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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光和六年的暮春,雁门塞外万里晴好,天空湛蓝无云,草原上的草长的疯狂肆意,蓝天之下,尽是绿色的海洋。

高可过人的草从之中,有一个少年的身影潜伏其中。

碧草跟随着风的力道不停的摆动着,而穿着黑灰色短褐的少年却是纹丝不动,在碧草的轻拂下,犹如一块沉在水底的岩石。

一头雌黄羊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闻闻嗅嗅,再用美丽的双眼打量四周,没有狼的恶臭,也没有人类的踪迹,雌黄羊低下头来,开始放心的嚼食着鲜美的碧草。

此时,少年动了。

飞速起身,左手持弓身,戴着铁扳指的右手以拇指和食指夹住弓弦上羽箭的尾端,屏住呼吸,一眼开一眼阖,顺着铁羽的箭杆到箭头,再到前方的目标,用力,拉!

“嗡……”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在猎物惊醒过来之前,铁羽破空而出,如闪电惊雷,直入目标体内。

“唔,果然中了!”

射中猎物的少年并没有急着奔上前去看,相反,他却停住了脚步,伫立在原地,看着后背插着铁箭,伤处正在沽沽流血的黄羊,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波澜大起。

“不过十几天时间,看来和这身体已经完全融合了。”

拎着手中铁弓,少年一脸的漠然,心中如是想着。

适才发射羽箭时,他双手紧握木弓,心中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与手中弓箭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一张黄杨木弓,似乎就是他身体的一部份,是精神和肉体的统一延伸。

到此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与这个身体充分融合,庄周梦蝶,又是庄生,亦是蝴蝶。

在公元两千多年的后世已经过而立之年的他,此时却上溯时间近两千年,灵魂附身到一个普通的汉家少年身上。

如果不是多次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钢铁般的神经,恐怕他早就崩溃了。

但和常人相反,十来天下来,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思索未来的前途,这个别人可能要很久的过程,对少年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只是知道现在是赫赫有名的汉灵帝的治下,而且就是黄巾之乱的头一年了……他只能摇头苦笑……还真是中了头彩。

天下大乱,蚩尤旗现,生民十不存一……看来,要早做打算,须有自保之策才行。

只是,现在还谈不到太远的事情,不积跬步,何以致千里?

“这个身体……很好!”

就算以他后世苛刻的眼光和经验来说,融合后的这个少年的身体素质,令人惊喜。

少年精通射术,施展开来如神鬼之技,那种十几年苦练的纯熟射术亦绝非后世人能比……握弓在手,犹如那木弓也有生命一般,从瞄准到出箭,几乎是一息间事,而羽箭飞出时,那种笃定会中的感觉,只有千锤百炼之后,才能有如此的自信!

除了射术纯良,骑术也是行家里手。

并州铁骑,天下闻名,雁门郡的少年郎,当然也是开得铁弓,骑得烈马。

少年的身形也是壮硕无比,记忆中多半是吃粟米、麦子、野菜的情形,这样的饭食并没有影响少年的生长发育,身高过八尺,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魁伟相貌,行走之时,犹如移动的山峦,沉稳,而有力量。

这是常年在山中和草原射猎,雨雪风霜中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不幸中有大幸,他是捡到宝了。

……

……

少年开始奔向他的猎物。

他射箭时动作果决狠辣,到是垂死的猎物跟前,手上的动作也是丝毫不慢,解下挂在腰下膝间的小刀,将挣命的黄羊一刀了账,等放干了血,又拔出羽箭,好生收在箭袋里头,做完这些之后,他这才伸手把黄羊尸体一拎,放在自己肩膀上,扛着便走。

这羊少说也一百来斤,他拎起便走,力气之大,也实在令人咋舌。

走动之时,筋肉盘结鼓起,明显能看的出来,这一身灰黑色的短褐紧紧贴在身上,似乎要爆裂开来。

黑灰色的短褐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补丁,看的出来,少年家境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穷困。

不过,衣服虽破,却是浆洗的干干净净,说明少年在家中有人照顾起居衣物,不至于穷困潦倒之余,又复肮脏邋遢。

狩猎的地方距离家中不近,少年扛着一头黄羊,疾步如飞。

犹如一头猎豹,得手之后,立刻狂飙远遁。

他的身形隐藏在长草之中,时不时的还停下来观察着远方的情形,还好,有惊无险,有几股骑马的匈奴人路过,但都隔的很远,并没有看到藏迹于草从中的汉家少年郎。

一路上全是平坦的草原,等走走停停两个时辰以后,才出现稀疏的灌木从和坡地,隐约可以看到一幢幢茅草结顶的民居……少年知道就要到家,鼓一鼓劲,虽然是上坡,不过走的却更快了。

