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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满茶杯,她随即坐下,端起手中,用茶盖覆了覆,眼睫垂下看不出任何深意,梁楚儿却未曾动一下,开口道:“多谢娘娘好意,妾身身怀有孕,不宜饮茶。”
“我当然知道,”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但这可不是普通的茶,绿秀特意采取了黎明的朝露,汤色清淡,雅香持久,就连太医也说真茶性冷,惟蒙顶山出甘露,温而祛疾。孕妇常饮肌肤水润,日后有了孩子也是水灵灵的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似乎没了耐性,又或者说她也开始不安,孟央面上一笑,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梁夫人不肯赏脸?还是,你怕这茶水里有毒?”梁楚儿沉默不语,脸色不太好看,她摆弄着手中的查盖,继续道:“我记得,梁夫人曾经说过对我很失望,希望看到我真正的实力,现在我拿出了实力,梁夫人反倒成了惊弓之鸟,啧啧。”
“你住嘴!”梁楚儿不免咬牙切齿,腾地站起来,胸口深深的起伏:“孟央,我岂会怕你!”
随意的扫了她一眼,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茶水,递到唇边就要饮下,谁知还未沾到杯檐,突然被人一把夺下,温烫的茶水险些洒在她身上,诧异的望去,正是一脸愠色的梁楚儿,她眼中带着冷笑,重重的将自己那杯放在桌上:“你喝我这杯。”
“梁夫人这是为何?”她不由得蹙起秀眉,看了她一眼:“咱们喝的可是同一壶茶水。”
她不觉冷笑一声,端着茶杯坐到一旁,想是动了怒,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茶杯里下毒,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哈哈……”她像是觉得好笑,怎么也止不住的大笑出声,使得她一阵恼怒:“你笑什么!”
好一会,总算平静下来,她眼中尤有笑意,忍俊不禁的望着她:“梁夫人不是傻子吗?难道你就没觉得呼吸不畅?”
“你!”她瞪大眼睛,不敢置疑的望着她:“不可能!”
她缓缓的起了身,走上前两步,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没注意那香炉吗,那香烛的味道跟平常不一样呢。”
梁楚儿震惊的望着她,抚着腹部,头上隐隐冒出冷汗:“你这个疯子!你以为王爷会放过你吗?”
“我又没做什么,”她无辜的的看着她:“我只不过想告诉你,那是檀香,有安神之效,但你太紧张了,所以对你无用。”
“你敢耍我!”
她眼中闪过狠色,二话不说的扬起手,她却顺势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眼神比她更狠,凑近她面前,含恨道:“你以为我还会站在这让你打?”话音刚落,她更加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深陷入她的肉里,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慌,突然扬起右手,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
“啪”!
梁楚儿偏过去的脸很久没有转回,她清楚的看到她面颊上五个深深的指印,一字一顿道:“我说过,这一巴掌,会还给你的。”
这一巴掌,却使得梁楚儿彻底清醒,捂了捂火辣辣的面颊,不怒反笑:“娘娘的意思是,咱们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阴寒至极:“永远扯不平,静夫人一尸两命,段夫人一条命,还有河苑的死,挫骨扬灰,你也赔不起!”
“我根本没想过赔!”
她一把将她推开,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死了就死了,这乱世之中哪一天不死人?你想让我陪葬?我怀的可是王爷的孩子!”
