智然已经进来。
看着他露着青白头皮,穿着一身灰色僧衣,还有那张同曹颙有几分神似的面孔,曹寅不由恍然。
这些日子,虽每日相见,但是每次见到他时,都能引得曹寅深思。
原是想要装做不知情、不在意,到底是上了年纪,心肠越发软,有些话憋在胸口,几次都仍不住想要说出来。
但是,其中隐情,另有顾虑,再三踌躇之下,隐忍至今。
“曹居士。 ”智然已经稽首见礼。
曹寅已经缓过神来,伸出手虚扶道:“小师傅不必多礼,正想使人去请小师傅过来下棋,今日还是老规矩,先来上三盘再说。 ”说着,他指了指炕上的棋盘,请智然落座。
智然依照老规矩,仍是坐在下首,执白。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书案上,燃着香炉,屋子里弥漫着淡淡地檀香味道。
今日的棋局却不容往日顺溜,不仅曹寅想着心事,连带着智然也是欲言又止的。
过了一刻钟,你来我往地,不少棋子落地。
智然瞧着棋面零散,撂下手中的棋子,迟疑了一下,道:“曹居士有心事?”
曹寅也将手中棋子撂下,道:“圣驾过几日行围,老夫要随扈,怕是要有段时日不能陪小师傅下棋了。 ”
智然看了曹寅,淡淡地道:“小僧在热河逗留许久,也该到了离去之时。 ”
虽说他面上并无异色,但是这话落到曹寅耳中,仍是使人莫名心酸。
“小师傅。 可想过还俗?娶妻生子……家人团圆……”曹寅沉声问道。
智然闻言,已经口念佛号,脸上露出几分慈悲,看着曹寅道:“曹居士,小僧流连红尘,并非仰慕世间繁华,不过是求个心证罢了。 ”
“心证?”曹寅喃喃道。
智然点点头。 温煦道:“人世间爱恨贪嗔,真是了不起的磨炼。 小僧耳濡目染。 才算晓得什么是‘悟’。 ”
曹寅瞅着这样地智然,只觉得胸口如针刺一般。
“二十年多年的孤苦,当如何弥补与你?”他面带惭色,声音低不可闻。
智然听了,身上一僵,望向曹寅,动了动嘴唇。 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曹寅已经收回心神,看了智然一眼,终是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小师傅既要离开热河,是打算回京,还是云游他方?”曹寅问道。
“心中有佛,处处是莲花台。 ”说到这里,智然顿了顿,道:“曹居士可有所指引?”
曹寅摇了摇头。 道:“老夫无言,只愿小师傅万事随心,平安自在一生。 ”
智然已经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稽首道:“谢曹居士良言,小僧谨记了。 ”说着,再次稽首。 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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