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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上有伤,太史阑也只休息了一天,毕竟云合城那边天授大比没多久就要开幕了。

为了景泰蓝的身体,太史阑也雇了一辆大车,母子俩打算边赶路边养伤。

大车是特制的,三公留下的护卫,因为景泰蓝的受伤十分紧张,请了名匠将那车改装,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景泰蓝却不耐烦呆在气闷的车里,他睡了一天也就好了,哪里愿意再躺,时常溜下去玩,倒是太史阑,其实伤得不轻,支撑着处理了带二五营学生离开的事,之后便躺倒了。

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那来势就不轻,何况还要赶路,虽然苏亚等人一路上不停地请当地最好的大夫,太史阑的病却始终没什么起色。

太史阑自己心里有数,她这场病是迟早的事,有谁像她活得这么紧迫紧张的?从穿越到现在,一年还没有,但风浪已经经过无数,几乎每一天都是在紧绷的状态下挣扎,时刻警惕、戒备、思考、应对、争斗……当初康王别院里泡寒泉的隐患,乔雨润毒粉的残留,还有这日日夜夜的疲惫,铁人也挨不住。

那晚受的外伤,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甚至那晚超出她意料之外的轻易酒醉,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所以抵抗力降低。

她自己计算着,这一场病只怕最起码要小半个月,那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云合城参加大比,可不要耽误了比试。

不过她反正还没修炼武功,擅长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倒也不太担心,就是有点忧愁,到时候瘦成只猴子,容楚会不会笑话她?

早晚高烧中午低烧的节奏,让她最近瘦了许多,不过太史阑发现,她在高烧迷糊状态下,耳朵上圣甲的热流特别明显,似乎圣甲在遇冷激化,淘洗了她的腿部经脉骨骼之后,又遇热转化,开始锻炼她另一部分的肌骨——双臂。

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五越的神奇药物,经过经脉时那股烙铁般滚热的气流。

趁着养病,她也没丢下自己那几样活计,并尝试着练习容楚给她的小册子里的其他异能,她发现,在迷糊状态下,练习预知最有效果;而清醒时可以练习毁灭,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凝神,手指触及便可以毁灭物体,和她的复原速度一样快,甚至可以飞速在复原——毁灭——复原三种状态中连续三次转化。

这样子病中还在练习技能,病自然不能好得太快,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赢,必须强大,必须获得那丰厚的赏赐,只有那样先定下来的赏赐,她才有机会,宗政惠才想赖,也赖不掉。

她生病,还在练功,其余事自然懒得管,好在一开始就把二五营的管理基调定了下来,之后的事情好办,二五营学生分了二十多个组,每组十七八人,雇了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形成一个车队。

这么大一个车队,自然很招人眼目,路人打听到是二五营自己跑去参加天授大比的队伍,免不了指指点点讥笑。

学生们一开始忍着,渐渐便觉得忍不住,托苏亚问太史阑,可不可以“适当教训?”

太史阑问他们,“打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很了不起?自己丢掉的名声,有一万种办法找回来,自己去想!”

学生们只好继续忍,一边纳闷,太史阑说的高调行进,就是这样?高调的雇几十辆大车招摇过市,然后被喷口水?

走到第三天,路过一个村庄,这个村子很特别,家家门户紧闭,看不见孩子来回奔跑,每家的门和窗都特别严实,有的还上了铁条。

因为太史阑生病,不能总在车上,苏亚便去和人家请求借宿,结果被那群汉子喷了回来。

“二五营?听说过,不是裁掉了吗?这是干嘛?集体要饭去?”

“你们有脸来要借宿?西凌之耻!连天授大比都不敢去参加!”

“我们这就是去参加天授大比!”

“哈哈,去了又怎样?别再给咱们丢人了吧。”

“砰。”

家家户户都关上门。

远处二五营学生都攥紧拳头,眼里喷火。

苏亚愤愤地回来,不解地问太史阑,“大人,你为什么不让报你的名号,坚持要说是二五营?只要你名字一说,肯定家家户户大开门迎你!”

太史阑不答,这几天她瘦了许多,嘴角燎起一片火泡,景泰蓝懂事地喂她喝水。

太史阑注视车顶,声音低却清晰,“咱们一直顺着边境路线走,现在到天罗山附近了吧?”

