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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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你永远都体会不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然，也可以假设一下。

如果，忽然的有那么一天，当你听到别人郑重地告诉你说，你至亲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在你夜深人静一个人时，自己假设来想像一下，就能体会得到其中的部分滋味。

小时候，很羡慕传说中的哪吒，自由，英勇，潇洒，特别向往他脚下的一对风火轮。

经常想像，如果我是哪吒，那我就可以踏上风火轮，忽一下的飞去对面芒果树，偷摘了一个芒果之后，又忽一下的飞回来，这样，那看果园的阿伯，怎么也抓不到我。

街道很热闹，叫卖声与人潮声混杂。

但是我两耳一直“翁翁”地响，什么都听不见，我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及鞋底飞快踏往地板传来的颤动。

我在拼命地往三口子村的位置奔跑着。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阵狂想：“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嬉皮笑脸的三伯父如此凝重？爸爸给抓啦？还是妈妈出事了？还是爷爷？会不会是。。。。。。？我强忍住，不敢往下面想像。

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是的，别胡思乱想了。

家里肯定没发生什么事。可能是三伯父在逗我玩地。

嗯。肯定是地！

但是。。。。。。

我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那么地心神不安？

我地两眼皮一直在跳动。我地感觉告诉我。三伯父不会在这事上跟我开玩笑地。可能家里人真地出事了。。。。。。

啊~！！！

我感觉自己快要给自己的这情绪所逼崩溃！

老天！！！

拜托！！！拜托啦！！！！

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出事啊！一个都不要！千万不要。。。。。。

我一边加快脚步奔跑着，一边毫无边际地在乱想分析着，越想就越害怕，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中，眼泪就流了出来。

那时，虽然感觉到自己的腿好酸、好累，但我在心底还一直在叫喊着：“快点，快点，我还要再快点。”那种急躁的心态，就像是恨不得自己会《七龙珠》里面的瞬间转移，恨自己的腿下面，装上的不是风火轮。

我气喘嘘嘘地，终于跑进了村口，远远就看见，三伯父在村口的一棵树底下，左右走动着，满脸焦虑的样子。

我莫名地感到心里，瞬间一凉。

三伯父看到满身大汗的我，也给吓了一跳，关切地问：“你怎么全身都湿透啦？”

我急促地喘着气，说：“呼~我刚收到你的信息，就从学校跑回来的。三伯，家里发生什么事啦？”

三伯父听了，眼神暮然地一黯，接着两眼定定地看着我，郑重地说：“豆子，家里是发生了点事。你。。。。。。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喘一口气先，你慢慢听我说，别激动！”

三伯父这么一说，我就更加确认了我的想法，心里一慌，忙说：“三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我爸爸他。。。。。。”

三伯听了，忙摆了摆手，脱口就说：“不是！不是你爸。是你姐。晴儿，她出事了！”

“啊？我姐！！！”我一听到三伯父说是我姐出事了，头脑瞬间一晕，不禁地抓住三伯父的手，紧捏着喊：“我姐！我姐怎么样啦？她怎么啦？”

“豆子！豆子！你先别激动！”三伯父忙拉开我的手，两眼紧盯着我，郑重地说：“你先别激动，好吗？听我慢慢说，好吗？好吗？”

我给三伯父摇晃了几下，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三伯父很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假装平静地问：“你说吧，你说，我姐，到底怎么啦？”

三伯父眼神又是一黯然，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不敢看我，随手指了指村广场的位置，没力气地说：“晴儿，她。。。。。。她今天早上，刚给人送回来，你自己去看看吧！”

我顺着三伯父手指的方向，看到村广场中央的位置，围着一大堆人，相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什么。

啊？我姐！我姐在里面？我姐怎么啦？我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我忙甩开三伯父的手，拔腿就向村广场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囔：“姐！你在里面吗？姐！你怎么啦？姐！你怎么啦？”

围观着人们听到了我的叫喊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忙闪到一边去，让出一条道路，给我冲了进去。

我冲进去人群中央，一看，呆住了。

嗯，我姐，是回来了。

她现在，就躺在村广场中央，她两眼紧闭，嘴巴青紫，面无表情，给一个绿色帆布袋包裹着。

我只感到，我看到我姐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

我忘记了，我当时脑海里，在想的是什么。

我呆呆地走了过去，低下头，颤抖地抻出手来，拔动了一下姐姐的身体，轻声叫：“哈！姐！你回来啦！”

姐姐还是面无表情地紧闭着双眼，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又推了她一下，说：“姐！天亮啦！起床啦！有饭吃啦！”

