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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棱棱、扑棱棱”两只体型巨大的褐色山鹰从正南方十几步的地处飞起来,翼展超过六米,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喙上闪着森森然的耀目白光。

山鹰盘旋了一个大圈,唳叫数声,然后向着正西方扑落。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女人飘然现身,驻足在一棵五米多高的野核桃树顶端。她展开双臂,两只山鹰就落在她的小臂上。山风轻抚着她的长袍末端,纷纷扬扬,犹如一面诡谲无比的灰色旗帜。

叶天一见到那女人,头脑中忽然浮现起飘着**的奶瓶、摇摇晃晃的摇篮车以及一只关在竹笼里的巨大鹦鹉。他恍惚觉得,那五彩斑斓的鹦鹉就在自己头顶上跳来跳去,一边吃着谷粒,一边嘟嘟哝哝地学说话。那是一只失去了半边翅膀的金刚虎皮鹦鹉,它会说很多话,会说很多药的名字,他很愿意听它说话,而它总是把“枸杞”说成是“高级”。那鹦鹉就挂在沃夫子的药房里……

他有些精神恍惚,不知道那女人是何来历,怎么会令自己胡思乱想到那些。

潜伏的两帮人马同时现身,成两段扇面形向那女人冲过去,总数约有七十人以上,全都平端着现代化枪械。

女人打了声唿哨,两只山鹰振翼飞去,而她也轻飘飘地冉冉上升,如一朵山坳里飘起的自在灰云。

潜伏者并非乌合之众,因为他们在第一波攻击的背后,各自埋伏了十名以上狙击手,依托山石构成的自然工事,同时向天空中瞄准。

叶天提前洞悉了这些,毕竟他是运动战、狙击战中的大行家,就在敌人第一波攻击发起时,他已经沿着乱石间的一条浅沟逆时针绕行,赶到了五分钟方向那几名狙击手后面,凌厉地徒手攻击,结束了五个人的性命。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马上抄起一支长枪,卧倒在两块大青石之间,向东南面的狙击手连续扣动扳机,爆头四人,射伤一人,瞬间瓦解了敌人的偷袭攻势。

那女人在半空中飘然旋身,两蓬银雨从她掌心里炸开,飘忽闪烁的银色粉末从半空洒落。攻击者来不及开枪,全都嘶吼着丢弃枪械,双手捂脸,满地翻滚。

叶天松了口气,卸掉空了的弹匣,从身边的尸体口袋里找到新弹匣,重新装在长枪上。

哗地一声,那女人落在叶天身前十步之外。她的脸上罩着一层灰色面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叶天。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们?”她问。

叶天浑身一颤,感觉那女人的声音陌生又熟悉,唤醒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你又是谁?”他站起来,迎着对方冷漠的目光。

嗖地一声,一条银灰色的软鞭从女人袖子里飞出来,准确地绕上了叶天的脖子,连绕三匝,猛地收紧。

叶天踉跄向前跑了两步,气息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金刚鹦鹉……背得出一长串药名的鹦鹉……在秋千架下,你用这样的软鞭卷住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的脖子……我认识你……我真的认识你……”叶天艰难地吐出这段话,太多太多话一起涌上来,却全都堵在喉咙口里。

“什么?”女人手腕一振,放松了软鞭,倏地收回到袖子里。

“那时候,我听见你在背诗,背的是李太白的《长干行》。鹦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等着买菜归来的张嬷嬷从青菜里挑虫子给它吃。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铺着青石板的院子里,双手举着连环弩,对着……对着我。我站在一个竹编的摇篮车里,双手抓着小车的围栏,对着她笑。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我听不懂,回过头去叫‘娘’……”叶天的眼睛突然间湿润,双膝一软,向前踉跄跪倒。他的心疼得厉害,身体也因心疼而抽搐蜷缩成一张弯曲的弓。

有些事,不是记不起,而是深埋在心底,用其它杂事压住,刻意忘却。事实上,那口记忆深井里的泉并未干涸,会在某些时刻骤然喷涌,无法抑制。那些记忆温暖而遥远,他以为终此一生都不会重现眼前了,但在遇到这女人的一刻,所有冰冻的画面立即变得鲜活而闪亮起来。

“娘,娘——”多年的心理克制训练失去了作用,“娘”这个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边爆发出来。

“你到底是……你到底是谁?”那女人半跪在叶天面前,面纱簌簌颤抖。

“我最早的名字……是叶神州,那是我父亲和娘一道起的名字……娘离开后,我父亲给我改名叶天,‘叶’是姓氏,‘天’是我娘名字中第一个字……”叶天的视线被泪雨模糊,他看不清面纱后的那张脸,但他知道,近在咫尺的这女人与自己有至亲的关系。

“你父亲的名字是……你娘的名字是……”那女人的声音亦颤抖起来。

“哈哈哈哈,这一次收获真是不小!苗疆一代神人天魔女再加上海豹突击队第一高手海东青都被咱一锅炖了,进山六个月来,总算没有白熬了。他妈的,能抓到这两个人,牺牲再多兄弟咱也认了。放信号弹,要所有人马向这边收网,顺便把海东青身边的人全抓了,免得走漏消息!”