“是。”苏亚不解地对外看看。

“有没发现此地防卫严实,民风彪悍?”

“确实,骂起人来吐沫星子四溅。”苏亚咬牙。

“那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和越人做抗争。”太史阑道,“你忘记了,这里正好靠近南越,时不时会有越人,冒充山贼骚扰,这些当地村民也是本地壮丁,经常和越人作战,自然彪悍。”

“大人您的意思是……”苏亚眼睛一亮。

“为什么要报我的名号?借别人的光照亮的路,那不是自己的光彩。”太史阑闭着眼睛,“让他们自己挣名去。想得到什么,必须自己去努力。传我命令,今晚露宿这村外。”

苏亚看看憔悴的太史阑,露宿村外别人也罢了,她怎么受得起?她需要平整的床,细致的护理,新鲜的饭菜。

昏黄的光线里,太史阑的脸却是平静的,这世上人能吃过的苦,她都尝过,还能在吃苦,那是好事,最起码那证明还在活着。

苏亚看着那样的神情,便知道她的命令不可违拗,默然转身下去了。

当晚二五营学生就在村口露宿,风大,帐篷支不起来,众人背靠背睡了,按照惯例,有一半人轮班守夜,苏亚于定雷元等人,知道今晚必有敌情,干脆都没睡。

下半夜的时候,忽然山上起了一阵狼嚎。

乍一听是狼嚎,仔细听来却不像,而且速度很快,嚎声刚起,一大队人马已经风尘滚滚出现在了村口。

身后村子里似乎也早有准备,啪啪啪一阵关窗和脚步疾走的声音,身后呈现死一般的凝重和寂静,似乎也在等待。

看样子这些边境村子经常需要应付这些零散越人。

“南越。”花寻欢在太史阑车边道,“左颊刺花,信奉月亮神,认为月圆之夜会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色奇特时行动,擅箭,擅舞,有独特的‘舞战’之术。”

“你是哪一越的?”太史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花寻欢却不回答,这个平日里张狂恣肆的女子,难得眉间多了一抹阴霾,不远处,在擦刀备战的于定忽然抬起头来,向这边望了一眼。

“我可以现在不说么。”花寻欢半晌有点艰难地道。

“可以。”

花寻欢感激地吁一口气。

“你上我的车来吧。”太史阑道,“过来帮我松松筋骨。”

花寻欢一怔,随即明白太史阑的意思,她哪里会使唤人帮她按摩?分明是体谅她出身五越,不让她本族出手。

“你……信我?”月色下花寻欢眼睛里有碎光闪烁。

“我从来不会不信任身边人。”太史阑道,“上来,等下计算下他们的战果,你可以不参战,但不能偷懒。”

“好!”花寻欢顿时轻快起来,一个箭步跃上车子。

村口的学生们已经被惊动,雷元站在高处,大声喊道:“兄弟们,狼崽子来啦,给你们练手的机会,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兔崽子,睁大眼睛瞧瞧到底谁是废物。你们打不打?”

“打!”被惊醒的学生一跃而起,拳头攥紧。

“按小组合作,”雷元咧嘴一笑,“割耳计算战绩!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看输赢!杀人杀得最少的后三位组长,绕着村子裸奔一圈!”

“他娘的,好狠!”一个学生转身就拔刀,“杀啊!快点!”

还有一个组,反应慢了点,还在找武器,雷元跳过去,当即把他拎着扔到一边。

“你!等着光屁股跑吧!”

这一刺激,学生们顿时嗷嗷叫着冲上去,生怕比别人慢一点,等下就要裸奔。

这一路上,太史阑一直让他们互相演习配合,也让指挥最出色的沈梅花和每个小组沟通,研究应敌的各种方案,此刻便见了效果。

分成小组的对敌,相对会更有效率,指挥安排阵型,箭手掩护,枪手远距离进攻,搏击谨慎攻杀,其余人负责善后及割耳朵,一个小组一个小组卷过去,好比蝗虫过境,所经之处,遍地鲜血。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作战,小组配合虽然私下演练过很多次,但实际战场上总会出现很多问题,很多人杀着杀着就忘记和本组的人配合,单独窜到别处或者挡了别人的事,有人宰了几个,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顿时就慌了手脚。

