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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给他的信,始终都是梅兰芳心中不可抹煞的标记,大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平凡的人,不要唱戏,平平凡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这是大伯生命走到尽头时感悟出的。
如果梅兰芳接受了大伯的想法,那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个震惊世界的文化名人了,少年梅兰芳的那种勇于挑战守旧派的激情,使他拒绝了大伯信中对他的要求,他没有沿着大伯为他规划好的道路走下去,相反地,他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历史之路。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梅兰芳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影片的第一段出彩就出彩在对于这些主要人物的命运与情感之间的刻画上,梅兰芳如何成为名角、三哥为何放弃做官、十三燕的临终遗言,都是影片第一大段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
而影片的第二与第三段由于“和谐”的关系,只能逐渐地消耗第一段所建立起来的那种优势,梅兰芳与孟小冬之间的故事也难以用“真实”二字来衡量。
对梅兰芳与孟小冬之间的瓜葛的改变,应该是整部影片中改动颇大的地方。
影片一再强调表现梅兰芳的纯洁,却纂改了梅兰芳的感情生活,这对于梅兰芳一再表示要做个“凡人”的目标产生了一定的矛盾。
从影片中后段的情节安排,以及故事叙述上来看,很容易感受到传记片的一种悲哀。长久以来,中国都缺乏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人物传记电影,能够既尊重人物的史实性,又同时兼具作为电影所需要故事性。
反映主旋律的“传记片”处处都是,而讲述传奇人物的“传记电影”却少之又少。
好莱坞在进入21世纪之后,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人文主义电影的兴起,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地鼓吹美式主旋律,用大量的爆炸场面来吸引观众的眼球。
传记电影就是21世纪美国电影中一个十分重量级的电影类型,且不说《飞行家》、《一往无前》、《荒野生存》这些新世纪制作的人物传记,就说上世纪80年代,好莱坞也已经有了《愤怒的公牛》这样出色的传记电影。
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故事性与自由性,以及最至关重要的传奇性。
梅兰芳这个人物本身就具有传奇性,并且有着时代感。1894年至1961年这段时间正好是中国近代史上变化最激烈的一个历史时期,从甲午战争、新民主主义革命、二战、一直到共和国的诞生,所有的这些事情梅兰芳都经历了。
他一直都过着一种酝酿式的生活,所有的欢喜、悲伤都可以随时光慢慢沉淀、发酵,继而成为一种历练,这种感觉,有点像酿酒,很有味道的人生。
然而,《梅兰芳》并没有着力去表现这种酿酒式的人生传奇,它重点放在了几件被打了折扣,重新编排的故事上,这样一来,影片的故事性与时代感就瞬间被削弱掉了大半,所遗留下来的只剩下那些美丽的京剧表演以及舞台灯光。
这是《霸王别姬》带给陈恺歌的创作束缚,也是中国电影制度带给传记电影的创作束缚。
虽然,《梅兰芳》基本上回归了陈恺歌的导演水准,在人物关系与情感刻画上都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用《梅兰芳》来雪洗《无极》的耻辱完全可行,然而陈恺歌要想依靠《梅兰芳》回归《霸王别姬》时期的导演功力,或许依旧遥不可及。
和前世一样,宋铮在看的时候,依旧难掩失望,如果整部电影都能保持前三分之一那种质量的话,陈恺歌绝对有机会再造经典,只可惜~~~~~~~整部电影,在梅兰芳揭开福芝芳红盖头的那一瞬间,便不可逆的一路下滑了。
到了全片结束的时候,黎名扮演的梅兰芳,一袭白衣,朝着众多仰慕者微微欠身,轻声道:“谢谢大家,都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了。”
戏是好戏,词是好词,全片至此,轻轻巧巧弄了个花腔,逝入云端,似有若无之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尾,可就是~~~~~就是缺了点韵味,少了点劲道。
黎名并非是个不努力的演员,除他以外,当今世上再找一个 “梅兰芳”扮演者,恐怕至多也只是与他在伯仲之间。他在戏中,一直努力的靠近梅兰芳。
然而,这个梅兰芳,还是有其形而失其魂,似其貌而无其神。
梅兰芳应该是一个温柔的抵抗者,要知道,梅兰芳抵抗的不是某个人,某种势力,某样困境,他抵抗的是一个时代。
首先,要抵抗京剧从“老戏”向“新戏”转化时候,来自业界同行、广大票友的普遍置疑,甚或是明枪暗箭的诋毁,背负的是“输不起,一输就永不翻身”的压力。
其次,要抵抗戏子从“下九流”向“有身份”转化时候,来自包括鲁.迅、胡.适等人在内的文化巨擘、社会主流声音的蔑视与不理解,背负的还是“输不起,一输就是永不翻身”的压力。
梅兰芳所抵抗的,是当时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一个人走在时代最前端的时候,整个时代都在拖着他往回走。
仅仅“温柔”是抵抗不了的,支持他拖着时代朝前的,必然有一股内在的无比坚定执着的力量,然而这在黎名身上看不到。
黎名还是那个黎名,那个《甜蜜蜜》中的黎小军,那个《半生缘》中的世均,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不是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他学会了梅兰芳的妆容,学会了他的身姿手势,甚至学会了极具专业水准的京剧的身段台步,但是他没学到梅兰芳的斗志与魄力,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一个时代决绝过。
从前有过一个决绝的人,演过一个类似的绝好的角色,只是可惜:世间已无张国容。
2003年4月1日,张国容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宣告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的不妥协,在他留下的难以计数的角色中,最光彩照人的还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那股疯魔,除非再世为人,否则难以企及、无法复制。
在影片《梅兰芳》中,有许多地方需要那股子疯魔,比如:梅兰芳对“平生最爱的女人”孟小冬可望不可即,最大心愿只是与她一起看场电影,就当两人即将成行,却有戏园子老板要他去救场,这是一个极富象征意味的情节,因为错过了“这一次”,也会错过“下一次”,永远错失下去了。
于是梅兰芳对老板说:“去不了,我有急事。”
老板笑道:“还有什么事比救场急?”
梅兰芳沉声道:“我要是非要犯上一回浑呢?”
老板笑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梅兰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就是那样的人呢?”
只言片语中,是梅兰芳拼了命的要抓牢自己手中命运的线绳,恰好《霸王别姬》中也有类似的情节:段小楼与程蝶衣在后台卸妆,蝶衣试探小楼,说要与他演一辈子的戏,小楼觉察不对,尴尬笑道:“不是演了一辈子了吗?”
蝶衣听出他话中有逃脱的意图,嘶声道:“不成!少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都是想抓牢而抓不牢,张国容的表演是倾尽全力,玉石俱焚的拼杀过去,而黎名却只是温水绕身,似怒非怒,一股子气都提到嗓子眼了,却没有逼仄住口腔鼻舌,平平无奇的吐了出去。
一样境界,两种表演,张国容把他那股子疯魔全部收缩到体内,又一字一字的往外吐,凄婉绝伦,而黎名的台词在胸腔,英雄气短,只是借了个“梅兰芳”的躯壳,说的不是他内心的话。
在《霸王别姬》中,张国容讲的似乎句句是他内心的话,不疯魔不成戏,他也最终把自己的生命演绎成了一出让万千人落泪伤心的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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