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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打炭场,东京蜂窝炭行行首张三刚给雇工们散了一大箱铜钱,满脸愧疚地朝院内的众人团团作揖。
“张三无能,几年时间就把这诺大的打炭场搞散了伙,连累各位兄弟没了吃饭的营生,俺对不起你们!”
半年前,大同海军攻占通州崇明镇,惊醒了争吵不休的赵宋君臣。
面对同军即将南下的大危机,教主道君皇帝不等众臣商议出迁都的具体方案就留下太傅王黼镇守东京,其人则带着御营和蔡京c高俅c李邦彦等臣子直奔临安而去。
本就谣言四起的开封城因天子出奔而更加混乱,一些贵人等不急朝廷安排,匆匆收拾行装后紧跟教主道君皇帝的车驾南下。
由此,又引发更大规模的逃亡。
至王太傅勉强稳住东京社会秩序,城中已经少了不下二十万人。
无数人在这场不理智的逃亡中抛家弃业,但留在城中的人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大逃亡之后,开封市场急剧萎缩,百业萧条,对还在东京苦熬的经营者来说,减薪裁员留足流动资金便成了必然的选择。
张氏打炭场恰是这波裁员风潮中的最后参与者,可谓仁至义尽,张东家却将所有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脾气急躁的牛二跳了出来。
“东京城哪个不知哥哥的仗义,要不是哥哥这些年照应,牛二说不定早就横死街头了,哪个没良心的要是还怨哥哥,俺第一个要他好看!”
牛二自从跟张三从事正经营生后,性子就改了不少,很少犯浑闹事,还安了家,但其人“没毛大虫”的诨号却不是白叫的,即便隔了多年,威慑力仍在。
见牛二带头发了话,拿了遣散费即将各奔东西的众雇工也纷纷向张三回礼表态。
“是啊,要说仗义,东京哪个能比行首?行首倾家荡产也要接济俺们,要是还有人怨行首,就真是昧良心了!”
“教主道君皇帝都去了临安不管这东京城了,哥哥还管着俺们吃住这么久,换了别家,谁会管?”
“对!要怨就怨这世道!就怨大——唔——”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
“狗儿,不得命了,甚话都敢乱讲!”
说错话的那人想起东家早年的发家史,也知道自己错了,赶忙闭了嘴。
一番闹腾恭维之后,得了钱的众人纷纷离开院子各奔东西,院内只剩下了几个心腹老兄弟,一直没吭声的清草蛇李四这才靠近张三。
“哥哥,东京这次怕是真的要打仗了,咱们该怎么办?”
张三合上钱箱盖子,拍了拍盖板,示意李四挨着自己坐下,这才悠悠地反问其人。
“你打算怎么办?”
李四年少时便跟随张三闯荡,从最早的偷鸡摸狗到后来的正经营生,前后二十多年,他都是张三最得力的助手。
其人见识过张三早年的落魄,又亲手打拼出张氏打炭场的辉煌,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其衰落,情绪远较其他人更加强烈。
“这窝囊朝廷,早就该反了它!”
李四张口就是要造反的狠话,张三的反应却很平淡。
其人只是扭过头平静地看着前者,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教主道君皇帝即使跑到了临安城还是赵官家,顶多住的宫殿小一点,却丝毫不影响天子琴棋书画踢球唱曲的艺术追求。
东京城还是那个东京城,但经历大逃荒之后,开封府所有社会阶层的利益都受到了极大影响,社会财富急剧缩水的结果就是民怨沸腾。
城中怨天怨地怨朝廷的人多了去,以东京人的爆脾气,只要心中有怨气,哪怕官差就在跟前也照样敢骂。
但这些出口“窝囊朝廷”闭口“造反”的人未必真敢提着脑袋造反——奢靡懒散的生活方式早就消磨了东京百姓的斗志。
官府如今焦头烂额,对这些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根本管不过来。
院内又都是心腹兄弟,倒是不用担心这句话会惹来什么祸患。
而且,李四说这话也不是要真造反,至少不会是现在就造反。
二十多年的老兄弟了,张三很清楚其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自同舟社崛起于京东路之后,赵宋军队屡战屡败,国运一年不如一年,因赵宋兴盛而兴盛的东京城也因这个王朝的衰败而衰败。
大厦将倾,昧着良心发国难财者有之,因朝廷不断加大租税而破产毁业者也不少,更多的人家则是在这混乱的世道中苦苦挣扎。
由泼皮起家,短短数年就挣下了好大一份家
业的张三也曾挣扎过。
当年李子义为祸京东路,东南漕运一度中断,导致东京城中物价飞涨,百业难以维持,纷纷裁员压薪以应对危机。
其人却是逆潮流而动,宁愿赔钱也要养活一帮老兄弟。
因此仗义之举,挺过危机的张氏打炭场行迅速恢复战前规模,在东京蜂窝炭行的龙头地位彻底不可动摇。
但这次的危机却不一样,正如雇工们所说,教主道君皇帝都丢下祖宗基业不管了,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又如何能挽救东京必然衰败的命运?
真有门路的达官贵人早就转移资产跑路了,抛家弃业跟着别人盲目逃荒的傻瓜们也不是一般人,至少得有盘缠,出了东京还有钱再置业或投奔亲友。
留在城中无处可去者,要么是为达官贵人守家护产的仆从,要么是既没钱财又无亲友可投的苦哈哈。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消费力低下。
东京如今的形势就是有钱的消费主体跑路导致百业无以为继,另一方面又因朝廷迁走转运的物资锐减而导致物价腾贵;
两厢叠加之下,以服务业为主的东京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就连原本日进斗金的“七十二家正店”也纷纷倒闭,更勿论一般的商贾和百姓了。
现在,大部分人是能少花钱就少花钱,能不花钱就花钱,以此苦熬到形势再次变化——开封“和平解放”。
熬过了,就能在更加稳定繁荣的新王朝里继续发家。
只是,秋去冬来,同宋两国形势越发紧张,同军却始终没有南下接管开封,大批家底浅薄的商贾没有熬过这段时间而纷纷破产。
当然,这场因迁都导致的破产风暴完全可以预见,预料到这一结局的人还不少。
去年底,朝廷确定要迁都临安时,李四便劝过张三,趁着局势还没有彻底变坏赶紧抽手再谋出路。
其人并没有把话挑明,“再谋出路”既可以理解为转移资产到其他城市发展,也可以理解为利用东京混乱的局势和人面熟的优势暗中行事,以响应准备南下的同军。
张三眼光远超李四,自然也看到了东京必然要衰败的命运。
但其人既没有转移资产重新开局的打算,也没有发动手下兄弟搞事,而是谨慎地选择了观望,付出的代价就是数次裁员。
李四嘴里明着骂朝廷,实际却是暗怪张三优柔寡断,导致局面被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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