……

……

背黄羊而行的少年名叫刘岩,所居之处是雁门郡的极北之地。

刘岩少年丧父,家中只有老母在堂,靠着几亩薄田和帮人浆洗衣物,辛辛苦苦将刘岩带大。好在,少年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到今年已经十七岁,贵人之家已经可以加冠元服,娶妻生子了。

但刘岩家中实在贫苦,自给自足都是困难,每到寒冬,青黄不接之时,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御寒的被褥衣服也很少,并州塞外,经常过了夏就是寒冬,数月间积雪不融也是有的,此时趁着野物吃了一春,到夏季开始肥美的时候,多打一些,积储些肉,鞣了皮子换钱,以备寒冬。

今天刘岩运气好,在潜藏的地方等着一头肥大黄羊,一箭将它了账,算来除了腌制一些肉块留着自己吃,卖了皮子和剩下的肉,最少也能落个一千多文钱,一石糙米三百钱,省着些吃,也够娘儿俩吃上两月了。

往年不必这么潜藏行踪的打猎,夏秋之交时,草原上到处都是野兽,獐子、兔子、野鸡、大雁、黄羊,应有尽有,少年能骑射之后,冬天就没有断过肉食和皮子。

但现在不行了,匈奴人越来越凶恶,原是客人,现在竟是反客为主。

光和四年十二月,这些匈奴人和鲜卑人一起抢劫五原、云中、定襄和雁门诸郡,抢了大汉边郡多少财帛,又杀了多少人,掠走了多少丁口!

待抢完了杀完了,却又号称对大汉效忠,请皇帝宽恕,愿再为大汉忠臣孝子……这变脸的戏法,老百姓都知道信不得,但是对上,却是屡试不爽!

至于平时小打小闹的烧杀劫掠,更属平常,就算是边郡官府,也常被攻打,边郡各地已经习惯,不当回事了。

雁门北制匈奴、鲜卑,郡内还有乌恒也经常闹事,虽然不比西河、朔方、五原已经等于落入胡人之手,但局面也好不到哪去。

时局这么坏,又知道将来还会更坏,所以少年丝毫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想法,家中只有他和老母在,他父亲一族又是从东海厚丘犯法被迁来的刑徒后人,母亲一族也是小族,没有什么助力可言。

没有宗族依靠,生活自是更加艰难。

但刘岩却是抬高了头,昂然直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

整个村子都依偎在高高的山峰之下,十几个杂姓在此处安居生根,渐渐形成了超过百户的村落。

按大汉的规矩,百户为里,设里魁一人治理,刘岩家所居的里叫做富康里,大约是在此定居下来的先人默祷后起的佳名,佳名美意,当是想后人富贵安康吧。

但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最少,在光和六年的大汉,对普通人来说,绝不算什么好年景。

很快,刘岩赶到了里门前。

里门是依着高坡而建的高大围墙,青砖为基,夯土为墙,正门前还有高过三丈的望楼,楼中有建鼓一座,遇到盗贼匪患,可以击鼓求援。

听到鼓声,里中所有的男子都需要负弓背箭,集合应敌。

大汉边军,以凉、并为最,寻常的并州男子都是素习弓箭,射术精强。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在这与匈奴鲜卑结合的夹缝中顽强生存。

自朝廷允许匈奴人在河西郡建王庭之后,汉匈杂处,渐渐河西、朔方、五原、定襄、云中五郡名为大汉领土,其实已经胡汉杂处,甚至胡人多过汉人,郡守平时龟缩不出,遇乱自保为上,根本无法有效管制,大好汉家疆土,就这样渐入敌手。

而黄巾乱起,中平五年南匈奴人反乱,攻杀刺史,攻占云中、五原、西河等郡。

后来又在雁门和河东、河内、上党几郡纵横捭阖,虽未能得天下,却也占了很大的便宜。

后来的五胡乱华,为祸的匈奴后人,便是出自并州南匈奴后人。后日惨祸,也可以说是发端于此时。

里门关系到全里百余户的安危,去年匈奴人和鲜卑人入侵过后,白天也经常关闭,虽然行动不便,但也是情非得已。

刘岩到了里门前,放声喊道:“谁在看守里门?劳驾,快点开门,我回来了。”

“是刘石头回来了……这厮一大早就出去,敢情是去偷猎去了。”

喊了几声,才从望楼上伸出一个油光发亮的脑袋,看到刘岩和身上背着的羊,那人便咧嘴笑道:“你这小竖子也真大胆,敢跑到匈奴人的地界去偷猎,怎么没被那些蛮子发觉,骑马把你给踩死!”

