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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吃顿家常便饭,更多是要跟惠娘坐下来叙叙家常。
不过惠娘这会儿并不太想说什么,之前要说的在居庸关已说得差不多了,对她来讲时隔不到一月,便能再次见到沈溪已经心满意足,有什么话也要等到闺房再说。
“时候不早,老爷不先进房?”
吃过晚饭,东喜和随安都没退下,看起来是在照顾沈泓,其实是惠娘刻意留下她们,等沈溪最后做决定,是否要收下这对姐妹。
沈溪道:“这天都没黑,能说不早了?平时这会儿你们不会都睡下了吧?”
李衿笑着解释:“回到京城,一家人团聚,坐下来说说话才是正理,谁着急休息啊?”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院子看起来有些破败,没什么娱乐设施……看来我得为你们找个大些的宅院,让你们可以过得更舒服自在……”
“不劳老爷费心。”
惠娘正色道,“这京城内的大宅子,都有名有姓,若被人察觉端倪对老爷不利……其实就这样的四合院也挺不错的,主卧、客厅、厢房、厨房一应俱全,这身边没什么人,就几个丫头,妾身跟衿儿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惠娘又道:“之前妾身本已准备回南方过冬,却被老爷留了下来,不知妾身跟衿儿几时才能回南方?”
“过了年再说吧,那边的生意暂时用不到你们。分别日久,多聚几天都不行吗?”
沈溪牵着惠娘的手道,“在京城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光,我想跟你们多待几天,泓儿也该有个弟弟了吧。”
沈溪留在惠娘处,是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无论惠娘平时表现得多冷漠,至少她跟沈溪间的关系无法改变,沈溪总需要拿出真心来维系这段感情,而且他过来更多是想尽到自己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惠娘说话时,有意无意将话题转移到沈泓身上,不但涉及儿子健康成长,也包括未来的学业,说到底惠娘更希望儿子得到应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而不要跟自己一样只做个见不得光的人。
沈溪大概明白惠娘之意,却没有点破,有些事对沈溪来说很难解决,诸如如何定义惠娘和沈泓的身份。
李衿道:“老爷,那些佛郎机人想跟咱做长久生意,而不是一竿子买卖……要不,咱也派人到佛郎机国,买一些货物回来,省得定价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李衿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更多是想岔开话题……李衿很懂事,她知道惠娘的执着,简直执拗得要命,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希望儿子拥有,变相是在为难沈溪。
“说什么胡话呢?”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道,“佛郎机国距离大明数万里,出去一趟这辈子能否有命回来都不知道,而且以之前得到的情报看,佛郎机人运来的东西,并不是他们本国生产制造,都是从别的地方得来……倒是朝廷可以组织强大的船队,出海去将那些海上的小国一一接管下来才是。”
沈溪笑着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回头可以考虑下,直接跟陛下请示建造大型船只,然后派出舰队出海,一支装备新式火器的船队可以在数年时间内征服海外诸多海岛,为大明开疆拓土……到时候可以在这些地方开采矿物,种植粮食,解决大明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
惠娘吓了一条,连忙道:“妾身不懂这些,老爷千万别将妾身的话当真,朝廷作何轮不到妾身来做主。”
或许是意识到沈溪真有可能向朝廷提出如此建议,惠娘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明显不想招惹上麻烦,又或者背上什么思想包袱。
沈溪一看之前关于沈泓的话题不再延续,便打了个哈哈道:“哟,外面已完全黑了下来,时候的确不早了,咱们该进房休息了……有事等明天再说吧!”
李衿眉开眼笑:“如此甚好……姐姐,咱们进房去?”
惠娘却有些不甘心,道:“老爷明早就会回沈家,今日雪下得大,卧房那边还没生火,太过寒冷,需要有人先去预热,毕竟炭火盆子不能随便放在卧榻边,得让房里慢慢升温……让丫头们先去处置吧,妾身还有话问老爷。”
李衿吐吐舌头,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随安,东喜,你们先去卧房生火,然后上榻把被窝焐热,我们等些时候才会回房!”惠娘冲着两个丫头吩咐几句,待二女退下后,坐直身体望向沈溪,目光中带着些许幽怨,似乎就等沈溪给她做出解答。
沈溪有些惊讶地打量惠娘,做了个请的手势:“惠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惠娘神色间满是倔强:“泓儿到现在都未在官府落籍,就算将来进学,也做不了官甚至连科举都参加不了,走出去也会被人笑话……难道老爷不该为他做点儿什么?”
