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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容大骂:“耶律鸟,你个缩头乌龟,你是天下最卑鄙、无耻的男人!丢尽了天下男人的颜面!就会拿箭射女人……耶律鸟,连个女人都斗不过,还是别活着了。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买五文钱的豆腐回家撞豆腐自杀。死后还能留个美名:北齐耶律岛,撞豆腐自杀身亡,当评为‘豆腐英雄,可名留千古……”
有人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听月凰公主骂人,居然是这样的,倒颇有些意思。
沐容翻过山头,在林间小路上行走着,慢慢的不再叫骂了,再叫骂隔了山头的耶律岛也听不见。
手里的宝剑变成了她下山时的拐杖,沐容骂了那许久,又渴又干,走近一条小溪,蹲下身子,正要取水,只听一名士兵欢叫一声:“公主!”
梁宗卿不知是喜是悲,只直直的望着沐容,他的眸子里似有光亮在闪烁,那是泪雾,他一个箭步,近了她的跟前,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梁宗卿道:“容容,你怎来了?为什么又撞进来,这不是平白送死?”
沐容举目望去,林间密密麻麻都坐着士兵,还有一些人已经病倒,其间更有负伤的士兵。
“你看我像短命人?祸害活千年,活不了千年,活上一百年总还可以。”沐容眼有喜色,却板着冷脸,推开梁宗卿蹲身捧水喝,润湿喉咙,“我去过军营,如不出意外,沐五郎很快就会发兵。他敢不救我,皇叔、太后都不会饶他,整个皇族也不会饶他……”
她在赌,赌沐五郎不敢不救她。
沐五郎再猖狂,却不会无视她的命。
这里的事闹得多大,他日太后、皇上知道得越多。
沐容道:“我过来的时候,瞧见耶律岛带人搜山,以我过来的速度,怕是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要搜到这里。”
梁宗卿眼帘一垂,神色里露出几许凝重:“不能等了,得尽快突围。我们已被围困于此,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偿”
沐容张望四周的山野地形:“所有进山的路口都设有弓箭手。”她简明扼要地说了外面的战事及西梁人的兵力部署,来的路上但凡能留意到的,她都一并说了出来。
梁宗卿被困山林,一直在等援军,没想等了三日,等来的只沐容一人,其他几路人马战况是胜是败他不得而知。
一名曹姓副将走了过来,“眼下情形,只能提前突围。齐兵离我们越来越近,坐等援军便是等死。军师,不如我们三人各领一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突围……”
沐容过来的东边传来一阵震天的厮杀声,战鼓震天,喊声如雷。“军师,援军到了。我们还是快些从东边突围,接应援军。”
梁宗卿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两军交战,场面震人心魄,但厮杀声、叫喊声却不如这般响亮。
梁宗卿道:“这是耶律岛的诱敌之计。”
这震天的喊声是耶律岛令士兵故意放声乱叫出来的。
沐容再听,嗓门虽高,却一点也不痛苦惨烈。
梁宗卿问:“康王殿下、黄豹将军他们……还好吧?”
沐容答:“甚好!个个平安无事。”
梁宗卿神色微凝,陷入沉思,大家都得手了,唯独他领的人马遭遇霍烈伏兵,还被团团围困山野,半月不见援兵,这只能说明内里有大问题。
到底是谁在算计他?身边的这些将军没这么大的胆,张将军是他的人,身边的副将段将军也是他的人。几位兄弟个个都说要来助阵,没有他们在时,一路顺畅,有了他们反倒失手吃败仗,为甚耶律岛单单在白龙县布下兵力,竟似一早就在等着他。
梁宗卿眉宇深锁,不再接话,就连段将军心事重重。
亲兵道:“他们为何不派兵增援。”
沐容低声道:“听说张高两日前就领了援兵五千前来。”
“我们并未听到攻打、救援的厮杀声。”
有了沐容这些话,梁宗卿逾加能证实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不用出手杀他,他们只需坐壁上观就可夺他性命,心莫名地冰寒到极点。
段将军道:“军师,快拿主意。我们不如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突围出去!”
梁宗卿看着沐容,神色里多了两分责备,明知是死路,她偏还撞进来。
沐容微微一笑:“车到山前自有路,谁胜谁负还不定呢。”
梁宗卿对众人道:“原地待命,且再等等看。”
沐容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只馒头、饼子递给梁宗卿,他瞧了一眼道:“虎子,拿给将军与众人分吃。”他自己不吃,却要给旁人吃。
沐容与他在一边枯草丛中坐下,他平静如常地道:“你在赌?”沐容未答。他又道:“他们不肯真心援救,所以你进来,你要逼康王出兵救援?”