这人叫王校,是个无所事事骚扰地方的恶少。只是他是里长任尚的外甥,无人敢来管他,所以向来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无恶不作。

这大白天的,男子要么在家做些活计,要么就去打猎,或是在田里干活,只有这群无所事事的无赖才会堵在里门这里,专门勒索和抢劫。

“不关你的事,”刘岩对这厮没有一丁点的好感,一见是他,便沉下脸,道:“快点开里门。”

“霍,洗衣妪的儿子长脾气了啊。”

“他现在不去里学打杂,自然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了。”

和王校在一起的也是里中的恶少年,几个人嘻嘻哈哈,一起向着里门前走过来。

刘岩少年丧父,母亲给里中那些富裕的人家帮佣洗衣,不管是春夏秋冬,双手始终泡在水里才能勉强赚些铜钱,使刘岩能得温饱。

母亲所干的这个行当很卑贱,而除了母亲洗衣,刘岩自己也在里学里打杂,早晨洒扫和帮着做饭,以做厮养的代价才免除学费……可想而知,在里学中他受了王校等人多少的欺负与侮辱。

把孝经和论语学完之后,刘岩就毅然退学了。

不是士族出身,就算学的满腹经纶又如何?

举孝廉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一个贫家小子的身上,于其浪费时间,不如识几个字也就算了。

他家势单力孤,又怕母亲担心,加上本身性子也懦弱,虽然被这些少年不停的嘲笑和欺负,刘岩从来没有反抗过。

汉人承上古遗风,崇尚的是有血气之勇的汉子,刘岩越是遇事退缩,富康里的少年便越喜欢欺负他,时间久了,已经是恶性循环。

里门缓缓打开,五六个恶少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慢慢迎了上来。

王校阴阳怪气的道:“这羊不错,值二十文钱,石头,今天你行运,这羊我买了。”

一头肥美的黄羊连皮带肉价值总在千文以上,王校出价二十文,摆明了就是勒索。

“快点,把羊放下来。”

一个恶少用棍子敲打着刘岩的胳膊,骂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王大哥的话么?”

另外几人,都是狞笑着抽出了挂在膝间的小刀,汉人男子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都习惯在腰间膝前挂一把小刀,此时一有冲突,其余几个少年一边喝骂着,一边把身上的小刀抽了出来。

只要一言不合,就会一拥而上,挥刀相向。

汉代的恶少,远和后世的流氓无赖不同。这年头,敢做恶少和游侠的都是标准的亡命之徒,因为汉律残酷,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就是有罪,遇到厉害的地方官,可能被髡钳为城旦,或是发配到边地为刑徒,或是倒霉,干脆就逮到东市斩首弃市。

这伙少年,以王校为头目,明里是欺男霸女,暗地里,抢劫杀人无恶不作,虽然年纪不大,王校手上的人命怕也有几条了。

大白天的,公然杀人他们自然不敢,不过刘岩若敢反抗,众恶少砍他几刀再加上痛殴一通是难免的了。

听到里门这里闹出动静来,不少人都跑出来观看。

一看是王校等人,不少妇人将跑出来的孩童又赶回家中,然后关门掩户,不敢出来。

只有胆大的成年男子,才抱着臂膀,远远的观看着。

见是王校堵住了刘岩,有人便低语道:“是刘家的刘石头,看来又要吃他们的亏了。”

“作孽啊,专挑老实人欺负。”

“唉,石头性子懦弱还好些儿,好歹低低头过去就得。要是我,非和他们拼了不可。”

“戚,上次戴家兄弟和他们拼过,兄弟两人都是被打的两月下不来床呢……戴家老大也残疾了,你当你是谁?”