沈溪颔首道:“你们的户籍,我早就派人解决了,之前已入籍粤省,现在只需迁到京城来即可……不过京城这边盯着的人太多,最好落到京师周边府县,不在顺天府范围内即可……其中因由你们应该知晓。”
惠娘微微蹙眉:“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可否带泓儿回府,让他获得个正式的身份?”
一句话,便让大厅内的氛围尴尬起来,就连李衿都觉得惠娘太过固执。
关于沈泓的身份问题以前惠娘没怎么在意,但这次从大同回来后她心中的偏执似乎加剧,这也跟她年岁渐长,觉得自己难以固宠有关,女人到了这年岁就不得不为未来打算,惠娘不敢奢求沈溪未来能给她什么,她不会去争,但她要为儿子考虑,将儿子的未来当成精神寄托。
沈溪叹道:“关于泓儿的事,除非让家里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才会真心接纳他……这怕是惠娘你不想看到的一幕吧?”
“若是能给他身份,就算妾身死了也心甘情愿。”惠娘郑重地道。
沈溪越发无奈了:“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方式,泓儿暂时以我义子的身份入沈府,我会给予他最好的教育,将来他可以跟沈家所有男丁一样参加科举,得到最好的庇护,只是……他会离开惠娘身边,你真的舍得?”
“姐姐……”
以李衿对惠娘的了解,大概明白自己这个姐姐真有可能会这么做,不得不赶紧出言提醒,让惠娘断掉这个念头。
显然沈溪也不愿意让惠娘继续偏执下去,同时更多也是为他们母子考虑,如论惠娘心里有多大心魔,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若让沈泓进沈家,意味着这个儿子要跟母亲暂时切断所有联系,甚至未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现在沈泓年岁还小,背负的东西也少,一旦等沈泓长大,关于身份的压力就大了,那时候再让沈泓做出改变会很困难,如果让他背负惠娘儿子的身份回到沈家,事情早晚会被人查知。
但若现在以另外一层身份带回去,问题可以暂时解决,也会有更大的可塑空间,但这对惠娘太过残忍。
“我……舍不得……”
惠娘迟疑半天后,终于讷讷说了一句。
等惠娘低下头时,神色凄苦,一方面她想给沈泓最好的成长环境,让儿子可以脱去私生子的包袱,未来有沈家的教育资源和背景,甚至可以承袭沈溪的一些荫蔽,前途无量!但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心头肉,本来惠娘日子就过得凄苦,当她对于未来的希望只剩下儿子时,怎么都舍不得送别儿子。
沈溪心情终于好了些,又道:“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你改头换面进入沈家。不过,未来你的真实身份还是会被人知晓,以我现在的能力,足以确保你无罪,让你在沈家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不,绝无此可能!”
惠娘决绝地道,“即便老爷现在可以让妾身进沈家,妾身也不会回去,妾身本就不是老爷内室,而是在外奔波给老爷办事的外宅,这里有衿儿,有随安和东喜,还有那么多跟着妾身吃饭的人,妾身也算是撑起了一个家,哪怕这个家见不得光,但始终完整……只是泓儿不能属于这里,他应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读书识字,走科举之路,他虽然年岁小,但学习能力很强,未来前途可期。”
沈溪叹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不敢面对过往的人!”
一句话就让惠娘满心伤感。
沈溪的言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捅在她心口最柔软的部位。
但沈溪知道,要让惠娘打开心结,就必须让惠娘的旧伤疤揭开,放出里面的脓血,过往的事情越是不堪回首,越要直接面对。
沈溪道:“以前认识你人都以为你死了,将你供上牌位,却不知你还好端端活着,甚至成为我的女人……其实现在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知道你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慰籍,时间可以化解一切,而不是继续这么固执下去。”
“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活不过来。”惠娘说了一句。
由于话题太过沉重,从沈泓的身份提到惠娘的前尘往事,气氛压抑至极。旁边李衿道:“老爷、姐姐,咱们别说这个了,以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提它作何?”
沈溪道:“你姐姐太过执着,其实我希望你们姐妹俩跟我一起回沈家,哪怕我背负世间骂名也无所谓,总归只要能让你们得到幸福,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惠娘摇头道:“不了,泓儿将来能读书走科举之途,就算他不在妾身身边,妾身也觉得很欣慰……只要未来他有出息便可……至于他是否认我这个娘,其实并不重要。”
“姐姐,我可舍不得泓儿,他走了,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李衿悲切地道。
因为沈泓的存在,李衿付出很多也舍弃很多,她早就跟惠娘一样将沈泓当作未来的倚靠,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她和惠娘共同的心血。
惠娘道:“衿儿,你有你自己的路,我年岁不小了,当初跟了老爷更像是一段孽缘,其实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当老爷妾侍,进入沈家,那边的生活可以让你更安心,不必再跟我一样东奔西走,到处流浪。”
“姐姐是要赶我走吗?”
