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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去看了故宫的展览,那金丝红袍、红鲨宝刀,还有数不尽的稀世珍宝……

夜里躺在床上,突想起当时那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随口玩笑话。同去的人儿,听完后说了句什么,可惜让熙攘的人群掩盖了,记得他的眼神让我有些惊心,那时的神情态度,如今更让我不解。

到底人说了什么了,感觉又有些好笑,当初不问,现在自己倒惦念上了。可当时就是有种东西,能让人说不出的住了口。

醒来时,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因为睡在了一间古人的房子里,床板有些硬,虽然还挺暖和。

冬天,和睡着时一样的时节。没有想过什么穿越时空,因为人震惊的时候,就是没有想。

左右看看,屋里点着灯,还是深夜的样子。

我轻轻地爬起来,木头床没有发出很大的响声。屋子中等大小,和我住的十多平米的房间差不多,当然这只是这屋子的一部分。显然玄关一侧相通的地方还有房间,那里应该是丫头们住着吧。

来到几案、书架前端详,去掉“女则”什么的,再看便是诗词、琴谱、四书,竟很难找出些可以引人兴趣的。不过古时女子能有这些,再看这屋内布设,真真已是大户人家。不禁有些莞尔,古人真是好弄,形式格致都有一定规制,这贫富贵贱之分,断不敢擅越,所以一看就明白,猜也不必。

再细看,竟还有两部史书——《史记》、《汉书》,甚而还有经卷,不过都是些通浅的《百喻》、《六度》之类。随手挑过《六度集经》,拨亮了烛火,一时呆坐在桌前,不知从何而起。感觉自己呼吸得如此真切,一切如此鲜活。

望着火苗,乱如麻的情绪让人恨不得停止思考。蓦地站起来,冲到水盆前往里一瞧,容貌身段依然是自己,活动也自如的很,且越发眉眼清明了起来。倒像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心里也就定下来了。

丫头闻着动静,端了茶进来。此时我才觉得口干舌燥。

“姑娘怎么起来了?身上可好?也不招呼人?”说话间打量进屋的丫头长得端庄平和,身材高挑,嗓音也和润。

“巧儿,”自己也有些诧异,怎么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姓名,那样自然。

“没事,不过一时睡不着,也没什么。”随口回到。

“姑娘放宽些心才好,虽说今日老太爷提了您的大事,不过也说了心疼您,让再等等。何况太爷这样疼您,断不会让您受委屈的。”边说着,巧儿边给我披上衣裳,又从隔间拿出个铜手炉。

真是个大户人家会服侍人的,我心下赞到。

“虽说是孤苦无依,但这些年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委屈了。”才说完,又诧异自己竟知道阿玛为国捐躯,额娘又久居乡下老家,体弱简出。且额娘家的势力如今也已败落,她又是没有丈夫的,若不是有太爷,我们母女真是要受人欺负了。

所以纵然是宠爱有加,太爷也清楚我是留不得的,他年岁已高,为我找个好归宿,才是真疼我。

看看窗外深黑的院落,竟有些心痛。

自由,如果这个梦不醒,在这个世界我要怎样才能寻得?

次日一早,梳洗早餐,请安问好,发现至少在这个梦里,我绝对不用为日常琐事担忧,从家族身世到穿衣吃饭,总是一到要做时,自然就知道了,真是奇了。不过再奇也奇不过我身边来往的这些活生生的人和这天空、微风、池水的真实感。我一点不想让自己发疯,既然我还是我,决定了,也就真的不再乱想。

几日后,我意外的得知开了春即是选秀的时候。在屋里踱了一宿,次日一早,却觉格外清爽,给太爷请了安,起身便说:“西园的梅花今年开得特别好,今个儿天气又好,想问问太爷乐意让孙女陪着逛逛吗?”说罢盈盈一笑,望着满目慈爱的太爷,心内倒也真的作如是想。

腊梅已是盛开,红梅也有绽放,唯白梅花含苞满枝,独开一朵。行至树下,自己穿着亮红的夹袄,那袄上也正绣着几朵白梅,加之月牙白的百褶裙,更显得唇红齿白,玉面明眸。

“丫头真是大了……”老太爷一时既高兴,又叹息。

“可太爷还是那样年轻人的精气神,太爷走得不累,孙女倒已经脚酸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老太爷也笑道:“怎么不是大了,嘴也越来越甜了。”众人忙附和着,一时气氛融融。