“你们小心点吧,叫他们听到了,却会与你们干休?”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不敢出声了,这群恶少要是光凭打,各人也不惧他,但里魁任尚是王校的舅父,管辖富康里的亭长任武又是王校的表兄,提起残忍凶恶的任武,却是人人害怕,于是众人住口,虽然同情刘岩,但没有人敢上前,就是连话也不大敢说了。

倒是有个妇人见势不妙,一路小跑赶到里中西南角的刘家,见刘岩母亲正在洗衣服,于是叫道:“刘家婶子,石头又叫王校一伙堵在里门那边,你快去看看吧。”

这般一听,刘母自是慌了神。

刘岩向来性子懦弱,平时除了和人结队去山上打猎,连里门也不大敢出。

今日不知道怎么一个人敢出去打猎,刘母心中正是七上八下的不安,一听说被里中恶少堵住了,当下面无人色,随着那妇人便是向里门前跑。

……

……

里门外,一群恶少已经散开围了上来,刘岩退后几步,不动声色的把肩膀上的黄羊放下。

虽是放干了血,但他的身上还是染上了一些血迹,平白给他多添了几分凶厉之气。

见是如此,王校也是微微一征,不过多年来的习惯还是使他毫无防备的大步上前,一边走,一边还骂道:“刘石头,不要给脸不要脸,瞧着是里中同窗才照顾你……”

他正说着,不料刘岩已经是一拳打了过来。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众人只听得“啪”一响,王校又“啊呀”一声,已经仰面倒在地上,这一拳结结实实,正打在他的脸上,当下便是将这无赖恶少打翻在地。

刘岩的动作快极,不仅王校被打懵了,后面的恶少们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被打翻在地的王校发呆。

这一拳不仅快,力道也狠,等王校爬起来时已经是满嘴满脸的鲜血,“呸”了一声,却是吐出几颗被打落的牙齿。

“好你个刘石头……”从来只有王校打人,没有他被人打的事,虽是这一拳被打的好惨,王校一边挣扎起身,一边还是破口大骂起来。

刘岩眼神一冷,上前一步,右腿先是向后,然后又凌厉前摆,众人听到“嗡”的一声,却是脚风带起来的声响。

再下来,这一腿却是结结实实的踢在了王校的胃囊上,各人听到“啪”的一声响,再看时,王校已经被踢飞了起来,等一落地,人弓的如虾米一般,在原地蹦了几蹦,眼珠一翻,已经疼晕了过去。

刘岩这一拳一脚,干脆利落,动作漂亮而不失凌厉霸道……真的是很专业。

刘岩做事向来果决狠辣,以往的他被这伙恶少欺负的太惨,还有莫名穿越之痛,郁结于心……真是满腔怒火,正想找人发泄,这一伙无赖恶少,今儿算是撞上大彩头。

“他敢打王大哥,大伙儿上啊!”

众恶少也是红了眼,王校是他们的头目,也是罩着他们的人。

王校要是被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自是没有办法对上头的里魁任尚交待。就算是刘岩再能打,他们也只能拼命上了。

对方既然想死,刘岩正有进一步教训这伙衰人的打算,自也是迎头而上。

他身高八尺,生的虎背熊腰,原本就有很好的底子。

这十几天来,刘岩又是天天苦练,把以前熟悉的格斗技巧找回了七八成。

这一动起来,果然是风卷残云一般。

两个恶少离的最近,先挥舞着小刀疾冲过来,刀光耀眼之时,刘岩没有如预料中的闪避,相反,却是直迎而上,抬脚便疾如闪电般的踢飞了一个,这一脚“嗡”的一声,带出强大的劲风,前腿如同铁鞭一般,“啪”一声正好踢在那恶少前胸,只见对方胸口一凹,显是肋骨都被踢折了几根!

再接着身形一让,左手抓住另外一个恶少握刀的右手,身子再又猛的向后一拖,对方却是被拉了个狗啃屎。

再下来,刘岩蹲身下来,膝盖顶住对方肘弯,左右手合力,用力一扳!

“咯嚓!”