五个人鬼魅般冲进了叶天和女人所处的这个半圆形平台,带头的黑脸瘦子率先用两杆霰弹枪,分别顶在女人和叶天的头上。其余四人环状站立,各自用长枪指着两个人的头。

“总算熬到头了,今晚大家可以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了!”有人附和着说。

“我爸爸……是叶沃师。”叶天呻吟着回答。他抬起头,只看那女人,对顶在身上的枪管浑然不觉。

“很好,很好……很好……”女人连说了三个“很好”,蓦地声色俱厉,“无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看在我儿子面上,现在退出,可以保全性命。这里是苗疆圣地,容不得外人乱闯,滚吧!”

她稍稍起身,黑脸瘦子便贴着她的太阳穴开了一枪,子弹斜射在侧面的石壁上,怪啸着弹开,崩起无数碎片。

“听好了,枪在谁手里谁就说了算。”黑脸瘦子大笑,“都什么时候了,两个人还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演苦情戏。好了好了,等到回了俄罗斯,各路大买家们都到了,你就该知道所谓的苗疆圣地、蛊苗守护神不过是柜台上的一包货物,开什么价钱都是我们说了算!海东青,你是明白人,最好劝劝这疯女人别乱说乱动,我们可都是俄罗斯大毒枭马洛科夫的人,连美军海豹突击队都要给点面子……”

叶天转过脸,看着黑脸瘦子那双鬼火一样的亮蓝色眼睛。

马洛科夫是东欧最大的毒贩子、军火贩子之一,手下党羽众多,以贪婪、疯狂著称。叶天最早接到的情报中,便明确地指出,马洛科夫安排了大量线人搜罗与黄金堡垒有关的情报,野心勃勃,必定会插手此事。

“我们需要一些单独的空间和时间,可以行个方便吗?”叶天淡淡地说。山风吹过,他眼中的泪痕慢慢干了,混乱狂热的头脑也突然清醒,记起了自己肩膀上背负的巍巍重担。

“不可能,别做梦了——”黑脸瘦子手上的霰弹枪抵住女人的后脑,用力向下压了压,但只说了大半截话,鼻梁就遭了致命一击。

叶天暴起,一拳打翻对手,双腕后面各自弹出一柄尖刀,侧旋割断了黑脸瘦子左右两侧敌人的咽喉。接着,他同时翻起手腕,尖刀如高速工作的钻头一般逆时针旋转着,插入剩余两人的眉心,又从后脑贯通出去,在敌人头上留下一个古怪的菱形小洞。

黑脸瘦子对那女人的粗鲁行为,彻底激发了叶天心底的野性。他可以屈膝受辱,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辱。

危机暂时消失,那女人一下子揭掉了面纱,露出一张五官精致、风华绝代的脸来。那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叶天少年时的梦境中,他也曾追着她喊哑了嗓子,直到冷汗涔涔、热泪满眶地醒来。

“我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的儿子,我唯一牵挂的儿子……我以为自己会在大山里孤独终老,没想到上天仍然无比眷顾我,又把你送到这里来……”那女人双手托住了叶天的脸,轻轻笑着,但脸上分明流着泪。

叶天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骤然间闪现的危机又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渊薮,因为十点钟、十二点钟方向又有狙击手闪出来。他看到了伪装不善的狙击步枪瞄准镜上闪出的眩光,敏锐地察觉到了子弹射出枪膛穿破空气后的沉闷啸音,并且不仅仅是一人一枪一弹,而是四方向、四人四枪四弹,全都瞄准了那女人。

他倏地抓住女人的双臂,一扭一甩,两人瞬间交换了位置,也就等于他把自己的后背变成了盾牌,完全遮住那女人。那是他的娘,一个孕育了他的、此生无可替代的人,他宁愿献出宝贵的生命,也要全力保护她。

“噗、噗、噗噗”,四颗子弹全都钻入了叶天的后背,四处飞溅的热血一下子抽空了他的体力和精神。于是,他无力地向前跪倒,双手滑落,抱住那女人的双腿。

“娘,我回来了……”他喃喃地低语,脸上带着满足而舒心的笑。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这种满足感,仿佛内心总在焦灼而急切地追索着什么,无论得到任何奖赏,都始终不能抵消这种痛苦的感受。现在,他跪在那女人面前,心头压着的沉重大石终于掀掉。

“娘,我回来了,不要再丢下我……”他说。

叶天在一阵古琴声中醒来,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紧紧地绑住了,像一个端午节早上的红枣粽子。视线之内,是广袤的青色穹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

他艰难地转过头向前看,却见一张严肃的、钢浇铁铸一样死板的脸,不带一丝笑意地死盯着自己。除了五官之外,那张脸上刻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如同被蚂蚁包围的蜜罐。

“我是在哪里?”他低声呻吟着,想动动手脚,才发觉自己被一大卷青布整个儿缠住,足足缠了三四十层,只露着脖子以上的部分。

琴音继续响着,但那张脸却缓缓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开怀的笑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上翘如月牙,整张脸都因大笑而扭曲着,令他立刻联想到“爆笑、狂笑、捶地、笑瘫了”等等形容词。但是,那只是一张笑脸,他耳边听不到任何笑声,有的只是那种单调而清幽的琴声。

笑脸过后,即是哭脸;哭脸过后,即是鬼脸;鬼脸过后,即是怒脸……

无数张不同的脸交替变换着,使得叶天头晕目眩,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调匀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娘、方纯……”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但不知道她们此刻是否还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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