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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是疲软,不由自主靠在覃婉身上,低声哼道,“我没事,就是好累,好累,覃阿姨,我好累……”

是的,她好累,很想睡觉,靠在覃婉身上就觉得整个人都软倒了,可是,精神却好像很亢奋。

覃婉到底怜惜她,摸着她的小脸安抚,“累了就睡吧,傻丫头,真是辛苦了……”

尽管经过长途飞行,覃婉的指尖还是有着她特有的香味儿,让童一念再度想起了妈妈的感觉,虽然和覃婉之间有过短暂的隔阂,但后来不都渐渐淡了吗?而且,此时此刻,她内心里是如此的害怕,不禁含着泪轻声叫她,“覃阿姨……”

“嗯?”覃婉温柔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把她抱在怀里,“以后啊,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家里人说,千万别自己自作主张,你是个女孩儿啊,女孩儿就像玻璃一样,是要被细心呵护的,你这么折腾自己,把大家都给心疼死啊?”

家里人……多么温暖的字眼……童一念再也忍不住了,双臂抱住覃婉的腰,轻轻呜咽,“覃阿姨,我……”

覃婉说,有话一定要跟家里人说,可是这样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这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多么可耻的事,如果家里人知道了,如果陆向北知道了,会多么伤心和痛苦……

她不要他们难过,更不想将自己这可怕的经历公布于众……

好像,在一些小说中也看到,有毒瘾的人,只要挺过了毒瘾发作的痛苦,就能戒掉不是吗?她不禁存了侥幸心理,一来侥幸自己一次注射或许没有成瘾,现在只是不舒服而已,二来,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成瘾,她也可以偷偷抗过去不是吗?她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所以,她再一次自作主张了……

当覃婉追问她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她只是带着厚重的鼻音和呜咽腔在覃婉怀里说,“没什么,就是……想妈妈了……覃阿姨……我想妈妈……”

不要再问她了,再问的话,她真的会哭出来了……

这个可怕的时候,她多么想找个温暖的怀抱依靠,如果妈妈还在该多好,是不是可以跟妈妈说呢?一菱以前无论有什么烦恼都会告诉小妈,好像只要告诉了妈妈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她没有妈妈,什么烦恼都是自己闷在心里,她真的好想妈妈……

覃婉被这样的她弄得真情流露,却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娇柔,只道她这一趟去菲律宾真是受惊了,便抱紧了她,只是哄着,“傻丫头,我不是你妈妈吗?一切都过去了,等恩之好了,我们一起回北京去,爸爸妈妈盼着和你们一家团圆呢,到时候再也没有波折和烦恼,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嗯?”

一切都过去了吗?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定!

她怔怔的,低头凝视陆向北紧闭的眼睛,亲爱的,告诉我,一切真的都会过去吗?只是,此时的他,无法给她回应……

急救车呜鸣着开到医院,医院连病房都已经准备好了,而梁妈妈和梁叔也在医院等待,见他们终于来了,梁妈妈忍不住流下了泪,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并不敢进病房,因为,之前的覃婉是不喜欢儿子和她太过接近的。

大家都忙着把陆向北移到病床上去,一时也没顾到这么多,直到一切都妥当了,陆老和覃婉才想起梁家两老来。

陆老大步流星走到两人面前,郑重地握住了梁叔的手,“很早就想来感谢你们,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身份,向北也不喜欢,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感谢你们,给了向北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生命!”

梁叔是个实在人,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梁妈妈反而有些不自在,立在梁叔身边,不知所措。

到了此时,覃婉也是真心感谢梁家人了,主动抱住了梁妈妈的肩,涕零,“过去是我不好,明明是你对我有恩,我又怕恩之心里只有你,所以……总之请姐姐原谅我,今后,恩之就是您的亲儿子!”

“什么恩之恩之的,我觉得向北这个名字就挺好!不用改名了!”陆老瞪了覃婉一眼,纠正她,梁家能够让陆向北姓陆,他已经万千感谢了,还能纠结一个名字?

