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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帐中因为他的突然沉默而寂静非常。睍莼璩晓王通判悄然抬头看那年轻俊美的帝王。只见他眉心深锁,眼中有深深莫名的神色,似乎正对自己接下来的问话犹豫不决。

帐外还有不少要禀告军情的将军与各地而来提请奏报的官员正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而王通判则在这帐中耗了大约小半刻,这对每日需要日理万机的年轻皇帝来说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王通判跪在地上,膝上已隐隐疼痛。他小心的挪了挪,忽然脑中掠过一道亮光。

他再抬头看时正好看见那年轻的皇帝眼中掠过烦躁,正要挥手令他退下。

王通判忽然道:“启禀皇上,小吏万死!府伊大人还曾交代小吏禀报皇上道:皇后仁德善心,赈济灾民,此乃天下之表率……攴”

凤朝歌挥起的手忽然定在了半空中。他一双深邃眸子看向王通判,眼底有什么飞快一闪而过,随即面色沉冷道:“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此举本就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好宣扬的?!”

话虽如此,他眉间的沉沉神色似乎松泛了许多。

王通判连忙应声称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不过皇后在华府中静养,白日召见学士们分忧国事,学士们纷纷献计献策,人心团结,虽身不在前方杀敌,却在后方与皇上同心同德誓破晋贼。这已是对国人极大的鼓舞了!府伊大人说……遐”

这些言辞分明有拍马屁的嫌疑。

凤朝歌恍若未觉,问:“皇后在华府中静养,竟还能招学士们入府议政?”他微微侧眸,漫不经心地问:“她的病……好了吗?”

“皇上放心,神明庇佑梁国,皇后仁德,更是得上天庇佑,凤体早就恢复健康……”王通判又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堆恭维之词。

御案旁的内侍们一听纷纷面面相觑,眼中流露诧异。这御帐中每天来往的每件事都是十万火急,怎么的皇上会让这个小小的通判如此废话连篇地拍马屁?

王通判终于说完,凤朝歌点了点头,对左右内侍道:“京兆府伊急国之所急献计献策,官进二品,赏一年俸禄,待朕回京后再行封赏。”

王通判一听欢喜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三言两语拍对了马屁,让自己的上司升了职,对自己将来肯定前途大大的。他连忙大声拜谢:“微臣替府伊大人谢皇上隆恩!”

凤朝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王通判身为小吏心忧国事千里而来,辛苦了,有赏!”

王通判一听更是激动莫名。他不过是九品都算不上的跑腿小吏,因为有几分文采几分嘴皮子功夫所以府伊大人才派他前来。可是没想到皇上不但亲自见他还封赏了他。

他想着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凤朝歌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王通判这才赶紧躬身退下。

帐中寂静,唯听见帐外的嘈杂声。他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那一道厚厚的奏折,眸色复杂……

……

日头炽热却照不透浓荫遍布的庭院,只有听见一阵阵“知了——知了——”的蝉鸣。这一声声蝉鸣却越发衬得午后寂静非常。云罗伏在二楼绣阁中的凉席上,一动不动。

她素白的手上还有一卷翻了一半的大唐通史。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书页哗哗地翻过,多少雄心壮志,多少阴谋阳谋天下谋原来也就在这薄薄几页史书中。

她眸光迷迷蒙蒙地随书页闪了闪就沉入了睡梦中。这些日子她不知为什么总是倦得很,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夜忧思战局的缘故……她恍惚地想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身穿一身薄衫劲装的华元青悄悄走来。他正要出声忽然看见云罗已闭眼安睡,口中的呼唤便咽了回去。他拿起一旁的长衫为她轻轻披上。

云罗一动慢慢睁开眼。目光渐渐聚焦,她见是元青倦然一笑:“青儿,怎么是你啊?”

华元青乌黑的眸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姐姐要是倦了的话去床上睡吧。席子凉得很,仔细寒气入了体?”

云罗扶了扶额,懒懒地笑:“哪有这么娇贵?人都说春困秋乏,怎么的我倒是犯起了夏困,每日恨不得到哪都有床。”

她说着边说边含笑起了身。华元青不赞同地看着她还稍嫌苍白的脸,摇头:“姐姐的身子还没恢复元气,改日再请太医来为姐姐诊脉……”

他还没说完,刚站起身的云罗脸色猛地煞白,浑身晃了晃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华元青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扶住了她。

“姐姐!”他惊呼道:“姐姐你没事吧?”