李衿突然间一阵伤感,二女感情很深,李衿在失去家族的依靠后完全将惠娘当作亲姐姐看待,很多事都是惠娘一手为她规划。
现在的李衿归属感很强,不但是沈溪给予她的,更重要的是惠娘和沈泓带给她的,哪怕现在她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也明白很多事再也回不到从前,现在的李衿更想维持此时的生活。
沈溪叹道:“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儿子,难道我会亏待泓儿?哪怕将来我带他回家,就说是外室生的,谁能说三道四?”
惠娘摇头道:“有老爷的声威,沈家人自会屈从,但无法真心接纳,这孩子将来不可能会得到别人的认可,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妾身不想给他戴上沉重的枷锁。”
惠娘的心态,沈溪能理解。
为了儿子前途光明,惠娘甚至不惜让沈泓离开自己,进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义子的身份学习和追求功名,甚至不让沈泓知道有她这个母亲。
从某种程度说,惠娘的母爱是伟大的,但沈溪却能感受到惠娘的自私。
“以后再说吧。”
沈溪皱着眉头道,“至少现在我不会让泓儿离开你身边,让他可以多接受母爱,将来他可以在你这里有更好的前途,未必需要到沈府去过一种缺少包容和爱心的生活。”
因为惠娘的身份让沈溪心存疑虑,并不想让惠娘或者沈泓去改变沈家现有的结构,以后或许可以,但至少现在不行。
惠娘突然间沉默下来,对沈溪拖延和敷衍非常满意,她能表达抗议的方式仅仅是沉默,她明白沈溪了解她心中所想。
……
……
风雪越来越大。
窗外北风呼啸,房间里却暖意洋洋,沈溪没有早睡的习惯,当榻间一切安静下来后,他还在想关于惠娘和沈泓的事情,很多事让他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因为窗口风太大,丫鬟大晚上还出来帮忙封堵,沈溪见惠娘仍旧没有入睡,不由道:“这里看来不适合你们,这两天给你们换个住处,不需要有多好,至少要比现在更能遮风挡雨。”
惠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李衿道:“老爷,外面一直都在传,说您马上要被封为公爵,那可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以后您就是国公爷?”
沈溪看了眼惠娘,微弱的光线之下,惠娘的面庞显得不是很清晰,但沈溪能感觉到惠娘心中的忧愁。
沈溪心想:“莫不是惠娘知道我要封公这件事,希望沈泓能早点儿到沈家,将来至少也能靠袭爵来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大明的爵位始终只有嫡长子才能享有,沈泓作为庶子怎会有机会?”
即便沈溪不想分嫡庶问题,但这时代很多实际问题摆在面前。《大明令·户令》规定:“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这意味着庶子的继承份额只有嫡子的一半,只有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才可以均分财产。
莫说皇族或者贵族,就算是普通农户人家,也是嫡子拥有最高的继承权,庶子通常是分得一小部分资产出去重新安家。
沈溪道:“很多事只是外界传言,连我也只是在听到消息,并没有获得证实。其实我跟陛下间还闹出一点不愉快,因劝谏之举,现在我还不得不在家中休养,陛下又怎会轻易赐爵?”
惠娘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又侧过头继续对着窗户方向,对她来说哪怕只是静静发呆也是一种抗议。
沈溪问道:“若我封爵,衿儿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
李衿美滋滋地说道,“老爷封爵后,地位就会大幅提升,到时候肯定还会有田宅上的奖赏,到时候老爷在朝中会更加无往而不利……”
惠娘终于开口了:“又不是你的,你高兴什么?”
李衿瘪瘪嘴不再说什么,沈溪皱眉问道:“非要分那么清楚吗?之前不是已经让人去顺天府周边买了几百亩地?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以后不都落到泓儿头上?至于店铺,也可以多买几间,这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你们替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战争结束,不需要太多开销,你们也尽可能多为自己积攒些家底。”
惠娘道:“那些都是老爷的东西……老爷不要轻易赐予,妾身跟衿儿都承受不起。”
说话时惠娘好像还在发脾气,这也是少有的情况,以前见了沈溪她还是能恪守一个妇人的本分,对一家之主尊重有加,不会太过忤逆,但这次因为自己儿子的前途问题,她开始犯拧。
沈溪发现惠娘倔强起来时,根本没法讲道理,以前便因此而落罪,多得沈溪想法才保住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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