姐姐很懒，身子都没有翻动一下，继续还是那表情，青紫的嘴唇，紧闭的双眼。

我又用手背继续推了一下她，喊：“姐！起来啦！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啦！还装睡？那我可就要抓你的奶子了哦！”

姐姐听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猛地一跳起来，乱叫狂囔着，手舞足蹈地，拿手背乱敲我的头，她现在还是静静躺在帆布袋里面，毛孔不张，眼皮也不眨一下。

忽然，我害怕了，我慌张了，我忙两只手都伸出去，紧抓着姐姐的肩膀摇晃，吼：“B的，你起来啊！别装死啊！你起来抽劳资啊！你别装死啊！B的，你给我起来啊！”

这时，四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我焦急不安的叫吼声，在村广场回荡。

三伯父走了进来，轻拉了我一下，低声说：“豆子，你姐已经死了，你别这样！”

“闭嘴！”我猛一下站起来，指三伯父在发愣的脸，大声怒吼：“你TD你胡说什么！我姐没有死！她没有死！你知不知道！她没有死！我姐，只是睡着啦！她只是睡着啦。呜呜呜。。。。。。”

我吼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吼声变为哭腔，轻轻地哭出声音来。

三伯父一愣，表情讪讪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我低下头来，看着躺在广场人群中，用绿色帆布袋子包裹着的，嘴唇青紫、面部无任何表情的姐姐。

腿一软，我忽然跪了下来，伸出双手，扑上去紧抱着姐姐，那动也不动，略显僵硬的身体，伸头过去，紧贴着姐姐那冰冷的脸蛋，哭腔撕声大喊拉泣着：“姐姐！你起来啊！你别吓豆子！呜呜呜。。。。。。姐姐，你起来啊！豆子很听话啦，豆子会很努力学习，你快给我起来啦，呜呜呜。。。。。。你TD起来抽劳资啊。。。。。。呜呜呜。。。。。。”

人群中有发出叹息的声音，还有看着我在轻轻摇头的私语，偶尔，也有轻轻抽泣的呜咽声。

看小说中，总是看到伤心欲绝、痛切心菲、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痛哭流涕、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等这些成语时，能理解其意，到了最终，也只是一笑而过地翻开下一页罢了。

今天，我才真正切身地感受得到，原来，有一种痛，是不能自己，有一种伤，是无法自理，有一种情感，是无法用词来言语。

我已顾不上旁人的围观，就在村广场的中央，双手紧抱着我姐姐，紧紧地，贴紧着她那冰冷的身体，撕开喉咙面向天空，用尽全力地号啕大哭起来：“姐！你不要死！姐！你不要死！啊~~~！！！天啊！！！啊！！！。。。。。。”

凄厉的哭吼声，撕心裂肺,在村广场周围来回久久飘荡着。。。。。。

三伯父一直站在我的身旁，眼睛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轻声说话，温柔扯动，安慰着我。

我就这样，一个人紧抱着姐姐，一边流泪，一边在姐姐的耳边，喃喃自语，心里一直在期望，期望姐姐，她现在最多也就是，像香港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植物人情节，她是在闭着眼睛在沉睡着，在我喃喃自语的呼唤中，她的手指会轻动，眼睛会慢慢睁开。。。。。。

三伯父说，姐姐在广州，下班坐着公交车，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给另一辆从对面开过来的大货车，飞快地从中间横撞了过来。公交车整个车身都像凹了进去，翻了几个筋斗，最后直飞到行人道上，把路边的大树都撞断。全车十几个人，当场血条就全部去掉的，有五个，包括公交车司机，及我姐姐。那个喝醉酒的大货车司机，也因此而遭到天收了。。。。。。

三伯父又说，姐姐的遗体，是当地的交警，从姐姐身上的一些物件，通知了姐姐就读的那所师范中专学校，接着师范中专学校又通知了我爸爸上广州，接着一起去了交警队里认领尸体后，姐姐才给送回来村里。。。。。。

三伯父也哭腔着说：“晴儿的死，全家里的人，都感到好难过。。。。。。”

三伯父还哽咽着说：“豆子，人安天命，晴儿已经死了，你也别太难过，你的妈妈，刚才都哭晕过去好几次了，如果晴儿在天之灵，她应该也不希望，你为了她，而伤害自己身体。。。。。。”

。。。。。。

慢慢地，三伯父说的话，我已听不见了。。。。。。

姐姐说：“豆子，慕容瑶瑶的奶奶死了！”

我问：“姐姐，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样？”