覃婉此时倒也不使小性子,点头称是,“是,就是向北,我不是一时改不过口来吗”

梁妈妈心疼地看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陆向北,“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是!是!还是嫂子说得对,我们都老了,关键啊,只要这孩子健康平安,我们也就安心了……”陆老改口叫梁妈妈嫂子,也就是称梁叔为兄长了。

长辈们说这话,一个个地却忽略了童一念,还是成真发现她不对劲,蜷缩在沙发里,脸色惨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嫂子!”成真叫了一声,才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

童一念睁着眼,发现大家都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我好困……”

“只是困吗?我怎么觉得好像生病了?”梁妈妈皱着眉,明显觉得不对劲,上前来想摸她的额头。

童一念如被惊了一样,闪躲开去,“不!我没有生病!”

“还是叫医生来做个检查吧!”陆老也打量着她,脸上流露出担心。

“不!我不要检查!”她的反应很强烈,眼里甚至闪过惊恐,她怎么敢要医生检查?万一验个血验个尿查出来怎么办?可是又怕自己这样剧烈的反应引起他们的疑心,委委屈屈地道,“我怕疼……我不查……我没病……真的没病……就是好累……”

“真的?”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问她。

“真的!”说着,她还打了个呵欠。

“那就回家去睡觉吧,这里有我们这么多人在呢!”覃婉提议。

“回家干什么?还有空病房吗?再给念念开一个,只怕儿子醒来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她,我们四个老家伙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人的分量!”陆老深谙儿子的心,同时也有一贯的霸气。

其实,童一念自己是想回家休息的,她真的怕自己会有狼狈的样子被他们看见,但是如果执意要回去,也不合情理,他们会不会更起疑?

最后还是顺从了陆老的安排,在陆向北隔壁的病房住了下来。

以睡觉为借口,她不让任何人呆在她的房间,窗帘拉上,门反锁,洗了个澡,换上医院的病号服,她便把自己扔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拼命想睡着,她多么希望自己赶快入睡,睡醒之后阳光普照,万里无云,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然而,她越想入睡,却越无法入睡,一颗心咚咚直跳,比平素快了不知多少拍,胃里亦在翻滚,想呕吐的感觉始终折磨着她,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在剧烈斗争,这斗争的结果便是头疼,疼得仿佛要炸裂开来一样……

她咬紧牙关,手抓紧了床单,努力地坚忍着,不断对自己说,不会成瘾,一定不会成瘾,这不是毒瘾发作的症状,只是不适反应而已,只要她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这忍的过程有多艰难?她的手已经抓得发紫,这痛苦的症状还没消失……

她终于无法继续躺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来了,于是起来下地行走,然走来走去,只是让她更为焦灼,于是又躺回床上去,来来回回折腾,当紧闭的窗帘缝里泻出一缕亮光来的时候,她知道天亮了,也许,外面会阳光明媚,但她期待的属于自己的晴天,却并没有来到……

相反,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气温的渐渐升高,和窗帘泻进来的阳光越来越亮,她知道,这是中午了……

期间,她听见有人来敲过门,好像是梁妈妈的声音,叫着“念念……念念……吃不吃饭”之类的,她不敢答应,只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声也不敢吭,佯装熟睡没有听见……

好在梁妈妈叫了几声之后就走了,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在床上不断翻来覆去的她,头痛得快要炸开的她,开始觉得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脑子里好像有“嗡嗡嗡”的轰鸣声响起,就好像许多蚊子围着她叫一样,渐渐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片一片的,铺天盖地而来……

全身依然发冷,皮肤上寒气直浸,好像有小猫在抓她的皮肤一样,一阵一阵的麻痒,很快,这麻痒便渗进了皮肤里面,一直渗透到血液里,渗进骨头里,她很想去抓,可是她还有理智,指甲抠紧了床单,拼命咬着唇坚忍……

嘴唇咬破了,却感觉不到痛,咬出了血,鲜血流进嘴里,她也没有感觉,唯一的感觉就是痛苦,还有渴望……

当她意识到自己渴望的是什么的时候,终于哭出了声来……

她开始想宝宝,想嘟嘟和瞳瞳那两张胖乎乎的小脸,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母亲,要做一个洁白无瑕的妈妈,她不能有那种邪恶的念头……

然而,越是克制,心理对那种东西的渴望却越是强烈,病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晃动,眼前出现的,全是贺子俞手里拿着注射器的样子,那支注射器突然之间变成了沙漠里的甘泉一样,她居然如此地向往它……

