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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寒冬,不及心灰意冷。小姐为何要如此辛苦?”本是心中所想,却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靖辞雪轻轻一笑,顺势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如若用尽一生的时间。

亭外,数株玉梅在黑暗中枝桠交错,隐隐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似是梅香,又似雪的气味。

雪地里,女子时而拾腕低眉,裙裾翩飞,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三千青丝如瀑,在宫灯的辉映下闪着黑亮光泽。她敛起眉目,倾情而舞,似要与这漫天雪花交契融合。

素珊静静地伫立,看雪中女子尽情演绎一场淋漓尽致的舞。飘飞的裙裾如濒死的枯蝶,隔着纷飞的雪花,朦胧飘渺。

心底涌起一股酸涩,霎时泪眼迷蒙。

她强压住心中疯狂地想要抱住小姐的冲动,她想说“小姐,你不要跳”。然而她不能这么做,这是小姐唯一能舒缓心中郁结的方式。

所以,她只能以手掩面,任泪水倾盆。

靖辞雪写在她掌心的话,如同炽热的铁块落在她心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小姐啊小姐,倘若你真能如此看开,又何必舞这一支“莫强求”呢!

自欺欺人,连旁人都欺骗不了何况是自己!

莫强求,莫强求,只因求不得,不得求,你才要以此麻痹自己痛到绝望的心啊!夫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素珊该怎么做才能挽救你沦陷又破碎的心?

不远处假山后,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眸里全是月白裙衫飞舞的姿态。

半步开外,亓官懿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男人背在身后逐渐收紧的五指上,默默地垂下眼,沉思。倏然,他眼皮一动,唇角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密室。

“给我理由。”祁詺承冷声道,烛影落在他俊逸的脸上,不辨喜怒。

“好。”亓官懿与他相对而坐,唇角含笑,毫不客气地迎上他质问的眼神,“不知你想听哪个理由?是我为何当众抱她回凡灵宫?还是你想知道我留下那盒药膏的理由?”

他不语,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

亓官懿晃了晃手中茶杯,盯着水面晃动的烛影,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开口:“你不让她死,我就不能把她丢在相府里任她自生自灭。何况弥月国使臣已经在皇城外三十里处驿站,她是斓瓴皇后,必须出席三日后的国宴,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使者们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吧。”

“亓官!”祁詺承突然打断他,“你还记得大皇兄吗?还记得你为何被逐出亓官家,有家难回吗?你还记得这个密室吗?”

他一字一顿,字字坚定。

“我记得。”亓官懿毫无愧色地直视那双墨色眼睛。

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大皇子为人温文儒雅,睿智英明,却因不肯放任相权独大,被逼服毒自尽。

他记得他父亲官拜太傅,清高自傲,忠心耿耿。因是文官,无权无势,对相党拉帮结派残害忠良的行为敢怒不敢言。而他投诚相党,无疑是在父亲胸口狠狠捅了一刀。他是家中独子,父亲却坚持与他断绝关系。权相猜忌多疑,他就只能将所有苦一个人扛着,担着“不忠不孝”的骂名。那骂名来自他的父亲,他此生最崇敬的人。

后来,父亲忍无可忍,在百官面前斥责权相枉为人臣而遭到刺杀,满朝文武皆知晓个中缘由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权相震怒,当晚排除刺客刺杀,幸而刺杀未遂,父亲却中风了。父亲辞官归隐那天,他悄悄躲在拐角,父亲靠在轿子里,轿帘落下的刹那,他看到父亲瘫痪的脸颊动了动,沧桑的眼眸流露出他从见过的深深的自责和难过。

父子连心,他知道父亲,其实一直都懂他,支持他。

他也记得这间密室。多少个无眠心碎彷徨挣扎的夜晚,他们几近奔溃的时候,只有这个黑暗的密室能收留脆弱而真实的他们。

“记得就好。我们踏着多少人命鲜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靖行光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他欠皇家的,我要全部讨回来,包括他欠你的那份!从小你就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我希望这次也不例外!”祁詺承说道。

他默了会,说道:“所以你逼她流泪,逼她去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不想阻止你,可你这样做真的开心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很成功,在相府她真的落泪了,她很伤心很难过,拼命跳舞拼命旋转,你要她承受的她都承受了。”他抬眼,眼里没有笑意,只有认真,“可你没有看到,她站在雪地里,好像风一吹就会碎。阿承,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你做错了,你不该这么对她。”

祁詺承不自知地蹙眉,眼前又浮现凡灵宫里白衣翩翩的羸弱身姿,他看到的不止是忧伤,还有绝望。那让他不可思议,心蓦地一抽,他再次皱眉。

“大臣们联名上书请求另立新后,你既恨她,何不干脆废后?”亓官懿拾起茶杯抿了抿,似是无心之说。

祁詺承却敛起神色,看向那抹跳动的烛火,说道:“那新后呢?缪莹吗?”他冷笑着摇头,“朝廷上的党派之风起于前朝,盛行至今,只是相党刚灭,眼下这股风还不敢吹得太烈。洛家荣耀太盛已经让很多人蠢蠢欲动,若再封后,长久以往,难保洛家不会成为第二个靖相府。可靖辞雪不一样,如今她孑然一身,掀不起风浪,凤印在她手里对我构不成威胁。”

亓官懿颔首:“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洛家的确不能坐大,可她何其无辜……”

“她无辜?那我父皇、皇兄呢?还有那些冤死在她父相手里的忠臣良将就不无辜吗?”他声音益发冰冷,“还有你和我!我们又何其无辜?”

“靖相是靖相,她是她,阿承,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亓官懿还是低声相劝。

“亓官!朕不许你再为她说话,为她求情!朕就是要她父债子偿!”他说完,不再看亓官懿,而是向后靠,闭目凝神。即便有烛光也丝毫缓和不了他如寒冰一般的脸色。

“好。”

亓官懿眼神飘向那抹跳跃的烛火,唇角缓缓掠起。阿承用了“朕”字,是以帝王身份命令他,那他就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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