这一句话,使得她彻底惊醒,司马睿的孩子……。是啊,她怀的是司马睿的孩子。
梁楚儿已经伸出手端起那杯茶水,缓缓的推了推盖子,缓慢道:“九个月了呢,说不定是王子,也说不定是小公主,纵然我手染鲜血,这孩子是干干净净的,待他生下来,逐渐长大,会跟王爷越长越像。眼眸狭长,鼻子直挺,嘴唇总爱轻抿,下巴是坚毅的,睡着的时候喜欢皱眉头,他可是王爷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
她说着,禁不住轻蔑一笑,流转着眼眸,直直的看着她:“你想报仇?等不及孩子出生了?想杀我啊?连同杀死王爷的孩子?别忘了,你肚子里也怀着孩子呢,要他在腹中感受着母亲的杀意吗?要他亲自感受残害至亲的快感?孟央,你肚子里的,跟我肚子里的,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亲兄弟,或者亲姐妹呢。”
一番话,使得她惊出一身的冷汗,站在那里,只觉一片惶然,看着梁楚儿轻笑,望了望杯中的茶水,缓缓递到唇边,她只觉脑子一懵,她却没有立刻喝下,闻了闻,赞叹道:“果真是好茶,清香扑鼻,闻着就心神安详,既然是娘娘赏赐,妾身就不客气了。”
她仿佛真的没有戒备,端起就要饮下,她却在这时快步上前,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不敢置疑道:“你,你真的下了毒?!”
“惊讶什么,”她冷冷的扫过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你不是没死吗。”
梁楚儿立刻起身,胸口深深的起伏,面上的震惊尚未褪去,快步追上她的步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会告诉王爷你……”
她话未说完,一杯温热的茶水扑面而来,直接泼到她脸上,湿哒哒的顺着头发滴落,孟央很是厌恶的甩开她的手,将空茶杯扔在桌上,冷笑一声:“你说的对,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等着你生下他。”
泼在面上的茶水,是温的,但很快变得冰凉,她抬着头,看着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孟央,一字一顿道:“你等不到了,因为你活不过这最后一月,咱们走着瞧。”
“绿秀,送梁夫人。”
司马睿走了三天,算着明日就要回来了,她觉得很累,天还没黑的时候,早早的上床歇息,床帏是放下的,除了暖色的帘布,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屋子里这样静,绿秀守在门外,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却睡得并不安稳。
模模糊糊,感觉有人坐在了床边,那样熟悉的气息,使她觉得像是一个梦,想要睁眼,又怕睁开眼睛一切都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眼脸,这样的真实,真实的令她有种流泪的冲动,缓缓睁开眼睛,果真见到司马睿坐在床边,不禁握住他的手,含笑道:“你回来了?”
他一直看着她,手是温暖的,面上带着微微的倦色,声音却没那么暖:“想着回来见你,所以急着赶回来了。”
“你怎么了?”听出他声音不对,她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迟疑的看着他,眼中略带惶然。
“央央,”他看着她,微微的蹙起眉头:“为什么这么做?”
“你,说什么?”
“我刚回到王府,就听说嘉末受了惊吓,你不仅打了她,还将茶水泼在她脸上,害的她险些小产,差点性命不保。”
他的声音,有些责备呢,她的心就这样沉了下去,缓缓放开他的手,苍凉的笑了一声:“你去看她了?所以来兴师问罪了?”
“你没有罪吗?”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面露不悦:“嘉末说,你毒死了嫣儿,央央,你为何这样做?”
你没有罪吗?……。疼到了极点,慌到了极点,这一刻,她想起很久以前,己巳师父的一句话,他说,说的出痛就不算痛,有朝一日,真正的痛会让你哭不出,说不出……。
此刻,她真的什么也说不出,缓缓的闭上眼睛,低低的笑了一声:“我没有罪,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罪。”
“央央,”他心中一痛,想要去握她的手,但到底忍住了,平静道:“你不能仗着我宠你就这般胡闹,嫣儿到底是琅邪夫人,即便你不喜欢她,人命关天,消息传出去你就是死罪。”
他说着,她将身子微微侧向里面,背对着他,慢慢的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锦被里。而在他看来,她的举动却是如此的任性,明明做错了事,却不许别人说一句,心里有些恼火,偏要顾忌着她有孕在身,于是强压着怒气,开口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会私下处理,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何打了嘉末还将茶水泼在她脸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这是第二次,他提及她打了她,他这样紧张,可还记得,梁楚儿打了她那一巴掌,他是如何轻描淡写的带过。如今,他为了这一巴掌,兴师问罪来了……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又沉着声音道:“你明明说了愿意跟她好好相处,可是我前脚刚走,你就这样对她?我一直以为你很善良,却逐渐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你,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跟其他女人一样,在我面前学会了演戏,你眼里就那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梁嘉末?!”