云罗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茫茫,脑中更是晕得不知东西南北。她握住华元青的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没事。”

华元青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扶着云罗躺在床上又拿了被衾细细将她盖好。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云罗分外煞白的脸色,道:“姐姐,我去请太医来看看。你这几日脸色很差!”

他说完起身就要走。云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轻笑:“姐姐没病,不用麻烦太医了。”

华元青一听脸色微沉,恼火道:“姐姐!若是连你都不心疼自己,还有谁会心疼?姐姐每日为了他的国他的江山费心费力,他可知道姐姐的一分好?难道姐姐还在期盼他回来心疼你?”

云罗诧异地看着突然生气的华元青,特别是听到最后一句,手一颤,慢慢放下。

她垂下眼帘,恍惚地道:“是啊,难道我还在等他回来心疼我么……”

华元青见她脸色陡然沮丧,心中一拧,跪坐在她的床前矮凳上,急急道:“姐姐,别伤心了!他不值得你伤心。”

云罗抬起乌黑明澈的眼眸久久看着他,摇头道:“值不值得不是由外人说的。我与他的事,青儿以后不要再管了,好吗?”

华元青见她神色郑重,心中气苦,道:“难道以后他无论对姐姐怎么样,姐姐都是心甘情愿吗?”

云罗看着他年轻稚气的脸庞,轻笑叹道:“朝歌不是真心伤害我的。他伤我一分,他心里更痛十分。若说他是恨我口不择言伤了他,倒不如说是他恨自己无能为力。姐姐明白他,所以不恨。青儿不明白他自然会恨他。”

华元青陡然无言以对。

情到深处无怨尤。要怎么样的情深无悔才会像她一样这么全然相信不离不弃?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良久,华元青垂首起身:“我去请太医。”他说完匆匆出了房。

云罗目送他离去,眸色黯然。

过了半个时辰太医还未前来,云罗在绣阁中歇息。忽然院中有人断喝一声,随即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云罗被惊动,问房外的侍女:“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女连忙道:“奴婢也不知,奴婢这就前去看看。”

过了一会侍女与管家同来到了绣阁门前。

管家隔门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是那个前些日子来的柳狂生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前门被门房赶出府又悄悄从院子侧门进来。如今被院中的守卫抓住了正在痛打呢!”

云罗一听哑然失笑。她想到的不是柳狂生怎么的这么不死心,而是疑惑李天逍怎么会派这种一根筋到底的固执读书人来劝她呢?

她能想象柳狂生被院中侍卫痛殴的情形,叹了一口气忍着身上的不适起身道:“让侍卫们别打了。万一打出了人命就不好了。另外,我再去见见他吧。让他死了这条心。”

她说着披衣起身,由侍女领着到了花厅中。柳狂生被几位如狼似虎的侍卫拖着到了她的跟前。

云罗看了一眼地上的柳狂生。他已被侍卫打得鼻青脸肿,头上的儒士帽与儒巾也七零八落的,那样子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她摇头轻叹:“柳公子何必这么固执呢?本宫不将你关入牢房中定你一个奸细罪名已是开恩。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柳狂生擦了鼻下血,抬起肿胀的头,忍着痛正气凛然地一字一句道:“若能让天下太平,小生我就算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云罗心中一震,久久看着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

柳狂生站起身来,傲然道:“我虽不过是一介书生,却知天下黎民百姓之苦。自从唐末以来天下大乱,百姓饱受战乱之苦,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难道娘娘没有深受其苦吗?”

云罗垂下眼帘,淡淡道:“这我比谁都明白。”

柳狂生见她意动,大喜过望上前一步却被侍卫牢牢扯住。他大声道:“娘娘仁心仁德,施粥铺让流民有一顿饱饭可吃,一计安民策呈到了皇上跟前。娘娘为的就是百姓。为什么眼前有个绝好的机会却不肯抓住呢?娘娘……”

他一声声情真意切地大声说着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大道理。

云罗在心中苦笑。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李天逍要派这样的人来。这种一腔热血的书生她杀也杀不得,杀了反而成全了他一心为民的一世美名。如果与他费心争辩他往往占住大义,动不动就是天下苍生,动不动就是百姓如何。每每对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多了听久了就算全然不信也会心中触动。

唉……

她以为她最了解李天逍,却不知他亦是明白她至深。他知道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黎民百姓受苦……原来,他都明白她。

云罗眸色深深,问柳狂生:“议和难道就是解眼前局势的唯一办法了吗?”

