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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甜儿道:“果然是大少爷。”看来这件事真是她生平得意之事,所以说起这些,她才会这样开心快活,甚至都轻笑着调侃了楚留香一句。“钱庄不仅不给利息,而且容易还要收保管费用,钱平白放入其中是在贬值。购买土地么,大多数人却又没有那样大笔的款项,而且购买土地的过程、后续也是颇为麻烦。至于置办庄园,那更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了。”
“许多人拿来置办店铺,做一些小买卖,但买卖有风险,他们往往又没有这样多的时间精力。所以有很多钱事实上是死的,但我相信聪明人一定知道,货币越流通,越容易增加价值。”
“如果成立一个组织,将名下所属货物分为几万份,每一份只需要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得到,买家人人皆知,这些货物是要卖到龟兹、楼兰甚至大宛、波斯、英吉利、法兰西诸国去的,虽然路途中有风险,可是一经往来,便是百倍之利,你说他们会不会选择用十两银子来赌一把?”
楚留香震惊万分,仔细聆听,而后答道:“自然会的。”这实在是为世人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他不免喜悦道,“一个人是十两,一万人就是十万两,便是帝都一城之地,也有这许多人……如此巨大的数额汇集起来,运作起商机便是不可想象的巨大力量。”
宋甜儿点点头,眉头微挑。
“且这件事情,你又完全办得成,有巨额黄金做保、又是当朝国师,不怕跑了你的……”楚留香叹道,“甜儿呀甜儿,你果然是不世出的天才。”
宋甜儿一听,面上虽无变化,耳朵却涨红:“哪里,这原是其他人早想出来的法子。”
楚留香道:“这法子看上去虽然只是商业技巧,但期间巧思,足以对所有人产生巨大影响……”瞧着她百年难得一见的羞涩窘迫之态,他体贴地转移话题:“若当真赚来巨额银两,又如何花销呢?”
宋甜儿道:“自然是办书院。”
楚留香怔道:“教书育人么?这想法甚佳。”
宋甜儿道:“我朝有官学,其实欠缺的是私人学府。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基本都由朝廷拨款而建,如此便是朝代兴则学府兴,朝代衰则学府亡,不能有百年、千年长久。我将一笔款项捐赠给书院做创建之用,从此这笔款项独立而为书院之经济来源,以后便是再设院长、教师、管理者,也都只是工作人员,不得参与钱款分配。捐款里单列出一笔,予贫困学子作资助金、奖励金,但凡家贫而学识过关的,一律分。日后若是他们有了出息,也可向书院回馈捐赠一笔钱款。管理者也可以做生意、买良田,但钱款一律不得私分,俱全数汇入原本款项。如此经济来源不愁,书院才能长久创办。”
楚留香沉思良久,道:“这法子若是仔细斟酌,确实可保长久,但假若朝廷倾覆、江山易名,钱财良田到底还是要给人收回去的。”
宋甜儿微笑道:“这是天时,朝代更替、天时变换,你我难道能左右吗?只能略尽人事而已。”
她的话语仿佛给楚留香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他认真对宋甜儿说:“甜儿,其实一直以来,我也觉着杀人的事情不应该由我们武林中人来做,因为谁也没有资格判断其他人的生死,唯有法律方能判定一个人的罪过。”
宋甜儿默默点头,黑色的眼睛没有了冰冷,反而全是深切的理解。
楚留香吸口气,这辈子第一次对人说出这样深埋在内心里的话,那些他认为大逆不道的、荒谬不经的话——“甚至就连法律也不一定能决定人的生命,因为生命太可贵了,它受之于天,凡人的力量怎能剥夺?我觉得……总有一天,可能就算朝廷也是要废除致死之刑的。”
他略微忐忑地看向宋甜儿,宋甜儿神情竟颇为赞同。
楚留香道:“朝廷这般以一人之言决天下,不是合理之事,之所以总有朝代的兴旺更替,就是因为人总有昏聩胡涂之时,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只有所有人一起来治理这天下,这样的政权才会长久。”
宋甜儿简直要叹息了——古龙呀古龙,你莫非太过钟爱楚留香?但你也不要把自己的种种思想寄托给他好不好?
难道你不知道,领先时代半步是智者,领先一步是疯子?
“天下人这么多,不可能全数参与国政大事,所以我觉得,应该分设三种机构,一种让民众参与决策,一种将决策落到实处,一种便司法掌律,裁决公平,如此才能互相制约,永不出错,就算出错了,也不会无法补救。”
楚留香认真看着宋甜儿:“甜儿,你觉得我说的可有一分道理么?”
宋甜儿也同样认真地回他:“自然有理,岂止一分,简直到了十分。”
难怪楚留香从不杀人,难怪楚留香这么迷信司法……唉,这真是教人说什么才好?
然而宋甜儿心里还是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如果这世界是茫茫深海,她所驶的是一帆孤舟,那至少有一个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会觉得她神秘莫测、所做下的决定毫无逻辑。
在京里的生活是欹枕未圆蝴蝶梦,隔窗时闻幽禽语,可这样宁静雅致的生活,也从未带来这样被人理解的巨大快乐。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不论是怎样的人,总是渴盼着真正的朋友,总是渴盼着真正的知音。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样的悲哀,谁不曾有过?
如果你遇到了一个知音,你怎么舍得放他走?特别是,这么多、这么深、这么浓的寂寞,寂寞到死,孤独到死。
两人一直默默微笑着,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明月。
这样温柔的月色,这样知心的人。
换我心,为你心。
楚留香低头瞧着她问道:“甜儿,何日动身去神水宫?”
宋甜儿道:“待无花和无容将她们带回京中我再走。”
楚留香笑道:“你总该与我同去罢?”
宋甜儿道:“你不是该送苏蓉蓉、李红袖回船上?我自己去便够了。”
楚留香瞧着她,冉冉池上烟,盈盈路旁柳,怎样浪漫的形容也不能道尽一个妙龄女子的纤细与风姿,但这样的人,偏偏责己严苛,芳心荒芜。宁愿永远留白,宁愿永远寂寞,不想混同芳尘。——明明已经这样暗示、这样追求了,对方毫无反应。
楚留香道:“我请黑珍珠送她们回船上去。”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事了了,我便打理一下手中杂事,将庄子和我那艘船都赠给苏蓉蓉与李红袖好了。”
宋甜儿诧异地看着他。
楚留香若无其事似的微笑道:“实在蓉蓉与红袖也到嫁人的年纪了,我既是她们的大哥,自然该为她们置办好嫁妆才比较合格,甜儿你说是不是?”
宋甜儿这次再难以维持平静自若的表皮,把一双秀美清澈的眼睛瞪得老大。</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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