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无愧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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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识？”

元宝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他以为姬祟云不会加回答。没有想到，姬祟云走到他身边，说道：“岂止是认识。”

他语气有些怪异，似是有几分心愿达成解脱，又带着强烈恨意。元宝不禁又道：“你们是仇人？”

这一次，姬祟云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直接上前，足尖一挑，止住了那男子想将脸埋朝下动作：“为什么你要躲躲藏藏呢？熟人见面，我们不该好好叙叙旧吗？郑泰飞。”

如果明华容场，她一定会记起郑泰飞便是姬祟云近年来一直寻找人、那个当年背叛了他父亲亲兵。元宝虽然不知底里，但打量姬祟云神情亦知他绝对不会放过此人，便提醒道：“他是我抓，我要亲手杀了他给昶太子报仇。”

“你可以杀他。”姬祟云俊颜无波，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深海：“但此之前，我有话要问他。”

说着，他足尖一勾，将那男子脸挑朝上方。这人身体还被元宝压着，这个姿势对他来说等于是脖子向后扭了一圈，十分难受天逆玄典章节。但这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吃痛表情，只是愧疚之色愈加浓重了。见姬祟云低头向他看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我太像父亲，你会误以为是他回来找你报仇？当年他那么信任你，但你却伙同叛逆杀了他。郑泰飞——你真是很好！”姬祟云声音并不算高，但言语里那种刻骨铭心恨意，却是教人心头凛然，浑身发寒。

听他提起旧事，这叫做郑泰飞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依旧不敢直视姬祟云：“少爷……卑职从未想过要害死大将军。”

“但他已经死了。联同我姬家满门三百一十七口人，统统都死了。”姬祟云道，“我只是想知道，贺绪川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能忍心背叛父亲？！毕竟，当年你可是连参将都不愿去做，只愿跟随父亲做个亲兵。贺绪川到底许了你什么？大将军？柱国公？将父亲彻底取而代之？”

随着姬祟云用微讽语气提起姬任情官职与封号，郑泰飞面上愧色甚，羞惭欲死：“卑职怎会与贺绪川那逆贼勾结！卑职从没有动过半分背叛大将军念头，一切都是因为三皇子贺允德……那年他出访昭庆回去后，便暗中找到卑职，说他昭庆发现了一桩大事：皇后所出嫡子贺允复，其实是与昭庆皇帝私通所生孩子。因为元丰帝近年身体不好，他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怕让陛下恼怒交加，病情愈重。但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纯净与皇家尊严，他又不能容忍贺允复存。他知道我箭术强，所以想让我去将贺允复射杀。届时只说意外亡故，根本不会伤及任何人颜面，对皇室名声亦无妨害。”

郑泰飞本以为姬祟云听到这件事后即便不是如闻霹雳，也该惊讶万分。孰料姬祟云只是嘲讽地说道：“他这么随口一说，于是你就信了？”

“卑职原本也不相信，但贺允德秘密带回了昭庆大内统领石振衣，说昭庆帝也想抹煞这个丑闻，所以才将昭庆第一刀客借出，以示决心。后来三皇子弄到了元丰帝与贺允复血液，确凿证实二者无法相融。人证物证俱，卑职不能不信。加上当时贺允德说得十分慷慨激昂，再三强调若能保得景晟皇室血脉纯正，将是功德无量之事，卑职听得血气上涌，再想到此事对大将军并无妨害，就……就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下来。”郑泰飞羞惭地说道。

姬祟云道：“你性子单纯热血，受人煽动也有可能。只是，难道你就没有奇怪，暗杀贺允复法子可以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

“卑职自然是问过贺允德，但他声称，贺允复已拜了某位高人为师，武功已有小成，并且习得毒术，寻常刺客和毒药都不能再用，只有埋伏起来趁其不备放冷箭才能要了他性命。”

“近身战杀不了他，那么改为远程攻击，倒也是个法子。”姬祟云居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为何后来死人又会变成父亲？”