他竟猜得分厘不差,沐容依是无语。
“万一……康王不出兵援救,你又如何?”这个可能连他都觉得很小,沐家太看重沐容了,晋帝更视沐容为祥瑞,认为沐容代表着沐家的好运。
“大不了,与你死在一处呗。”她轻描淡写,脸上洋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无所谓生死。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耶律岛见计谋失败,万千士兵高呼大叫一阵,依不见半个人影。
凝望山野,满目青翠,眼前一片墨绿,松柏的枝桠生长得挤挤挨挨,半人高的杂草最易藏身,触目之处皆是一片浓绿,绿得像是泼洒出的山水图画一般,人落其间,若水珠汇入大海,再难寻到踪迹。
沐容众目睽睽地闯入包围圈,一路叫骂,张狂得意,耶律岛心中一惊,她的叫嚣大骂家有用意。
“报!”一声高呼,信使快步奔来,朗声道:“启禀大将军,晋兵开拔,正往沧州城方向移动。”
耶律岛一声低骂:“可恶!”沐五郎答应过,这一役他只作壁上观。“继续察探!”耶律岛想保沧州城只怕不易,与沧州城同呼吸共存亡的三座县城已然失守,丢失沧州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他与沐五郎说好的,要借着这机会活捉梁宗卿。
又有信使一路高呼,“禀大将军,前方二里发现齐兵,正火速向我方移来!”
他原是与沐五郎说好的,现下晋兵将要攻来,气得耶律岛大骂:“沐五郎这小人,言而无信!”
是继续搜山,还是快速撤退?方圆数十里的包围圈慢慢缩小,从方圆数十里,到眼下缩小到三四里,眼看就要得手,只要活捉梁宗卿就可解恨,还能逼晋人退兵,不想现下晋人兵马调动,瞧这模样定是要攻打沧州城。
耶律岛左右权衡,当机立断,“传本帅命令,留下一万人马继续搜山,其余人撤回南安!”
不到一刻钟,耶律岛带着数万人马撤离白马县山林,爬上山头,俯瞰而下,官道上驶来一行人马,定睛细瞧,不过五千余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位年轻将军,扬着一面蓝底豹旗,上面用绣出白色醒目的“黄”字。
耶律岛骂道:“是晋国黄豹,他这是来增援突围。”自与梁宗卿交战,耶律岛连连落败,连最起码的判断力都失了,难不成真被那女子骂得乱了心神。
黄豹领着五千人马近了林间,振臂大喝:“增援军师!杀啊!”
喊声传来,梁宗卿起身辩清方向,道:“往东边杀出活路!”
一声令下,已经在林间休憩许久的将士再也坐不住,这半月渴饮林间水,饿捕河中鱼,不敢生火怕引来北齐搜兵,只得生吞下腹。个个早就憋得难受,此刻一听,精神大作,疯了一般往东边冲去。
人潮滚滚,呼应着东边传来的厮杀声,如潮水一般地飞奔而去。
这是一场林间的激战,只惊得林间宿鸟扑啦啦地飞起,吓得林间的野畜四处逃窜,只有杀红眼的拼死一搏。
高峭的山坡上,两个战袍男子并肩而立,正冷眼观赏着林间血战,任打得如何惨烈,仿若置身事外。
淳于详颇是失望,冷声道:“康王答应过我,会将梁宗卿困死山中,可你……派了救兵。”
沐五郎不能置沐容生死于不顾,如若没了她,他就算屡立战功,也会有无数的麻烦,更諻论得到太子之位。“你要瞧清,那不是我的人马,是黄豹将军领的援兵。”
淳于详冷声道:“黄豹是你麾下的将军。”
他却不能管住黄豹!
黄豹立下的军功比沐五郎还多,而且早前他原就是一军主将。
沐五郎冷声道:“详长老,我答应你暂不动兵,我可是给了你半月的时间。沧州城再不下令攻打,军师一突围,这功劳就真落到他身上。”军师不在,功劳就落不到他身上,现在军中只知军师,不知他沐五郎,再这样下去,所有人心岂不被梁宗卿收买了去,抱拳道:“详长老,就此别过。”
风,拂扬起沐五郎身上的大红斗篷,妖治非常,他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置沐容的生死于不顾。
黄豹不忍,是因他与梁宗卿都是未名宗的老人,算是同门弟子。
沐五郎心下一沉,岂能就此认输,他可答应了淳于夫人,让沐容心甘情愿地留在淳于瑾身边。如若没有梁宗卿,尤其让梁宗卿死在沐容的眼前,她一定会心如死灰。
沐五郎脑海里只一个念头:梁宗卿必须得死!