当这种向往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她的痛苦也愈演愈烈,全身的皮肤好像在不由自主地抽动一样,来自骨髓深处的痒痛完完全全将她吞噬,翻滚中,她跌下床来,冰冷的地板仿佛给了她刺激,她开始用自己的皮肉在地板上摩擦,似乎这样便能够够得着骨髓里的痒痛,然而,无论她怎么摩擦,也无法缓解这痒痛的漫延……

她终于,痛苦地叫出声来……

巨大的轰鸣声中,隐隐约约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她无法回应,也没有意识去回应,只是被这强烈的痛苦包围着,直到一阵巨响,门被人撞开,她依稀辨出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好像是成真,是他一脚踹开了病房门,继而,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他……

她已经无暇顾及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内心完全被恶魔所驱使,竟然不顾一切地爬到他脚下,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给我……给我……”

他自一进门就被她的状况所震惊。

她在干什么?衣衫凌乱不堪,头发乱七八糟,趴在地上翻滚摩擦,竟然站不起来,用“爬”的来到他脚下,像乞丐一样抱着他的脚……

他真的不想用这个词,他在用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也在剧烈地痛着,可是,事实确是如此……

他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完全无法思维,也无法把眼前这幅画面和任何情景挂钩,直到她涕泪交加地说出一句“给我……”他才恍然震惊,她要的是什么……

那一刻,如一道震雷破空劈下来,不仅仅把他的心震得粉碎,他整个人,他的肢体,他的躯干,都在这一刻彻底被震成粉末……

有短暂的瞬间,他只是张大了嘴瞪着她,一句话也说出来,心碎了,躯体碎了,世间万物也碎了……

而她,却依然往上攀爬,初时是抱着他的脚踝,而后艰难抱住他的小腿,再顺着小腿,终于爬上他膝盖,眼泪和鼻涕湿哒哒的,尽数滴在他裤子上,哀求的声音变得嘶哑,“给我好不好?求你给我……”

凝视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他的灵魂终于回转,仍是无法相信,一把提起她的双肩,震天吼了一句,“给你什么?你说,给你什么!”

成真见状,走过来善意地提醒,“北哥,她好像……”

“住口!不许说!不准说——!”他的吼声震天响。难道他不知道吗?难道他看不懂听不出来吗?只是他不要听那两个丑恶的字眼!他不要那两个丑恶的字眼和他最美好的念念联系起来!她是他最美好的小精灵!是他梦里梦外翩翩起舞的碧色小蝴蝶!是他天空里最璀璨的星星!她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东西有瓜葛?!不!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大腿上,紧紧地抱进怀里,头埋进她颈间,呜咽声从她颈窝里传出来,“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告诉我,是我想错了!不是我想的那样!告诉我……”

可是,他的小精灵已经完全成了恶魔的奴隶,无法再给他任何安慰,反而因为他的桎梏而更加焦虑痛苦,只是想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想要一样东西……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疯了一般在他怀里挣扎,然,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她挣不脱,得不到,快要被他抱得窒息,心魔的驱使,让她忘记了一切,她甚至忘了眼前这个人是谁,只觉得他是阻挡自己解决痛苦的障碍,而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挣脱他的桎梏,要她想要的东西……

于是,毫无办法的她,开始疯狂地咬他,打他的头,抓他的脸,既把这当成她发泄痛苦的方式,也把这当成摆脱他禁锢的途径……

然,无论她怎么打,怎么咬,他也舍不得放开手……

惊恐的,是站在一边的成真,亲眼看着她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亲眼看着她的手搭在他头部新缝的伤口,亲眼看着她咬他的手臂,正是他中枪的地方……

失了心的她,下手如此之重如此之狠,他所有包扎了纱布的地方,伤口应是全部崩裂,鲜血浸透了纱布,触目惊心地红……

还有,他被气瓶碎片击中的腿,因为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她奋力地挣扎,使得他腿上的伤口也重新开始流血,不仅渗透了纱布,还渗透了医院的病服裤子,一朵一朵的殷红晕染开来……

配合着这不忍一睹的画面,是他们的声音,童一念竭斯底里的哭喊,和他的呜咽混合在一起,声声揪人心肺,成真立在一边,感觉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扭在了一起……

他从来没有看到老大哭过啊……

无论是怎样九死一生的时刻,老大总是沉稳不乱,此刻,却在他眼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能让这情形再继续下去,走上前,拉住童一念的双臂,试图将她从他怀里扯出去,然,他刚刚触到,陆向北就一脚踹向他,抬起头来冲他怒吼,“滚!谁也别想把她带走!她是我的宝贝!是我最干净最纯洁的宝贝!”