提到故主姬任情，郑泰飞痛苦得连脸上长疤都揪成了一团：“卑职本无此意……那天将军突然受到传诏，说陛下病情有所好转，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将军便依例带着卑职入宫了。进入皇城后，卑职才收到贺允德密报，说今日贺允复御林军演武场练功，那里人多杂乱，是个动手好地方，让我稍后随着通传之人一起过去。得到密报后，将军尚未走到内宫时，果然来了个宫人，说贺允德传我过去讨教一部兵法，将军便放我去了。但那宫人实际却是将我带到了演武场。去到之后，那里早有人一间矮楼里备下了弩箭，还有让我及时逃离绳索。我见他们准备周全，不是过河拆桥样子，便放心地动了手。那宫人说数十丈外、演武场上穿蓝衣人便是贺允复，我便照着他指点，冲那人放出了冷箭。我原本准备借助绳索马上逃离了矮楼，但那蓝衣人中箭之后，全场哗然，大家都大喊公主遇上了刺客，我大惊失色，便离开矮楼后装做无意经过样子上去查看。结果我才发现，中箭而死竟不是贺允复，而是他同母嫡亲妹子河阳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姬祟云眼神一黯，道：“元丰帝子女都被贺绪川杀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小河阳原来是死你手上。”

郑泰飞痛苦道：“卑职——卑职虽是被人蒙蔽，但失手误杀公主确是事实……卑职无意自辩杀手巅峰全文阅。那会儿见到公主尸身，卑职便觉得很不对劲，因想是不是贺允德用计将卑职调离将军身边，便想立即赶回去。”

姬祟云冷冷道：“父亲有一次大醉时曾说你课业优秀，想法天真，近乎愚蠢，果然评价得没错！若贺允德只是想将你调开话，法子多得是，何必如此曲折，那些人不过是想一箭双雕罢了！一来他们忌惮你箭术了得，将你支走话，父亲就加难以从包围圈里脱身；二则若是父亲成功突围，他们也可以将河阳之死推到父亲头上，说是父亲指使你害了皇室宗亲，形同谋逆，不得不除。”

郑泰飞羞愧道：“少爷果然慧眼如炬。这些内情，都是卑职后来花了许久才琢磨明白。当时卑职察觉有异，想赶回将军身边时，却有人带着大批人马来封锁军营，不许任何人进出。卑职便知道事情果然不妥，遂趁他们包围圈尚未完成，悄悄往军营后方绕到后山找了条秘道偷溜出去。但等卑职赶到内宫时，一切都已晚了……太监们正清理着殿前血迹和尸体，我看到一起入宫时还说说笑笑几个弟兄，那时已经统统死了，只觉得天崩地裂。我找了个相熟太监，逼问许久，才知道大将军尚还活着。但当我想赶回将军府时，却被贺绪川派出清理异己一支骑队围住。我与他们缠斗许久，虽然终是寻得空隙逃了出去，却也是身受重伤……当我醒来之后，已经过了近十天，收留我那户人家打听了消息回来说，宫中哗变，将军宫中被一名用刀高手逼成重伤，回来之后不久，将军府……便因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同时被血洗还有许多户拥戴元丰帝高官家。朝中已由王爷贺绪川摄政，他痛下辣手将元丰皇帝所有子嗣都杀得干干净净，包括与他合作三皇子贺允德。听到这些，我终于确认自己是被利用了。我本想刺杀贺绪川为将军报仇，但京城戒备森严，皇宫守卫人手是添了近二十倍。我等了整整大半年都没有找到机会，便想不若先去昭庆，杀了重伤将军石振衣，和指使他搅乱景晟皇帝。如此一来一往，时间至少会过去一两年，贺绪川总会放松警惕，届时我就寻隙再杀了他。但来到昭庆后，我虽是如愿杀死了石振衣，却也被他布置下机关打成重伤，武功几乎全废，没有十年八年根本无法恢复。我实没有办法，便不太显眼小地方找了一家乡绅世族，充任护院头领，以便养伤，并且掩饰身份。但因为我离开景晟时几乎分文未带，昭庆又是无亲无故，根本买不起昂贵药材，无法拔除病根，从此内伤便愈合得十分缓慢。等了许多年，但我内力终于恢复了六七成时，恰值昭庆漠北几个小国联手进犯，随着朝廷不断抽调兵力进行增援，后甚至动用了护卫帝京大军，一时之间帝京防守十分薄弱。那时我已养了整整十五年伤，并且因为当初伤及了根本，这辈子休说武功再有进步，就连能不能完全恢复也要打个疑问。得知帝京守备空虚后，我便想到，不如趁势招募一支军队杀到帝京去，哪怕不能灭掉昭庆，只求杀掉皇帝报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