姐姐想了一下，说：“从科学上说，人死了，就像树枝上的落叶，掉在地上，接着腐烂，化为灰尘，最后以原子的形态游荡于这宇宙间。”

我问：“姐姐，人化为原子形态还有思想吗？”

姐姐又想了一下，黯然答：“没有，人死了灵魂就会离开了躺体消散，就像永远睡着一样，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粗红脖子地喊：“姐姐你PYR，妈妈说人死了就会有轮回，投胎转世！”

“从迷信的角度来说，人死了有轮回，但就算有，你记不清这前世人，这前世事，那么轮回又有什么意义呢？”姐姐叹了一口气说。

啊？人死了，就等于从来没有存在过？未知的死亡，对谁都是最残忍最恐怖的！

我害怕了，我恐慌了。

我扯着姐姐的衣角哭着喊：“啊！姐姐，我不要死，我们都不要死，我们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生活无数个千秋万世。”

姐姐心疼地俯下身子抚摸着我焦急的脸蛋，用指尖擦去我的眼泪说：“豆子，现在虽然是讲科学的年代，但为了得到心灵的慰寄，我们还是愿意相信迷信这说法，如果真的能生活千秋万世的话，那也只有神灵才能做到。”

这是我与姐姐最和平的一次对话，但却让我感受到对将来未知事物从所未有的恐惧与悲伤。

那一个深夜，一少年捧着糠果铁盒，铁盒里有一张纸条用歪斜的字体写着：“祈求地藏王菩萨，让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要死，千秋万世地生活在一起，梁土豆感谢神恩！”

妈妈说，地藏王菩萨是最疼爱世人的神灵。

少年把铁盒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这样，等地藏王菩萨过来摘桃子吃，就会看到这祈求，就会帮完成这愿望。

那一夜晚，少年在梦中香甜地微笑。

B的，这一切，全是骗人的！

我举起锄头，狠狠地在院子里桃树下的泥土挖掘，不一会儿，当年的那铁盒子，生着锈地露了出来。

我拿石头用力地敲开铁盒，铁盒里的纸条还在，不过已泛黄，依稀还可以从纸面上认出当年那歪斜的字体写着：“祈求地藏王菩萨，让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要死，千秋万世地生活在一起，梁土豆感谢神恩！”

操你妈的！地藏王菩萨！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这字条？为什么还要让我姐姐死去？我姐姐那么好的人，你都还要让她死？地藏王菩萨你还是最疼爱世人的神灵吗？你还谈个屁的什么“地狱一日不清空，我一日不成佛！”？滚你B的！吃大便去吧！！！！

我把那纸条，两手用力撕碎，扔在风中，接着又把那铁盒砸烂，狠狠地丢得远远的，指着天空，不禁地大声怒骂狂吼着，骂完后，我就感觉自己全身没力，一屁股坐在泥土堆里，又呆呆地在流泪。

嗯！这一切，都是做梦！

嗯！这吓不到我的，全是在做梦！

姐姐没有死，姐姐还在广州工作着，等到下个月，她就会给我买复习资料回来。

嗯！我现在是在自己的梦中。

嗯！睡觉，睡觉！赶紧睡觉，等我睡醒了起来，姐姐就会回来的了。

我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紧紧地盖住自己的头。

粗重的呼吸，秒表的心跳，脑海里，涌现的，全是姐姐曾经和我在一起，仿如昨天的音容：

小时候，我闯祸了。

妈妈拿着棍子在抽打着我骂：“你这个不听教不听讲的，整天就会闯祸，看我怎么打死你！”

姐姐忙跑过来，拉开妈妈说：“妈妈，弟弟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就会好的了。”

姐姐拉着在地上哭着像个泪人似的我，温柔地说：“弟弟听话，赶快去跟妈妈认错，以后再也不要闯祸了。”

。。。。。。

我要上学了。

姐姐拉着我，沿着山口外面的柏油路一直往东走，路边高高的苦念子树桂着一串串碧绿色手指粗的苦念子，金黄色的野菊花一朵朵柔弱地盛开在树脚边。姐姐的手一直紧拉着我，不许我乱跑。我背着妈妈新缝的帆布小书包，上面贴着超级赛亚人的图案。我给高过过两个头的姐姐，拉着手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左右伸头探望。

。。。。。。

在陌生的教室里，姐姐摸了摸我的头，柔声地说：“姐姐要走了，豆子听话，乖乖在这听老师讲课。”

我紧拉着姐姐的衣角，不让姐姐走，眼睛转看着这陌生的教室，这一大群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