梁宗卿带的人马已有半月未食热饭热汤,杀起人来个干练、利落,更有一股子狠劲,就似一匹匹饿狼见到了美食,疯狂地吞食着北齐将士,梁宗卿的身边围饶着他最信任的护卫。
沐五郎抬手,“取弓!”拉满弓弦,目光久久地锁定在梁宗卿身上,沐五郎身边的人见他对准着的是梁宗卿,不由大骇:“康王殿下!”
“本王杀的是北齐人。”
他不会承认自己要杀梁宗卿,若是传扬出去,刺杀军师,定不会被晋帝所原谅。不冒大险,焉得虎子。梁宗卿,你不是命大么?这一回,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嗖!”一箭射出,众人瞪大眼睛,却见离弦的箭快速以闪电之速往梁宗卿飞去,说时迟,那时快,被六名护卫护在中央的墨绿倩影疯了般冲向梁宗卿,一把将梁宗卿推开,“扑!”一声箭入肌肤的刺响,力道之大,梁宗卿突地回头,却见沐容护住胸口,表情凝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护卫望向利箭飞来的方向:“有人放冷箭!”
“容容!”梁宗卿一声高呼,身影一晃,拥住了将要倒地的她,“容容……”
一股蚀心裂骨的剧痛袭卷而来,她是要死了么?
“容容。”梁宗卿死死地抱住沐容,几名护卫将梁宗卿圈护中央。
沐容含笑望着梁宗卿,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颊,可这一箭似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想抬臂都不能:“我要你好好的……我不负你心……”抬在半空的手臂突地一垂,梁宗卿撕心裂肺般地大吼起来:“容容!”这一声大叫,似要震动穹寰,直惊得山鸟惊飞。
晋兵顿时群情激愤:“可恶齐人!杀!”
士气高涨,山坡上的沐五郎倍感失望,更恍然若失:沐容怎的这般傻,要代梁宗卿去死,她这是要代他而死。他答应淳于夫人做的事只怕难以完成,如果沐容死了,他的麻烦更大。
他要的是梁宗卿的命,哪晓得沐容居然会冲上去,甘受那一箭。
林间一场激战,晋国大捷。
段将军带人缴没西梁降兵的武器。一边草地上,沐容静静平躺,胸前插着一支带血的厉箭,双眸紧阖,面容苍白如纸,梁宗卿满是痛色地凝视着昏死过去的沐容。
黄豹走近梁宗卿,“军师,有件事,不知该不该与你。”
“说!”
黄豹斥退左右,护卫们不敢离得太远,站在梁宗卿的五六步开外,分站不同的方向,似要护住他的安危。
黄豹将沐容进入帅帐,如何与沐五郎下跪求情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梁宗卿抬头望着黄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月凰……有身孕了?”
黄豹感动于沐容的果决,明知是死,还是在生死一线之际推开梁宗卿,为他受下一箭。杀手出生的他,看多了人情冷暖,多少兄弟情薄,多少夫妻缘浅,这样的沐容令他感动、喜欢、敬重。
黄豹道:“这是我无意间听她对康王说的。她说,是生是死都要与你一处,现下想来,她来找你,是要逼康王派兵。康王虽没派援兵,倒没再继续阻我前来救援,如果不是康王下令攻打沧州城,也不会引开耶律岛,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开突围的路口。”
梁宗卿俯下身子,将沐容横抱在怀里,看着陷入昏睡的她,“来人,备马车!”
虎子略懂一些武功,虽无护卫们武功好,也杀了几个齐兵,此刻飞野似地奔来,顾不得手臂上的伤,讷讷静立一旁。
黄豹心疼梁宗卿,更心疼负伤的沐容,轻声问:“军师有何打算?”
“攻沧州城!”他吐出几字,身为军师、智囊,不能因挚爱之人受伤放弃自己的计划。“虎子,我把公主交给你。你要好生照顾,令郎中给她细细瞧伤。”梁宗卿俯腰横抱起昏迷的沐容,亲手将她交到了虎子手中,一声令下,着段将军快速整兵,“张淘,你带一队人马前往白马县城,尽快备妥干粮。”
“是!”张淘领命,带了二三十名士兵先一步往白马县城奔去。
梁宗卿不舍地回头,目光久久地停凝在沐容的脸上。军务在身,他一时顾及不到她,待攻下沧州,他一定好好地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静待着他们的孩儿出生。
虎子高声道:“军师,我定会好生照顾公主。”
“我走了!”梁宗卿骑上黄豹带来的马匹,纵马而去。
夜,漫长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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