这些越人虽然不多,但越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人人都是战场老手,立即有人发现有空子可钻,随即听见一声怪异的长调之后,越人们忽然都换了步法。

他们的步伐诡异,古怪,大开大合,手舞足蹈地看起来确实像舞蹈,学生们刚刚适应刚才的作战方式,忽然遇上这么奇怪的步子,都怔了怔。

在车中观战的太史阑一瞧不好,作战是不能分神的,其实千破万破,唯快必破,不管敌人玩什么花招,一刀砍过去算完,速度越快越好,这样分神,就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刚要再次下令进攻,那些越人已经跳着奇怪的步伐舞到了每个小队的中枢队员身边,一个越人一个大仰身,身子后翻腿抬起,仰出奇异的弧度,他对面的学生一怔,不知道这样的体位该招呼他什么要害,那越人忽然手一翻,手竟然从自己裆内翻出,手中一柄雪亮的小斧,唰地砍向他的肚腹!

另一个学生,则遭遇一个跳“铁板桥”翻肚皮的越人,也是那茫然一瞬间,那越人忽然抬头,嘴间尖啸,齿缝间喷出尖锐的蓝汪汪的针!

还有的看见劈叉的,劈开的叉下忽然滑出一柄刀。

还有的被一个腰弓翻到面前,腰弓一翻,翻出一根吹箭……

一瞬间几乎大部分人遇险!

一个少女被一柄刀忽然逼到脸前,巨大的恐惧令她发出尖叫,声音尖利,听得学生们更加紧张失措。

正在这里,太史阑吹哨了。

哨声尖利瘆人,听得让人浑身神经都似被拽住,这哨声是太史阑故意安排,就是要难听,要特别,要让人无法忽略,一路上学生们浑身发麻地听着这哨声训练,此刻听见,每个人都下意识立即后退!

本来要被砍中肚子的,这下斧头落在大腿上,划一条血痕。

本来要被刀击中脚腕的,这下逃脱。

本来要被针击中面门,这下针落在肩膀上。

……

虽然一部分人逃脱了必死杀手,但终究还是很多人受伤,初次上战场又初次见自己的血,这心理冲击还是有的,再加上对方那古怪的“舞攻”,学生们这一退,眼看就似乎没有勇气再冲。

苏亚焦急地看着前方,她知道太史阑吹哨下令后退是为了保住学生们的命,但此刻一退,很可能就会一退再退,面临败局。

这一战不能输,首战一输,士气必颓,二五营就真的很难有出头之日了。

她开弓取箭,箭若流星,三连发齐射,射伤不少冲在前面的越人,只是也不能阻止学生的后退。

太史阑却不急的样子,放下哨子,忽然道:“策马!驱动马车向前!”

赶车的雷元一声吆喝,抖开缰绳,驾驶着马车向前冲。

马车有天窗,太史阑瞧瞧,忽然对苏亚道:“打破它!”

苏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立即挥刀砍破。

“送我上去。”

“大人!”苏亚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骇然道,“不能!有危险!而且你现在的身体也不能吹风!”

“立即!”颠簸的马车里太史阑声音严厉。

景泰蓝在另一辆车里,由护卫层层保护,这车里只有她和苏亚。

苏亚看着太史阑,她病了好几天,眼眶都深陷下去,可就是因为眼眶深陷,眼神反而看起来更亮,更迫人。

太史阑已经自己向上爬,苏亚咬咬牙,扶住她的腿,送她上了车顶。

天窗可以容一个人出入,不过现在马车在疾驰中,颠簸得厉害,上去一时也站不稳,太史阑便站在车厢的座位上,脚下还垫个凳子,苏亚扶着凳子,而她的半身,露在马车外。

头一伸出去,高处的风便呼啦一下扑过来,人如同被煽了狠狠一巴掌,灌在嗓子眼里的冷风,竟然是火辣辣的,刺激得人恨不得咳出心肝。

太史阑吸一口气,捂住嘴。

马车原本停在一个坡度上,此时向下冲,迎着一个没有学生的战团。

越人一抬头就看见马车以及马车上的人,背弓的立即开始寻找弓箭,还有一些人试图往车上爬。

已经向后退的学生们则大惊失色,立即停住脚步。

太史阑竟然驱车迎着敌人冲过去了。

她会成为靶子!