“我的娘啊……”

众人看的真切,耳朵也是听的分明,那厮的胳膊生生被扳断,露出一截惨白的骨节来。强烈的痛楚使得那个恶少只是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晕翻在地。

一眨眼间,已经打翻了两人,但刘岩并没有罢休,其余几个恶少都已经发呆,刘岩逼上前去,大开大阖,指东打西。

众人只见他挥拳不停,每一拳都似有开山裂石之力,不过几息功夫,里门前的空场上便倒了六人。

眨眼功夫,被他打晕了五个,个个伤势沉重,还有一个恶少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伤的虽重,却不停的发出声声呻吟。

王校此时却醒了过来,看到一脸凶厉之气,身上又多了不少血迹的刘岩,下意识的“哎哟”一声,接着便想逃走。

看到王校醒了,刘岩赶上前去,一脚将这厮踢翻,再又用脚踩在王校脸上,辗了一辗,然后才冷然道:“狗生的杂种,二十文钱买我的羊?”

王校自有记忆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亏?他自己家资几十万钱,亲戚是亭长和里长,只有他欺负人,哪有被人这么狠打的,当下还是忍不住尖声叫道:“刘岩,你个日娘的给我小心……”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一柄尖刀的刀尖已经抵在了王校的喉咙之上!

一种难言的恐惧感一下子压跨了这个向来穷凶极恶的恶少,王校的身子变的僵直,口鼻间虽然不停的流血,他却连动手擦一下也是不敢。

只要一个动作不对,他毫不怀疑,喉咙上的小刀会用力下划。

旁观的人可能不知道,但王校却深刻的感受到了刘岩眼中的杀机!

尽管两世为人,但记忆融合,刘岩对母亲的尊敬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王校口出污语,这一瞬间,刘岩已经动了真怒,一时间,杀机陡现!

眼前情形,如同电光火石一般,里门内观看的人群连大气也不敢喘,各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这就是那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也没有刚性和血气之勇的刘家小石头?

沉闷,木讷,除了射术出众外没有什么闪光点的平凡少年?

因为家中自记事就贫寒无依,母亲终年在田中劳作,给人洗衣缝纫,艰苦度日。自己又在里学中当小厮,给人洒扫使唤,这些经历使得刘岩畏怯退缩,富康里的人们,怕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被称为石头的少年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气和怒火。

“岩儿,快把刀收起来。”

刘岩回头一看,却是看到母亲面色惨白的走了上来,她看着刘岩,喝道:“放下刀,同我回去!”

“好。”

刘岩漫天怒火都强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当着娘亲的面杀人,不过,他还是俯身在王校脸旁,笑问道:“怎么样,王大哥,这羊二十文还要不?”

“不要啦。”

王校再蠢,现在也不敢和刘岩硬顶了。只是回答之时,眼神中满是凶厉暴戾之色,这个恶少已经坏到骨子里,此时想的自是如何报复刘岩,而不是害怕悔过。

刘岩也不在乎,既然动了手,就不会彼此放过对方,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王校连声喊着。

刘岩微微一笑,道:“好吧,那你下回想买羊,再同我说。”

说罢起身,一手将羊拎起来,一手搀扶着母亲,穿越围观的人群,就这么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却是留下开水鼎沸一样的人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很多汉子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从下巴上流了下来。

“这还是石头吗。”

“以前就知道他箭术好,骑术也不错,没想到他这般能打。”

“看他的动作,真是漂亮。看人打架也多了,倒没见过那么干脆利落的!”

“拳脚的力道也大!”

“这倒不奇怪,石头原本就是咱们富康里的大力士来着,你不记得了?上回戴牛被一块石头夹住,就是刘岩动手救了他?”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王校趴在一边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不过也没有人来理会他。这些恶少,欺男霸女什么坏事都干绝了,大家不趁机踩他几脚就算便宜了,如此议论纷纷,也是故意恶心王校一伙来着。

可怜王校一边狂喷鲜血,心中计较着如何报复,只是一时起身不得,不停的吐血之余还要听着众人赞扬凶手,当下只觉得五内欲焚,胸口越发烦恶,那血,也就吐的越发勤勉了……

……

……

“岩儿,你现在怎么如此大胆?我和你说,再不能如此了……王校那边你要去陪个不是,一会儿带上一方肉就过去……同里住着,万事要以和为贵。”

刘母成天在里中浆洗衣服,闲事不管的人,此时还不明白,自己儿子动手打的这伙恶少,是多么叫人厌恶和恐惧的存在。

现在这局面,已经是不死不休,赔罪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刘岩不打算惊吓老娘,当下只是笑着答应道:“娘,孩儿省得,不过王校他们断不会受儿的礼,容儿子慢慢设法同他们和解了就是,娘请放心!”