她的沉默,她的不理会,使得他心里更加窝火,起身就要掀开被褥,扳过她的身子使她直面自己,他并未费了太大的劲,轻而易举的抓起她的肩膀,本以为她窝在被子里哭了,此刻才发现她是如此的平静,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当下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双肩,眼中有着失望的神色:“你告诉我,为何这样做?为什么!”
终于,她有了反应,直直的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梁夫人死,因为我想她死!”
“为什么?”他很久才艰难的问了这么一句,如此的不敢置信。
“我容不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冰冷骇人。
“你!”他明显气结,盛怒之下,不觉的握紧了拳头:“你这样恨她,到底为什么?”
她低低的笑了一声,望向他的眼神冰冷至极:“因为我眼里容不下她,所以她必须死。”
失望,深入骨髓的失望,他如此的难以置信,面色那样难看,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扬起了手掌:“你太放肆了!”
可是他的手掌没有落下,因为她早已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着这一巴掌,面上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央央,我真的很累,实在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缓缓放下了手,显得那样无力,她睁开眼睛,却依旧没有只言片语,仿佛比他更累,直直的倒在床上,拉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着身子不愿看他。
二人僵持之间,突听门外传来绿秀的声音:“王爷,赵护卫有要事求见。”
他心里烦的厉害,并未起身,直接开口道:“何事?”
很快,赵亚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暄妍夫人已经醒了,太医诊断是食了风茄花末,能使人昏迷不醒,所以昏睡了一天。”
震惊之余,他随即将目光望向孟央,但见她毫无反应,躺在锦被里纹丝不动,当下急声道:“央央,我并不知道此事,嘉末说你灌了她毒药,我以为是真的。”
她没有理会,他看不清背对着自己的她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迟疑:“你,为何这样做?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
良久的沉默,他哀叹一声,上前再次拉开被褥,想要将她扶起,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身子,她已经冷不丁的开了口:“不要碰我。”
他一愣,并未理会她的话,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胳膊,突然被她一下甩开,伴随着声色俱厉的喊声:“滚!”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却已经转过身,望向他的眼神竟然带着恨,带着深深的恨意,以至于呼吸都有些不畅,手指门的方向,一字一顿道:“滚,我要你滚,马上滚!”
惊涛骇浪的恨意,恨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只觉得晴天霹雳,暮然惊出一身的冷汗,起身上前,就要拥她入怀:“央央,你到底怎么了?”
他抱着她,却不知她如此的反抗,几乎是死命的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铁钳一般的怀抱,当下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撕碎,死死抓住他的臂膀,指甲都要折断,歇斯底里的叫出声来:“滚!我要你滚!滚!……”
她就这样失了控,呼吸都有些不畅,全身的力气绷紧在这一刻,仿佛随时会昏厥。惊惧之下,他不由得红了眼圈,死死的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你到底怎么了,央央,别吓我,别吓我……”
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她被他抱着,仰着头,张开嘴想说话,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努力了很久,一个字也说不出,眼中蒙上一层吞噬一切的血色。她想起河苑最后的话:……。姐姐,船在漏水,修补不好了,河苑就要淹死了……。
就要淹死了,这一刻,她也就要淹死了,如鲠在喉,这才是真的锥心之痛。身边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他是谁……。他是谁?
“把河苑,还给我……。”
始料未及,他听到她异常艰难的说出这样一句,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扶着她的肩膀,却见她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是汹涌的恨意:“把河苑还给我……我要你把河苑还给我!”
“央央,你,你在说什么?”