“停!停!”学生们狂呼乱叫,拼命向前冲,紧追着马车的轮子。

太史阑不说话,一直冲到战团中心,近到已经看见底下越人粗黑的脸,才忽然喝道:“停!”

雷元双臂一紧,两匹马齐声长嘶,雷元双臂如铁一动不动,两匹马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马车骤停。

突然停止甚至连惯性都没发生的马车,一下将三四个试图攀爬马车的越人摔了下去。

“今天我的马车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太史阑终于喘定一口气,勉力大声道,“以此为线,这便是两军疆域!你们争夺的就是我的死活,你们进,我生,你们退,我死!”

马车下人人仰首望她,只有那个失心疯了的少女还在尖叫,太史阑大喝:“闭嘴!”一抬手击出一颗石子,正击中她面颊。

少女惊得原地一跳,这才清醒,捂住脸看太史阑,眼睛慢慢红了。

太史阑已经不看她,在车顶转身,看着那群学生,“我把命交给你们了,自己看着办吧!”

雷元跳下车,拔出刀,一手持盾站在马车前,回头冷笑道,“敢不敢上来?敢不敢往前走?敢不敢向后退?敢不敢做男人?”

学生们狂奔向前的脚步声,淹没了他的挑衅。

学生们几乎是顺着马车爬过去的,一瞬间,马车前就满满是人,拦成长长一线,谁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撞出去,又是谁第一个杀了对方的人,只知道那一瞬间无数人冲出去,怀里揣着刀,刀在扬起那一刻就已经劈下,不用管砍在什么部位,反正溅出来的是敌人的血。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因身后是她。

当初下北严历练的学生冲在最前面,他们被打散分在各组,有这些见过鲜血的老鸟带动,新手渐渐也好些,而且距离拉近,冲进阵中,不被分割,对方的舞功也就没有发挥余地,阵势一冲就易倒,何况背后还有太史阑,学生们此刻只恨自己先前表现不好,都嗷嗷叫心无旁骛地杀人,眼角还瞄着别的队伍,生怕手慢一点就输了。

那几百个打游击的越人,本来是惯例来掳掠,他们向来是三天一骚,五天一扰,和本地壮丁时常交战,对彼此的战力和作战方式早已熟悉,哪里想得到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堆煞神,作战风格还从来没见识过,本来祭出本族最有杀伤力的诡异作战方式,已经快要奏效,谁知遇上一个女疯子,瞬间就提升了对方的士气,转败为胜,当即被分割,被打散,被围殴,被不断割耳朵……

村子里窗户啪嗒啪嗒被推开,一堆脑袋探出来,所有的表情都是目瞪口呆。

本地村民习惯了越人骚扰,早已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案,一般几十人的队伍就打出去,上百人要斟酌,今晚有一两百人,便先关好门窗,不予出战,让这些混账在外头转一圈好了,反正外面也没什么东西,反正这些越人,猪圈里一根爬犁齿都会捡回去当战利品的。

谁知道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群被他们瞧不起的“二五懦夫”竟然先冲了出去,不仅冲了出去,还在杀人,不仅杀人,还杀得利索,一小队一小队,跟梳子篦子一样,哗啦啦划过去,留下一片带血的虱子。

本地村民也没见过这样的作战方式,更没见过一群杀人像比赛的人,瞧他们一个个急不可耐的癫狂模样,杀迟了会抽筋吗?

杀迟了不会抽筋,会裸奔……

战局几乎瞬间就到了尾声——学生们一路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被太史阑要求一直压抑着,只等着一个爆发点。

此刻遭遇越人,再被太史阑一激,这个爆点瞬间就“砰”了。

太史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气,有委屈,被误解,费太多口舌和人解释都是白搭——亮出你的拳头来!

亮拳头还不是对老百姓,欺负群众不是本事,要打就打那些伤害民生的家伙!

围观的村民渐渐从屋子里走出来,嘴越张越大——这是二五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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