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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勋前几天才刚刚得知句容赵家的存在,虽通过慧通这个前西厂的人物打听了一些情形,但真正见面,那却和道听途说完全不同。眼见赵钦就这么背手一站,四周围的徐家人就全都慑于那种气势,连徐迢亦是被其人轻飘飘一通话噎得哑口无言,他定了定神,便不动声色地迈上前了一步。
“赵给事的意思是说,小子不该上徐家族谱么?”
赵钦这才回转身来,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徐勋片刻,随即淡淡地说:“长幼嫡庶,礼法大伦。你是令尊的儿子也好,不是他亲生也罢,生母未明这四个字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就算依照徐二爷当年抱你回来的意思,将你归在他名下,承嗣却是于理无据,于法无依。况且,我听说你从前不思进取举止无状,你敢说没有?”
这居高临下的责问,听在徐勋耳中固然刺耳,但四周围的旁人听来,却是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敬佩称赞,有的欲言又止。见那边厢的六叔徐迢蠕动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有所顾忌,徐勋哂然一笑,就这么坦坦荡荡抬起头来。
“没错,我当初糊涂是有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小子也不想为过去的错事辩解。只是,大人固然是朝廷官员,站在为人子的面前指斥我爹不是,我却听不得!藐视律法这四个字,我爹还当不起!”
徐勋也不管四周围的人是如何一副惊骇的表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钦。眼见这位眉头微皱,下一刻仿佛就要拿出官员的威势来,他立时提高声音大喝一声:“世伯,您看见了没有,他们可是连我爹的名声都不放过!”
这一声世伯不但让徐大老爷一下子面色突变,就连赵钦亦是想起了此前罗先生的话来。至于徐迢则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侧头往外那么一看,却只见两个人晃晃悠悠抬了一乘青布小轿进门,就这么大喇喇地停在了门口。
“赵兄要说于理无据,于法无依,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大明律,那我不妨和你辩白辩白。大明律上是有一条立嫡子违法,其中确实写得清清楚楚,其乞养异姓义子,以乱宗族者,杖六十。若以子与异姓人为嗣者,罪同,其子归宗。但后面还有一句话,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仍听收养,即从其姓。我问你,徐勋为徐边带回来时,年几岁?当时徐氏一族可有人二话,可有人质疑?他被抱回来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哪怕不是徐二兄的亲生子,便是作为养子,亦是铁板钉钉。当时无人言语,如今却众说纷纭,这简直是笑话!”
赵钦虽是口口声声大明律,但他是工科给事中又不是刑科给事中,而且就算是刑科给事中,也哪里有功夫去精研刑名,因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砸,他顿时犹如刚刚徐迢碰到他措不及防似的,一下子卡了壳。而那青布小轿里头的人并未就此罢休,而是话语越发凌厉。
“徐二兄当年仗义疏财,街坊四邻多受其惠,如今他多年没音信,徐勋一个孤儿竟是被人挤兑得连存身之地都没了,这徐氏一族,不呆也罢!徐勋,你过来,把徐二兄当年的信拿去,给诸位尊长和这位赵大人好好看看!”
快步上前到青布轿子旁接了那封信,徐勋便转身走到徐大老爷面前,就这么双手呈递到了其人面前。徐大老爷虽是面色难看,却仍是接了过去,只是也不知道太紧张还是太懊恼,几次都没能拆开封口,到最后还是徐动帮了忙,他才终于从里头抽出了那薄薄一张信笺。偌大的信笺上头只有墨迹陈旧的数个大字,一眼看去颇为刺眼,竟真的是徐边笔迹。
而这时候,轿子中的人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信中内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徐二兄当日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子勋年幼,乞多照拂。若族中亲长不仁,当复其母姓,出宗可也。只怪我此前疏忽大意,没想到故人之子竟是被人逼到了这田地!”
“世伯言重,原本就是小子糊涂,这才落人口实。”
听着这话,看着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徐大老爷,又斜睨了一眼一旁虽没凑上去看信,面色却很不好的赵钦,徐勋站了片刻就转过身来,看着四面八方的人说:“自从我爹多年没音讯,我写了不知道多少信,只可惜却一封都捎带不出去,也常常托付族中长辈兄弟寻找,可全都是冷言冷语。如今各位叔伯竟指斥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也没什么好说。我爹信上既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各位想来也不想再日日见着我碍眼。只不过,哪怕我从今以后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我爹终究是我爹,我还有一件能为我爹做的事!”
他一下子从怀里掏出了好几张纸,一字一句地说:“应天凤阳滁州和州多地大旱,朝廷正在招募民夫兴修水利,令各地富户乐输钱粮,其中多捐者通报朝廷,朝廷自有嘉奖。另外,应天府贡院多年年久失修,官府也在收纳富户捐赠。为着这两件事,我已经把我爹名下的所有田产一并捐了出去,想来朝廷既要嘉奖,我爹若是还在,兴许就能回来;我爹若是真的遭了不幸,他也大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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