那一瞬,成真真真切切看见了他脸上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也从来没听过陆向北嘴里说出感性肉麻的话,这是唯一一次,为他最干净纯洁的宝贝……

他撇过脸,不敢再看,再看下去,他自己也会流泪……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自作主张,去隔壁病房找陆老,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陆老听了之后也是一度地出现脑子空白的状态。

成真急了,摇着陆老说,“老爷子!现在老大已经疯了,完全就靠您了!您不能再出状况!不然怎么办啊!”

陆老总算是被他摇醒,第一时间果断下令,“找医生!找院长!马上组织专家来给她戒!”

“是!我马上去!可是老爷子您先过去看看吧!劝劝老大!我是没有办法了!”成真求道。

陆老点点头,“我就去!你也赶快吧!被耽误时间!”陆老立刻朝童一念的病房而去,暗自庆幸覃婉和梁家二老今早见陆向北醒来都回去休息了,不然这场面他们见了还不知如何混乱……

陆老一进病房,便被童一念在陆向北怀里厮打的一幕给碎了心,他心疼童一念,也心疼儿子,但他作为军人,作为军队的领导人,此时却知,如果儿子不冷静下来,童一念戒毒的问题就有难度,要知道,戒毒这个问题,亲人的支持是最大的动力!

于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棍子打在儿子的背上,然后声如洪钟地吼道,“陆向北!你要害死念念吗?你给我清醒点!你好好看看念念,成什么样子了!”

一直抱着童一念的陆向北倒是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一句“你要害死念念吗?你看看念念成什么样子了”勾起了他心里最深的关心,他关注的就是念念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他的念念究竟成什么样子了,然,念念那竭斯底里的模样却让他更加心痛如焚……

见他终于不一味沉浸在他痛心而难过的情绪里,陆老趁机说,“陆向北!你是男人吗?是男人就想想解决的办法,不是在这里当窝囊废!”

解决的办法?对……

他盯着童一念,猛然大吼,“成真!成真!”

“叫成真干什么?他叫医生来给她戒毒了!你好好配合!”陆老大声道,一如在部队发号施令。然,他只不过一秒钟的分神,手臂的力量亦不过略有放松而已,她就从他怀里挣脱,滚落到地上。

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嘴里胡乱喊着,“你给不给我?!不给就让我死吧!我去死好了!我去死——”

而后,竟然真的滚爬着去撞墙……

“念念——”他心里剧痛,大喊一声,完全忽视了自己受伤的腿,下了轮椅去抱她,只是,疯了般的她抗拒着他的拥抱,又是一轮新的厮打和啃咬……

她满身的痛苦无处可泻,如果她有这个力量,此时此刻,她甚至会毁了全世界!而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所以,她所有的力量都只用来毁灭他……

陆老见儿子的伤口全都在流血,心里疼惜不已,亦上前来帮他的忙,和他一起,把心智失常的她按倒在床上,让她不再伤害自己。

她痛苦不堪,之前骨髓里的痒痛还在升级,到了现在,仿佛有人拿着刀一刀一刀刮着她的骨一样,她痛不欲生,心里的绝望膨胀得满满的,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得到她所渴望的东西,那还真不如……去死……

可是,行动受制的她,连死都无法办到,她痛苦地晃动着脑袋,唇忽然触到她自己的胳膊,她张口就咬下去,然而不痛,一点也不痛,痛的是她的血,她的骨……

“放开我!让我死!”她早已嘶哑了嗓音,那悲鸣听在耳里,尤让人揪心……

“医生怎么还不来!”他失控,暴躁,对着老爷子喊。

而她在他们的桎梏下挥舞着胳膊,手无意中触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她也不管是什么,抓起就往陆向北头上砸。

剧痛传来,陆向北头上裹着的纱布顿时红了一大片……

他哼也没哼一声,坚忍着。他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痛苦,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此时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他自己,他希望替她承担所有的苦痛,可惜,这痛苦不能转移,那她砸他一下又如何?只要她好过,只要她好过……

陆老看见自己儿子头上的血,已经完全浸透了纱布,一滴一滴地滴了下来,心痛不已,对他道,“儿子,你一边去!我在这里!”

