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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陆续有报告传来:

“司空摘星、小彩仍然被困,蛊虫不进攻也不后撤,可知阮琴还没下最终命令。”

“阮琴开始移动位置,由磨坊西去,进入了三星堆青铜器研修院。资料显示,院内有一个藏品相当丰富的青铜器收藏室,存放着六百余件刚刚出土、还没来得及分类编号、报送资料的发掘品。”

“日本人方面没有动静。”

“不见青龙现身,也不见阮琴与外界联络。”

叶天立刻在地图上标出了青铜器研修院的位置,并用红笔圈定,距离本地的直线距离大概为四公里。

“去那里?备车,去那里!”方纯先是自问,随即跳起来,大声下令。

十一分钟后,叶天一行八人骑八辆自行车赶到研修院东面的树林中。除了他和方纯,跟随过来的都是身背长枪的年轻人。在山地急行军中,自行车轻便灵巧,不产生噪声,是最理想的交通工具。

“散开,寻找制高点埋伏,开战时寻找有效目标点,尽量以四肢为射击目标。击伤,而非致死。”方纯简洁地下令,六人立即悄声散去。

研修院在正西面五十米处,一片沉寂,不见人影闪动。

“半小时后,我们翻墙进去。”方纯用望远镜向研修院方向观察。那些两米多高的院墙是挡不住他们的,现在需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而不是大张旗鼓地杀进去。

叶天折断一根树枝,凭着记忆在地上画了一幅研修院的内部简图。收藏室在大院里的旧楼中,一号门一层,很好找。

“阮琴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不是圈套?她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发动对日本人的突袭?”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扰动着叶天的思想。

“我先去,你留守。”叶天最终用指北针确定方向,然后猫着腰向前冲,穿过一大片灌木丛后,借力跃起,轻飘飘地翻过高墙,进了大院。院内新楼与旧楼一南一北,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他贴着墙根北去,很快便伏身于旧楼一号门侧面的花坛旁边。一号门是两扇破旧的地簧门,门上的棕色油漆斑斑驳驳,边角处留下了数不清的磕碰痕迹。

叶天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屈指一弹,石子飞出去,打在虚掩的门上,发出“嗒”的一声闷响。很快,便有两人从里向外呼地一声推开门,探出头来张望。那是两名胡子拉碴的年轻人,身材高大健壮,顾盼之间,目露凶光。

“没人?怪了!”两人探望了几秒钟,便缩回头去。

研修院是个文物研究机构,不可能有此类凶徒,所以叶天判断,阮琴就在里面,那两人是负责放哨巡视的人员。他贴着墙根迂回向北,沿大楼的落水管攀援向上,由二楼卫生间的一扇小窗钻入。

再次进行方位确认后,他小心地下楼左转,进入了收藏室。

这个收藏室实际是由一个废弃的礼堂改造而成的,内部空间近似于正方形,约成年人一百步见方。未经清理擦拭的青铜器搁置在一米高、两米宽的水泥混凝土台子上,台子东西贯通,总共有三十列之多。空气中充满了铜锈气、土腥气以及不知名的陈腐气息,一踏入这里,便仿佛置身于地下古墓之中。

台子尽头,是礼堂中原先就存在的主席台,比地面高出一米。此刻,披着一条深灰色毡毯的阮琴就站在那上面,背对叶天,面向一字排开的十几台电脑。

叶天没有丝毫停顿,便穿过一件件锈迹斑斑、裹着泥土的青铜器,蹑足靠近主席台。

“你一直都没告诉我,通向你那里的路怎么走?什么是石化山谷?什么是水底回廊?什么是第一压力室?你不说,我怎么能救你出来?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命运之车再次行驶到进退两难的十字路口,无论是皇室高层还是国民群众,都在翘首企盼。作为天皇麾下的国之重臣、国之砥柱,你有责任、有义务站出来,挽救扶桑之国的未来……”阮琴在用日语说话,并且使用的是措辞和语气都很守旧、严谨的近代日语,而非现代日语。

在她面前,所有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的全都是深绿色的声波图示。不过此时图示是一条平滑直线,表示并未有回应声音出现。

阮琴裹紧了毡毯,低头检查每一个屏幕前的麦克风,不时地手按胸口,低声咳嗽。

叶天屏住呼吸,躲进暗影里,双眼紧盯着阮琴的背影。他隐约感觉到,阮琴的表现很不正常,仿佛一个重病缠身的人,正在进行着孤注一掷的拼死一搏。

嗡地一声,某只麦克风出现了啸叫,与它相邻的屏幕上,直线一颤,有个苍老迟缓的声音响起来:“我……说过,我们没办法……使用超级武器……除非……是要毁灭……地球,毁灭……整个地球。这是……不能想象的……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毁了……它,人类灭亡,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也被……灭亡了……”