不会儿有姨娘来回说亭子已经摆妥了,我主动上前一步,小心搀着太爷进去。小亭四面用帷幔一挡,中间升起火炉子,丫头们再布上老太爷爱吃的小点,亭子本就小,如此就更容不得多少人了。

老太爷一挥手,说有些乏,想静会子,就让我一个陪着就成,众媳妇姑嫂遂都各自散去。

小亭暖暖的,很快烘得人懒了起来。

太爷也不言语什么,过了半响才开口道:“丫头有什么话要说吗?再不说我可就真乏了,要回了。”

“太爷,”我正了正容,道:“我知道您的难处,您还送我进宫吧。”

太爷又是久久不发一言。终是看了看我,伸手将我拉近些,叹了口气道:“觉得对不住你额娘啊。”

“太爷,您别……”不想老爷子原真的是伤心舍不得孙女,惹得我也眼圈一红。

“好孩子,知道我的苦衷,我们这样的人家若不送你去那地儿,把你私配给了别人,岂不是欺君吗?若你生得拙笨些还好,偏偏是这样的样貌心性……”老爷子越说越伤心,至后来竟说不出话来。待末了却又叹了口气道:“也好,有些事还是顺着它吧。”

听得我也强忍着才不曾落泪。

离了真心疼自己的人,这样的时空,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晚上用饭时,太爷宣布了进宫选秀的大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也不知在座几个盼着做杨国忠来着、几个国虢夫人。再看看那些咬牙恨恨地没能把女儿推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的父母,一时竟想放声大笑,心内却一径的凄凉丛生。

回到房中,翻了几页《史记》,抛了书,拿笔挥去,却是李义山的《巴山夜雨》,“君问归期未有期……”还是我自个儿的字。依稀记得老师曾这样赞许:苍劲淡然,飘逸消瘦,几分男儿气。本名月琦的这个“我”,这个分明未知的生活了十多个年头的“我”,那个娟秀的模子里,此刻却装进了另一个魂魄。

等到了过年,家里也省却了许多事,因为进宫选秀,人们不停奔走内外,而我除了陪陪太爷,就是读书。老太爷既觉得我爱读书,又要不日进宫了,越发随了我,让我去藏书楼把喜欢的都搜罗去。我是极爱那些书的,文史不说,把那小学功夫的音韵训诂也一并补上了,竟又长进了不少。人有时忙了,心情也会渐渐好起来。

时而还会恍惚不知时空,然而也许这就叫作现实——总如沙漏,将尽时,怕来不及恨。

至少现在的我已经习惯让那些本没有概念的事跳脱出来,就似平白多了一个人的记忆,只是这记忆里所有的感情都好似冰封的湖面,一片死寂。

在我的上一世记忆中,姑且这么算吧。大学同门里,我的清史学得绝不算好。不过人各有所长。对于典籍的理解是我的长处,历史常常堪比小说,要不怎么说它是“任人打扮的少女”呢?

临行时也没什么可带的,除了两三册轻便的书。宋刻《世说新语》,这是解闷的好书;《说文解字》这个古代相当于《新华字典》的,不能不带;还有就是消遣的几本诗词集子了。

给太爷磕了头,给长辈们行了礼。

坐轿到宫门候着,一路想着太爷的话,“记得——心里除了万岁爷,还是万岁爷。”是啊,别的长辈叮嘱的一车话,也没有太爷的这一句要紧。

孙女记下了,不,是刻在心里了。您说要说的平时都教给了我,您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突然说,我这些时日添了些“英气”,仍未知祸福。

宫中规矩多,教习严格,像我这样家世的女孩儿自然会选上,等过了些时日,那种宫门中非人的寂闷熬过了一阵,渐渐放松的神经使我困累同袭,病了一场,幸亏身子骨一直极好,生病又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没几日就将好起来。

没被选作嫔妃,自己倒觉得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家里怎么想的。不过有时暗地里也有些纳闷,选妃原和长相无关,随我现在容貌的好坏,单以家里的地位身份而言,实在是不怎么合理的事。

不过我对这个古代宫廷的知识一半是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姐的,一半则是后人研究的成果,所以到底合不合实际,还是说不准。