娘儿俩从人群里走出来,一直向北,再折向西边,渐渐看不到人迹,只有破败的青石板路,还有垃圾和猪狗的粪便,几只瘦弱的山羊正在路边啃食青草,里中草不多,又不敢出去放,自是瘦弱不堪。

这是富康里最穷最脏的角落,零零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全是如此。

刘岩家就住在西北角上,茅草顶的三间正屋,两间偏厢,墙上的土都松了,刘岩只要轻轻一拍,准倒。院子也不大,偏狭逼仄,一到雨天就倒灌水进屋,最近雨水很多,一到下雨娘儿俩就苦了,半夜起来舀水到雨停。

虽然如此穷苦,却收拾的干净整洁,院中是泥地,被刘岩用石碾子碾夯的结实,也无甚杂草,被木铲铲的精光,只有院南角落种的一些菜蔬,正在初夏的阳光下精神抖擞的奋力生长着……

院前是一条小河,里中人家吃水就全凭它,小孩子游泳,大人涮马桶洗菜也是它,刘母帮人浆洗衣服自然也是靠它,河边正摆了三四桶的衣物,还有皂角和木捶等物,东西放的很凌乱,显然是刘母听到儿子打架,急急跑去,不及收拾的原故。

到了家门前,刘母自然将儿子好一通埋怨,不过看到好肥的羊,雪花膏似的肥肉,刘岩一边敷衍着娘亲,一边笑嘻嘻的蹲下剥皮子……边郡男儿,射猎和鞣皮子都是拿手活计,刘岩手熟的很。

一见如此,刘母自然欢喜。

她心中虽然还有隐忧,有心好好数落儿子一通,再强令他去向人道歉,想好的打算,却被一头肥羊糊弄过去了。

刘岩剥好皮子,再用竹铲刀刮掉脂肪血沫,再丢到桶里泡着,鞣皮的初步工作就完成了。

总得三五天后,再拿出来继续处理。

一张鞣好的皮子,有钱人拿去自有用处,就是卖给边军做皮靴子也能小赚一笔。所以把手上的血沫洗干净后,刘岩很遗憾的道:“娘,要是能天天去打猎便好了。”

“你不要命了?”当娘的虽是欢喜,到底儿子的性命更加重要,喝斥他道:“这一回运气好,下一回遇到匈奴人怎么说?”

当娘的说的也对,刘岩忍不住大发牢骚:“咳,咱们大汉皇帝可也真是,叫这些匈奴人内附做什么?欺负的咱们连黄羊也打不成,只能在靠近些的山谷里打些野鸡獐子,三文不当两文就卖掉了……说是内附,鲜卑狗进来,这些匈奴狗也一起跟着抢劫杀人,这样也叫内附?”

一番话说出来,却是惊的刘母面色大变,刘岩这才醒悟过来,当时的人可不敢随口非议皇帝,被冤家对头听到了报上官府,百姓胆敢废格明诏……这就是死罪,当判腰斩!

“小竖子,你要找死么?”刘母板着脸厉声喝斥,手里已经在寻摸找鸡毛掸子。

“娘,我随口乱说,再不敢了。”刘岩本性刚直严毅,是心志坚强不可夺志的强势人物,不曾想到转世重生了,还要装笑扮鬼脸来讨饶,不然准吃家法,鸡毛掸子打在身上虽不痛,但会大失面子,讨完了饶,一时心中好不气闷。

当下只能放弃指点江山笑论风云的打算,在身上把手上的水迹擦干,然后拿起簸箕去喂南墙角落里正低头啄食的鸡群。

鸡也养的不多,五六只罢了。母鸡下了蛋就要喂些米,刘家储米有限,养不起太多。

刘家还有十来亩山地,那是标准的薄田,去掉给先人坟茔的地,可种值的土地谈不上肥沃,也缺乏引水,更无肥料,平均亩产只有两到三石,汉时的一石只有后世的三十斤左右,十亩地的收成,去掉赋税所剩无已,连温饱也难。

“娘,快些做饭吧,跑了一天,又累又饿。”

喂完鸡再挑水,刘岩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

“就好,等这几件衣服洗完了,娘给你做羊肉羹!”

儿子做事,当娘的也是没有闲着,刘母一直在河边捶打衣服,等最后一件脏衣被漂洗干净,放在草绳上等着晾干时,她才能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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