柳狂生见一向清清冷冷的云罗终于肯回应他,连忙道:“虽然这不是最终解决的办法,但是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云罗又问:“议和之后呢?天下不归一,战争始终又要再起的。”

柳狂生眼中熠熠,断然道:“那只能等待一位明君。”

云罗淡淡问道:“在你心中,明君就是李天逍吧?”

柳狂生见她直呼李天逍的名讳,面上显出大不赞同:“晋帝陛下英明神武,仁心施政。反之梁皇则比不上他。将来谁胜谁败一看便知。”

云罗摇头,柔柔道:“若我在,李天逍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她眸色深深,口气依旧清淡无痕:“哪怕我知道终有一天他是天下之主,但是我也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他一句话想要就能夺走的。”

“这天下分量太重。他若不费尽千辛万苦得到,将来又怎么能善待天下百姓呢?”她挥了挥手:“柳公子回去吧。你劝再多也是无用。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柳狂生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方才云罗那一席话简直惊世骇俗。

她不肯议和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她又有什么资本信口开河说:若她在,李天逍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难道她自认为可以左右天下战局?……

柳狂生被侍卫们拉下。他不解频频回头,花厅中那一位倾城佳人容止端雅脱俗。有风吹来,漫天漫天的海棠花瓣纷纷落下,仿佛漫天下了一场花雨,而她便是花中最美的仙子,淡看世间浮华,纷纷扰扰,不乱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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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闻问切。绣阁中只听见水声滴答,屋里屋外的侍女们垂手恭立,华元青站在竹帘外走来走去,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着里面的情形。

可是太医换了左手又换了右手把脉却始终不说云罗到底得了什么病。

华元青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掀开帘子,问:“到底我姐姐生了什么病?是不是体虚气弱?还是风邪感冒?左右有个什么名才好对症下药啊!”

花白头发的老太医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太医捻着下颌的一络山羊胡子,郑重对云罗道:“皇后娘娘,微臣还得招太医院的几位老院正过来给娘娘把脉才能定夺。”

云罗疑惑:“本宫到底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太医不能直言呢?”

老太医笑眯眯安慰:“皇后娘娘放心,没什么。只是要慎重起见需得几位老院正过来一起参详。”

他说完起身吩咐随从去请。

华元青被老太医这一句唬得脸皮青青白白。他急忙坐在云罗窗前的矮凳上,握住云罗的手急忙问:“姐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罗一头雾水地摇头:“我很好啊。”

华元青见问不出什么,急忙去找太医,一把拉住他的长袖:“太医,我姐姐没什么事吧?”

老太医瞪了他一眼:“华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你在这里与礼不符,快快离开!”

华元青气得哼了一声:“她是我姐姐,什么与礼不符?我就是要留下来陪着姐姐!”

他犯了倔强,坐在锦凳上气哼哼的再也不肯挪窝。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云罗无奈摇头:“随他吧。”

过了一会,太医院的几位院正匆匆前来。一番望闻问切,几位太医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定。华元青紧张万分地盯着他们。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功夫,太医院年过七旬的梁院正含笑走来,面上的皱纹笑得像是一朵绽开的菊花:“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云罗正斜斜依在锦墩上,一听呆愣住,傻傻地盯着梁院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元青一听高兴得猛地跳起来:“当真?!”

梁院正笑呵呵地摸着胡须道:“自然是千真万确。因为娘娘有孕才刚一个月,胎像不明显,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微臣们一一仔细切过脉了。的确是喜脉!”

华元青欢呼一声:“姐姐,姐姐!你有宝宝了!”

云罗定定看着梁院正,唇一颤,泪却不听使唤地簌簌落下。

屋内屋外的众人纷纷跪下,恭贺声音时起彼伏。

“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龙嗣!”

“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恭贺声在寂静的院中回荡,惊飞了院中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它们一振翅膀飞入了云际……

云罗不做所措地抚着小腹,声音微颤:“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

“是啊!姐姐!你有宝宝了!”华元青兴高采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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