阮琴俯身,对准屏幕,语气加重加速:“前辈,超级武器的作用是威慑而不是真的引爆,有它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全球地位将擢升到至高无上的境地。中国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斗的最高境界。拥有超级武器,就等于不战而胜。如此一来,非但是我们日本,连全球各国都要感谢前辈,为全球和平做了最大的贡献。前辈,请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迎接您凯旋归来?七十年过去,您闭关自守、修炼不已,终于该迎来日出东方、光照四海之时了。”

那声音回应:“七十年……果真已经……过去七十年了吗?真是……不敢相信,原以为我大日本帝国的强大军队……战无不胜,当者披靡……很快就能征服中国这只东亚睡狮……打通亚欧大陆连接线……如果真的是过了七十年……我那些战友们……远在东京的朋友们……我的父亲、母亲、儿子和女儿们……都怎样了……”

阮琴立即回答:“我这里有他们的照片和影像资料,只要您出关,就能看到。当然,我会第一时间送您回东京去见他们。前辈,他们无比想念您,我想您也是一样的。到那时,亲人团聚的场面一定感人之至。”

这次,那声音没有立刻回应,音频图示又变为一条直线。

阮琴狠狠地跺了跺脚,在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嗬嗬”声,显然愤怒之极。

突然间,叶天嗅到了一股强烈之极的毒腥气,仿佛有一条暴怒的烈性毒蛇正在潜近。他游目四顾,却又毫无发现。

“该死!该死!该死——”阮琴用英文低声咒骂着,举起双手,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身上裹着的毡毯向下滑落,左肩裸露出来。

叶天远远望去,阮琴肩头纹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蛇。蛇体极长,如一条柔软的面条般一叠一叠地盘曲着,蛇头向着她的颈椎吐出血红色的蛇信。该纹身的笔法妙到毫巅,长蛇的动作形态栩栩如生。

“大和之花,我是大和之花,我无所不能,一定能完成世界上最艰难的任务,与这个七十年前的老家伙好好沟通!冷静,冷静,冷静,我一定要完成任务……”阮琴停止了撕扯头发的动作,双臂停在半空,上身稍稍后仰,像一只僵直的木偶一般。

叶天气沉丹田,控制住脑子里所有的猜测,静观其变,等待着阮琴的下一步行动。

“前辈,前辈,还记得中日开战那一年的春天,日本东京日暮里车站对面的白菊町咖啡馆吗?那个春天多雨,咖啡馆的客人极少,有个多情的少妇总在门口撑着油纸伞等待着。她最喜欢在芭蕉叶上抄录中国人的唐诗,抄了一遍又一遍。您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前辈,七十年了,她仍然等在那里,等着一个大英雄凯旋归来。”阮琴忽然换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娇媚、柔美、低缓、羞涩,使用的则是明显的东京乡下土语。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首诗,是由一位大英雄亲自手书赠她,又一笔一笔教她写中国汉字。那个春天,白菊町的雨见证了那段爱情故事,大英雄离开时,也带走了她的心。七十年,两万多个日日夜夜,白菊不知人心愁,年年开放如暮雪……将军,将军,将军,您听到她的心声了吗?”阮琴用幽怨到极致、悲伤到啼血的声音,一字一颤地诉说着。

她绝对具有一个好演员的潜质,听着听着,叶天的心也变得恍恍惚惚起来,不知斯世何世,斯年何年?

“她……她是……谁?”那声音又响了。

“小菊优奈子,小菊优奈子,小菊优奈子。”阮琴饱含深情地将那个日本女子的名字连说了三遍。

那声音发出一个愕然、惊骇的“啊”字,接下来是更长久的沉默。

叶天变动了一下位置,向右移动了五步,好让自己能从侧面观察阮琴的脸。他希望方纯等人能够控制外面的局势,不让人冲进来打扰,给阮琴充足的表演时间。

“前辈,我在这里,小菊优奈子在这里,难道您忘记了昔日的许诺吗?您向我保证过,战争一结束,就回东京去,陪我一起经营那家小咖啡馆,做一对悠闲平凡的普通人。现在,战争真的结束了,我在等您回来,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阮琴一边侧耳谛听,一边喋喋不休地叙述着。

突然间,那声音急促地大叫:“可是,七十年过去了,那是生命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优奈子,优奈子,你是怎样活下来的?那时你只有二十二岁,现在……现在已经超过九十岁,你的声音怎么还是像当年一样?”

阮琴双臂一震,毡毯滑落到腰间,露出白花花的上半身**。同时,她双拳狠狠地擂在自己胸口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她再度开口时,声音变得妩媚妖冶到极点:“将军,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有真爱,是可以跨越时间和地域的隔阂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年不老,您自己走出来,看一眼,不就明白了吗?”

她用右掌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胸口、**,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嘤嘤娇啼,如同一只春夜屋檐上发情的小猫。

叶天的脸突然红了,喉头发干,浑身发热。他意识到阮琴正在用“移魂术”之类的邪派功夫向那声音展开催情攻势,连自己都无法抗拒,只怕那声音很快就要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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