震惊之下,他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她却是不管不顾,满头的冷汗,发际都是濡湿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都再抖:“还给我,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们害死了她!”
若不是他将梁楚儿带入王府,河苑就不会死,是他们,是他们啊,是他们合谋害死了河苑,害死了她的河苑!
“司马睿,司马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船真的淹水了,她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溺水的感觉,就快淹死了,呼吸不畅,她就要跟着河苑一丝淹死了,耳朵,鼻子,眼睛……听不清,看不到,只剩下满腔的恨,眼前隐隐发黑:“杀了她,杀了她……。”
“央央……”
“我要你死,我要你们都死……。我要你们死……。”
好痛,肚子好痛,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像是火烧一般,这一个孩子,也保不住了呢……。最后一刻,死死握住他的衣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着牙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河苑回来,司马睿,我恨你,我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如果当初,她带着河苑离开,未曾前去雪山,未曾遇到司马睿,她的人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她不会这么痛,哭不出,说不清,恨的牙都再响。
她不该回来,否则她的河苑,至少还活着。
她的人生,如何就走到了今日的地步,什么都没了……。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床头的长明灯燃着,不断有人的影子晃来晃去,她的手依旧被握着,那人是谁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抽回。
可她依旧抗拒着,即便什么做不了,躺在床上,脑中只有那来来回回的几个字:滚,滚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安静了。
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身边只有一个绿秀,见到她后抹着眼泪上前:“娘娘,您醒了。”
下意识的,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腹部,绿秀赶忙道:“娘娘放心,孩子没事,但是太医说了,已经有小产之兆,若是再动怒,怕真的保不住了,王爷说您此刻见到他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离开了,叮嘱奴婢们好好照顾您。”
惶然的安了心,她已经没了任何说话的欲望,但终究强忍不住,万分的痛苦,心就像被一把钝刀来回的割,鲜血淋淋。咬着唇,泪水肆虐的流下:“我真想杀了她,可我犹豫了,我犹豫了……”
“奴婢知道的,”绿秀眼圈一红,跟着哭了出来,上前跪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娘娘,奴婢知道,您放心,总有一天咱们会报了仇的。”
“我恨他们,我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她哭得难以自制,紧握的拳头不住捶打着锦被,恨的牙齿都快咬碎:“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娘娘……”
“我恨他,我恨司马睿,他是帮凶,他是刽子手!若不是他,静夫人不会死,箐儿也不会死,河苑更不会死!我恨他……。”
她的恨,夹杂着失望,夹杂着怨,更夹杂着刻骨的心寒,这样的激动之下,哭得死去活来,鼻子红红的,铺盖的被褥很柔软,可她的拳头重重的落下,重重的捶打,每一下都震得心疼,似是万箭穿心。
“娘娘,不要,你不要这样,当心孩子啊。”
绿秀哭得泣不成声,死死的按住她的手,可她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痛的整个身子都无法安然,脚裸蹬着被子,宛如窒息而死之人,又宛如溺水而亡,拼死的挣扎,撕心裂肺的哭。
“杀了她,我想将她碎尸万段,碎尸万段!……。我要她死!或者我死,总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刀刀的割在我身上……”
她哭着,直到全身的力气用尽,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绝望的流尽了眼泪:“把河苑还给我,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把河苑还给我,我可以把命给她,我什么都给她……。”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久久的张着嘴,抽涕的就快窒息,直到肚子又开始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多糊涂……她多糊涂啊,那梁楚儿,怕是等着看她这幅样子,她说过要看着她尝到锥心之痛,此刻她的行为,不正是合了她的意?
腹痛难忍,她的额头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汗,喉咙已经哭哑,极其艰难的握住绿秀的手:“太医…。叫太医!”
绿秀慌乱至极,赶忙的抹了抹眼泪,起身冲向门外:“太医,快,快……”
一直守在外面的太医提着箱子,二话不说的进了屋子,所有的宫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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