陆向北只是焦躁,为什么医生还不来,此时,只要能让她缓过这痛苦,要他做什么都愿意!是以,对陆老的话充耳不闻。

戒毒专家医生还没来,但外科的护士和医生却听到了响动,跑进了病房,七手八脚给他们帮忙。

“儿子!让开点!”有人帮忙,陆老腾出一只手来,把他推开,“坐回轮椅上去!你看看你的腿!”

他的腿?他的腿又如何?废了他的腿可以让她不那么痛苦吗?如果可以,那就废了吧!

他凝视着在医生和护士手下挣扎的她,心痛如焚……

人手多了,她的挣扎便显得更无力了……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陪梁妈妈去买刚刚宰杀的猪肉的情景,她被按在床上,就像被待宰的牲畜,坐着最后绝望而痛苦的挣扎……

不!她比牲畜更痛苦!至少,牲畜是一刀给个痛快的,而她现在,是不是比凌迟更苦痛更遭罪?

反抗不了了,挣扎也没了力气,她便只剩了嘶哑的哀鸣,“给我……不给我就让我去死……”

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拔腿就往外走,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她不痛苦!只要她舒服就好!

“站住!你去哪里!”陆老敏感地觉得异样,叫住了他。

他的脚步不曾为这吼叫而停留片刻,他一张脸绷得铁紧,迈动着裹满染血纱布的脚在医院走廊里疾奔。

陆老大骇,隐约猜到他要干什么,猛追出去,“你给我回来!你敢!”

恰逢成真从走廊另一头走来,陆老赶紧道,“成真!给我拦住这小子!别让他做蠢事!”

成真不知情况如何,但陆老的话不敢不听,于是堵住了陆向北。

“让开!”陆向北一双眼睛通红,泛着血光,俨然有挡他者死的意味。

成真大约也想到了,惊恐地死死抱住他,“不行!老大你清醒点啊!你想去干什么!?”

陆向北和他扭打起来,“放开!我必须去!”

“不能啊!你真打算去弄货?!”成真一语道中他的心思。

他微微一怔,眼里有清泪流下,之前的狂躁变成脆弱和虚软,他一生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抱着成真,趴在他肩头,声音也变得沙哑而伤感,甚至带了哀求,“就一次!就给她一次!让她先过了今天再戒……我看不下去……实在看不下去……”

如此缓得一缓,陆老已经赶了上来,将陆向北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亦不禁眼泪阑珊,拍着儿子的肩,“儿子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念念是我们家儿媳妇儿,我这心里也心疼呢!可是你不能犯傻啊!你是搞公安的,毒这一块你难道不熟悉?沾上了就难脱得掉,家人的配合和支持有多重要你不懂?你是念念最大的支撑啊,如果你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你叫念念一个可怜的女娃儿怎么挺得过去?傻孩子,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啊!”

听了陆老的话,陆向北的思维如清泉洗过,渐渐明晰起来,却是再次呜咽出声,返身和父亲相拥,悔恨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爸,对不起……”

成真一贯是面冷心热的肚肠,见了这一幕,亦不禁垂泪,在一旁安慰道,“戒毒专家马上就来了,别急,一切都会过去的……”

如成真所说,医院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为这样的一个特殊的病人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了一支从专家到护理的队伍,在成真回来之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病房。

本来说要转科室,可陆向北哪里能容忍童一念离他半步之远?

院方只得再开特例,让她就在外科病室里,就在陆向北身边……

医院戒毒,自有一套方案,童一念毒瘾已发,便给她先用了替代的戒毒药,处理好之后,便问,“谁是家属?”