好歹是封了御前女官,跟着管事姑姑每日细心勤勉地学着。蹉跎岁月,进宫很快便是一年了。

除夕的夜晚,对着即将出宫的姑姑,她人虽然严厉却是个极讲理的,又想起去年梦醒在这个世界的那刻,已恍如隔世。老太爷,丫头们……自己从前的记忆就更不能去追了。

终于还是哭了,姑姑抱着我像哄小孩似地轻轻道:“第一年都如此,以后就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听姑姑一句,“你是个有贵气的主儿,姑姑瞧的不会错。”

眼看着姑姑就要走了,我这个御前女官的名也到了属实的一天。平日里只在外间服侍,学着各式的规矩,只求没什么错处。

对于我这样一个有着些“后现代”记忆的人来说,还真不容易。这回是真的要开始服侍皇上了,那个,我只在这一年里远远的见过几回的康熙爷。

早起清朗的天空,不错的日子。不多时,我就要由李德全带着去给皇上叩头接管姑姑的差事。虽然每件事演练了不下30遍,且一点错也没了,可姑姑仍是比我还要紧张,巴巴地又嘱咐了一遍才让去。

进门的一刻,李公公却轻声道:“姑娘不必紧张,今准没事儿的。”说完脸上那笃定的神情,让我错以为自己刚来时的恍惚病还没好。

深吸了口气,在跨步而入的一霎,心里真的不再害怕。

“启禀皇上,锦画眼瞅着年里就要出宫了,这个是新进的御前女官,本名月琦,如今想正式接了锦画的差事,您瞧着可好?”李德全照例禀报了一番,等皇上的示下。

康熙正在暖阁那儿挑书,放下册子,看着我道:“抬起头来。”

奇怪的事又来了,为什么在我的印象里虽是个称职皇帝却也绝不是可以亲近人的康熙,此刻正投来和蔼的目光,虽然那尊贵的气息一份也不少,却还是让我深深的迷惑了。

“博库泰;敏臻是你爷爷吧?”康熙接着问。

“回皇上话,是奴婢的爷爷。”

“朕当年很喜欢敏臻的诗啊,诗显品格,他的诗不一般啊……李德全,敏臻是三年前告的老吧?”康熙显然想起了旧人,除了先前的和蔼,脸上更淡淡地显出记忆的柔色。

“皇上好记性,确是那年冬天。”这李公公记性更好啊。

“著(着)月琦今起在朕跟前伺候。”康熙终于发了话。

明知不必,我心里还是顿时松了口气。

皇上缓缓挥了挥手,李德全便带着我下去了。起身时,直觉康熙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全然不明就里。

退回房中,在姑姑一大堆迫切的问话里,自己的思绪径自飘得远远的,只记得皇上的眼眸里尽是一片温和,难以置信。

转眼已是上元,就是今日的元宵。清朝除了信奉自己的萨满教神灵,为了政治等多重因素,也尊崇佛教,上元张灯原是为了敬重佛教礼俗,所以这一天宫里也很是热闹。

我虽已在皇上跟前服侍了几日,不过有锦画姑姑在,自己仍是多学多看。此刻皇上大宴皇族,宴席过半,节目正是**。姑姑见我意兴懒散,当我是思家的念头还重,便趁空将我放出来一会儿。

渐行至宁寿宫花园,远处灯火映来,风起,湖心亭上,一阵清冷。

倚杆而立,望月不禁轻喃:“我寄愁心与明月”,再环望这皇宫花园的夜景,随即摇了摇头,一笑自嘲。

正要在亭中寻一处坐下,却见一柄玉箫,通体滴翠,文饰非凡,一看即知非俗物,却油然性起,顾不得许多,仍好奇地拿了试几声,确是音色奇佳,清曲婉转……

一时心已平,想着宴席差不多该散了,便放下那箫,准备回去帮手。临走,又看了一眼,这如此精美的艺术品,若留到今日,便和那颗故宫的玉白菜一样,质地如此纯净,只得在博物馆才见了。还是原样放好,随即匆匆离去。

大宴席末的时候众人免不了又一阵杯酒相往,我和姑姑忙着给上席的皇子贝勒们端茶送水还来不及。不经意,瞥见了刚才的那支玉箫,配着暗红色的锦袍挂在一位皇子的腰间。我怔怔地看了那玉箫一眼,却见那人不无深意地对着我瞧。

慌忙转身,却听见有人问:“四哥,遇着什么事了?刚去了那么久?”

“不过站着听了半首曲子,意犹未尽。”

“哦,四哥都能夸好,这可不容易,哪儿奏着呢?怎么没听完就回了?”

