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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瑾的手指在这支苦竹做的横笛上缓缓抚过,心里却没有一点欢悦的感觉。

这支笛子的确做得精致秀雅,可谁知是不是做给旁人的,是不是旁人用过的?想到此处,他厌弃的皱了皱眉,连把横笛放到唇边试音的心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坐在他对面的张敏娘并没有抬起眸子,声音依然轻轻柔柔,“这笛子做得粗糙公子若是不喜阿敏回去再做一支也无妨,只是要多huā些时日了。这些年里我做的箫笛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支,这一支原是做了后舍不得送人,留了许多年,这次又重新打磨了两日,却不知能否合公子的心意。”

苏南瑾手指一顿,心里突然舒服了一些,她有这般才艺”平日帮人做几根笛子原是寻常,自己却想到哪里去了?卢主簿的话仿佛在耳边响了起来,“公子难道还指望鞠世子说张娘子的好话?他越是说得不堪,实情只怕越是相反。这位娘子既是张氏这破落大族里的孤女,又如此美貌聪慧,她的兄嫂族人少不得会动些心思,择个佳婿,此等事情世家常有,就如那夜隔墙奏琴,又带了公子去请她做笛”无非是此类无伤大雅的安排,却断不会真有伤风败俗之事。再者,这些安排与张娘子又有什么干系?我在张家时,便曾听过这位娘子的名头,小小年纪便极是端严自持的。公子还是莫要多想,以免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他抬起头来看了张敏娘一眼”她的肌肤柔润无瑕,看起来就像最好的羊脂玉,面孔也沉静得有如玉雕,虽然并无任何高傲之态”却自有一份冰清玉洁般的优雅,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他心里不由一软,声音也放缓了许多”“不必了,这样便好。”又忙补充道”“我还不曾见过做得这般精致的横笛!”

张敏娘微微欠身,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如涟漪般倏忽散开,又消失不见。

苏南瑾胸口不由微微一热,“南瑾冒昧问一句,这样一支箫笛,做起来要huā多久?”

张敏娘轻声道”“我做笛子,用的都是已被打通了竹节、烘干制圆了的竹料,只要选好材料,做横笛只要再打孔、水磨和修眼便好,半个多月便能得,做长笛略麻烦些,有一个月也差不离了,也不值什么。”

苏南瑾不由一惊,竟会这么麻烦,“如此说来,你这几年里,岂不是大半时辰都在做箫笛?”

张敏娘淡淡的一笑”“我平日并不大出门,也没有什么事,帮人做些箫笛,倒是正好打发时辰。再说,也可帮兄嫂们略还一些人情。其实做箫笛虽然huā的时间略多些,倒也自有一份乐趣,我倒愿意次次都是帮人做箫笛,总比旁的事情清净。”

旁的事情?大约便是所谓的煎茶弹琴吧,可怜她一个孤女,自己又做得了什么主?苏南瑾胸中的块集不由渐平,只是想起一事,还是忍不住道,“听闻你家兄长与裴长史平日倒还亲厚?”

张敏娘摇了摇头,“兄长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或许亲厚也未可知。

一个多月前,鞠都督和裴长史来家中做客,我去给都督煎过一回茶,不知怎么的,后来便说这裴长史成了我的义兄,没几日,这位义兄的夫人又把我唤到她的家里抚琴,每日弹几个时辰,足足弹了一个月才罢。

我与这位义兄一句话不曾说过,只是那位阿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悸色。

裴守约的夫人?那位可恶的库狄氏?果然是一个狠毒的妇人,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为难她!看着眼前这张清雅面孔上难得露出的一丝脆弱,苏南瑾心头一阵激荡,声音不知不觉的大了起来”“放心,日后,你再不必做这些事情,我自会让你过清净尊贵的日子!”

张敏娘倏然抬起了眸子,眼中似有波光潋潋,未待苏南瑾看清,又被长睫掩住了。开口时,声音比先前艰涩了一些”“多谢公子垂怜!”她的huā瓣似的唇边,微笑比原先略深,抿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苏南瑾的目光落在上面,半晌都没能挪开。

或是被他盯得狠了,张敏娘的脸上慢慢有些泛红,声音都变得不那么平稳,“公子若是无事,阿敏先告退了,有什么吩咐,请让阿兄转告一声便好。”说着站起退后,行了一礼,那个妙曼的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屏风之后,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南瑾良久之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想起鞠崇裕的那番井,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一个多月,只要再过一个多月,他会让那张讨厌的嘴,再也吐不出这些恶毒刻薄的话语!

在苏南瑾看不到的地方,张敏娘也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转头低喜吩咐身后紧跟的娜娜”“去把我晨间寻出的那支簪子,用上好的木盒装好,送给堂嫂,就说敏娘多谢她的大恩。”若不是堂兄张高在校场上听到了鞠玉郎的那番话,让自己今日有了准备,苏公子心里的那根刺,是轻易拔不出来了!便算还肯娶自己,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这大概就是鞠玉郎想要看到的吧?可惜,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失望了!

鞠,玉,郎。

张敏娘抬头看着秋日的晴空,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

只有一个多月,她的婚期就到了,上天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总不是为了让她此生唯一的心愿,再次化为烟云。

只是这一个月,无论是对于张敏娘、苏南瑾,还是对于西州的那些高门大姓,竟是分外的漫长、

原本不理政事的鞠都督,居然重新每日到府衙理事,西州属官中好几个世家的子弟被他寻了错处回家等候发落,而那发落,却是迟迟没有落下来:原本早该再次发出的征粮令,居然一直没有影子,西州人原先的惶然不安渐渐平定,虽然市坊上的米铺大半都已明面关门,私下购米,但坚持开门的那几家米铺却是存货充足,那米价涨涨落落,终究没有超过原先五成。

西疆各地的消息也逐渐传到了西州:其余两州四镇的征粮都已完毕,有的州镇已开始向军仓运粮,各大羁縻都府也都轻轻松松的拿出了粮米。唯有西州那两万多石的缺口,始终没有填上更古怪的是,从鞠都督到裴长史,看上去都全然没有要动手去填的迹象!

眼见离十一月已不过几天,那意料中的征粮却依然毫无动静,在一片压抑的焦虑氛围中,有人终于意识到了一桩古怪的事情:往年这种时刻,有些人早该活跃起来,可如今,他们竟然统统不在西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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