而陆向北则一直坐在童一念身边,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表情,虽然用了戒毒药,可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很难受,所以,根本没听见专家医生的问话。

陆老见了,只得叹息,“我,我是……她父亲。”

其实,从法律角度严格说来,还不是父亲,但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早就把她当女儿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

医生便交代他,“她这次发作好像很猛,这个戒毒药要按剂量服,一次不能给她太多,所以可能吃了药也还是会有不同程度的不舒服,我们会尽量减少她的痛苦,但是家人的配合也很重要,多关心她,多给她讲开心的事,让她心情愉悦,另外,还要加强营养,可能她会不想吃东西,不过,你们也得尽量让她吃好。”

“是!是!”医生每说一句,陆老便答应一句是,还挥手示意旁边的成真把笔记记下来。

医生说完之后,心里略微犯疑,只听上面说这次来戒毒的是中央某大官的儿媳妇,难道这中央的大官就是眼前这人吗?可是,这态度一点也看不出来啊,就和一个最普通平常为儿女担忧的父亲一样……

不过,他也不敢妄自多言,又观察了一会儿童一念之后,便出了病房,临走交代他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外科,护士也全在,有什么问题立刻来叫他。

自始至终,陆向北都坐在轮椅上,握着童一念的手,医生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陆老只好吩咐成真,让他去弄给童一念弄吃的,想了想,又道,“还是去别处弄吧,先别让家里人知道,够乱了,晚上再说!我先理理头绪!”

成真答应着去了,陆老走到童一念床边来,童一念却用被子蒙着头,不愿意把脸露出来。他想了想,这交流的问题,只有他们夫妻俩自己去面对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让他失望的,他还是暂时回避吧……

临走还是对着被子里的童一念说了句话,“念念!你嫁给我们陆家,就是我们陆家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陆家人给你顶着!记住,只要你勇敢,就没有陆家人过不去的坎!陆家没有孬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说完,目光落在儿子那些染血的纱布上,心里疼着,却也深谙儿子的性格,再看看儿子和童一念紧握的手,心知这时候就算十头牛也不能让儿子放开童一念的手,何况,童一念确实需要儿子在身边,心一横,算了,随他吧!也没什么致命伤,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大不了感染了多几个疤!伤疤是男人的标志!若搁在战争年代,哪个好男儿身上没有疤的?!一切都以童一念为主!

如此一想,便狠心走出了病房,让他们夫妻俩单独呆着,医生说,心理治疗很重要,此时此刻,也只有儿子能给童一念安慰了……

童一念用了戒毒药之后,那些痛苦倒是渐渐有所缓解,但是,却无法从身体里拔除,依然痛苦不堪,从她和陆向北相握的手就可以看出来,她紧紧地抠住他的手,指关节都发青了,指甲也全成了青紫色,一直掐进陆向北的肉里,手,却依然还在发抖……

但有一点有所好转,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再像刚才那样竭斯底里若疯若狂。

她清楚自己现在是如何狼狈的模样,她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默默地泪流,陆老的话字字入耳,更让她不敢面对……

陆老说,陆家没有孬种,可是,她是不是孬种?她是不是给陆家丢人抹黑了?陆老是军政要员,他是公安局长,如果他们家媳妇有毒瘾这件事传出去,不是打他们嘴巴吗?

听见陆老关门出去的声音,她更加不敢露出脸来。从前见过吸毒者毒瘾发作的图片,那一个个的都不是人样,刚才她也是这样的吗?还是更加难看?他全都看见了吗?她的丑陋,她的狼狈,她的肮脏和污浊,全都被他看见了吗?他会怎么想?

她后悔不已,早知道如此,是不是该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或者自己偷偷地去戒了毒再回来,那样,他就看不见她的丑恶,她在他心里,完完全全会是美好的样子……

清醒后的脑子千头万绪,身体里的痛苦却依然挥之不去,她却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的痛苦泄露出来,她不要他知道……

这样的隐忍,使得她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连病床也跟着在颤抖……

他是知晓她的痛苦的……

对于毒品这个东西,他作为警察,比常人更了解,因为了解,所以也更心痛,她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肉,他甚至可以看见她指甲缝里流出来的血,但他一动也不动,任她抠着,他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来抠她,就证明她自己在承受着十倍乃至百倍的痛苦……

看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他忍不住连被子带人一起单手搂进怀里,尽量用最温柔地声音对她说,“乖,别忍着,难受就说出来……”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柔和,然而,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嘶哑而干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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