“嗯……人和地儿都不对吧……”

终到了散席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去看胤禛那儿,却见他忙着对几个奴才吩咐:“今儿个你们爷喝多了几杯,仔细照应着……”

小太监们连连应声去了。

那一日若不是我看花了眼,就是这个梦没有醒,又做起了别的梦。皇上真是个这么慈眉善目的人,虽说爷爷是他老人家的宠臣,不过皇帝眼里,奴才终究是奴才,没理对我也另眼相看。与其说李德全是跟着康熙的喜好,不如说他对我的照顾里,有着点尊护的成分。

当时的我什么也不明白,不过只想尽力当好自个儿的差,小心不出纰漏,便是最大的心愿。

在皇上的授意下,有关康熙的起居我渐渐管得多了起来,胆子也随之大起来。只是这“奴婢、奴婢”天天的叫着,过了好一阵才习惯。

疏影轻斜,乾清宫暖阁里的水仙此刻开得极盛。皇上正批阅折子,一般这个时辰不会要太多人伺候。我也就乐得近着花儿,独自想起不为人知的希腊美少年。

突然,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头一个便去找皇上的眼神儿,却见他低垂两目,独自琢磨着什么。

我忙打起精神,提醒自个儿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地方,不是什么读书时悠闲的校园湖畔。

晚间退了出来,正遇上李公公,给他施了礼,他忙扶住,悄悄地在我耳根边说:“皇上说姑娘今天穿的这素色的夹袄恰配那水仙,好看得紧。”

等他去了,猛然想起下午晒太阳看水仙那一幕,才醒转过来那目光真的是皇上的。

回去一宿没睡踏实,翻来覆去。既然皇上当日没有选我做他的妃嫔,此时自是不会重提。那皇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又想着那日捡了胤禛箫的事,还不知祸福,再往后,更不定会遇上哪些阿哥,这些也都是不知道的事。

如果梦不醒,日子却总还是要流水般过的。

后来想起,只觉得那一日眼皮直跳,自己却不曾在意。

照例一路行至乾清宫侧门,看着手势知道皇上已经下朝,一屋子人只等着御驾亲临。

“月琦,”皇上进门就唤我的名字,在御前正式当差不过十天半月的时间,自个儿依然有些不信,皇上的眷顾来得太快,于是日里也是生怕行错一步,万劫不复。“去把暖阁里搁着的那卷《金刚经》拿来。”容不得走神,皇上的话已经吩咐下来。

答应着去了,退出时,感觉康熙身边,一个陌生年轻人诧异的眼光落在了我身上。宫女识字本就有些不妥,如今还得皇帝如此差遣,实在是出奇。可我哪里顾得这些,急忙去取了来。

出来时李公公正给皇上换上件轻便的衣裳。只听得皇上道:“朕夹的那页,念一段来。”

我小心翼翼,定了定神,尽量念得清朗。

捧着书,只觉有目光似要射穿这经卷。

……

“胤禩,佛家经典也需常常温习,这既是治国之需,也是修身之本。”康熙喜宽仁示人,而处事平和更是佛家向来崇尚的修身根本。

“儿臣谨记在心。”那个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后半日,在院子里走动时,迎头遇上了告退的胤禩。我暗自在心里早早警告了自己一番,不为了什么结局、历史。我只知道自己是个骨子里怕麻烦的人,所以这些个都标着“麻烦”标签的阿哥,但愿不见才好。

可惜,往往天不随人愿。

给胤禩行了礼,他却半天都不曾放人。我只得抬眼望去,正对了一泓秋水,让人看得有些呆。忙收起那现代人才敢有的眼神,却显然有些晚了。他回望我的眼神里是今天第几次的讶异?

数不清了。

“你是博库泰;月琦?”袍角绣着云纹,天青色的锻面,好精致的绣品!衣服的主人在头顶上问。

“回八爷的话,正是。”我的语气不卑不亢。既然如今当差的地儿意味着终是要全部见上的,躲也没用。

轻轻的,我听见了笑声。紧接着听得他略一顿:“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

啊,老八风liu倜傥我是知道的,却不料他也会戏弄人。那些略嫌轻薄的言语伤到了我敏感的神经,一时忘了自己宫女的身份,便拿出月琦样儿,维护起这个古人的尊严。

张口就答:“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于是索性做到了底,不避不躲,直直看向胤禩。

但见那秋水波澜,化作深泓,静静的,望久了让人以为跌了进去。

他的眼里唯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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