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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申年四月十六,湖州刺史文臻上任不足两月,湖州城内百姓因流言所扰,引发暴动,城兵镇压时发生冲突,暴乱蔓延全城。人们一度冲入刺史府,打砸三问书屋,杀伤官吏,侵扰富户民居,其时刺史本于藏珠湖心岛饮宴,又莫名遇上湖心岛地动山崩。但奇的是,地动砸死了宴客的主家和包括治中大人在内的一众官员,刺史大人却毫发无伤,并迅速现身于城中,以护持王驾为名,由定王燕绝出王令调动州军,一日之内,定刺史府,散聚众人群,护巨商富户,救三问书屋,并以“保护良民”为由,迅速驱兵占据漕帮总坛,将漕帮上下都置于“看守”之中。是日,血流盈渠,万物噤声,焰火处处,步声如鼓。整座湖州城,都笼罩在无尽的惊恐和颤栗之中,在街道上捋袖呼号的人们,如水分流,迅速流回了自己的安全屋,于门缝内听着军靴和刀剑碰撞的碎响,在寂静的夜和黢黑的街巷中叮然作响,彻夜不休。
有词家云:由日至夜,兵火不绝。
这一事件,被称为:“湖州四月”,一个月后,经过张钺亲自妙笔诠释过的事件奏章递上朝廷,朝野震动。群臣皆为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和女刺史的手腕决心所震惊,不乏有人上书弹劾文臻行事酷烈,有伤天和,或有渎职不法之事。因为此次事件,城兵“为国作战,英勇牺牲”人数竟达千余人。兵曹龚鹏程更是“身先士卒,奋战而亡”。玉城郡守被“误杀”,而治中大人、功曹、薄曹、典学等官员,还有几个富商,则倒霉地死于其后的湖心岛地动之中。
并无战事,和平时期,伤亡如此惨重,令人震骇,更令人震骇的是,城兵牺牲惨烈,却并无暴民官吏主事人为此承担罪责。因为事件的起因是流言乱城,百姓被谣言愚弄裹挟,散布流言者为漕帮人士,已被当场诛杀,之后城兵中一小撮人心怀不轨,趁机作乱抢劫,与另一部分城兵产生内讧,交战而亡,而漕帮也有帮众行为不轨,卷入纷争,引发大规模流血械斗,误杀玉城郡守,并试图挟持定王殿下,亦被一同剿灭。而百姓前期虽有混乱,但因为州军及时赶到,护持有力,除一位宿醉误落阴沟淹死的,大多只是受伤,并无死亡。
总之,作乱是有的,但问题不在刺史的;百姓虽生乱的,但是受蒙蔽且没有遭到致命伤害的;城兵是死了很多的,但是是自相残杀的;罪责只应归于兵曹管理不力的,而兵曹也死了的。
凶手当然也要有一个,那就是漕帮,刺史大人雷厉风行,已经解决的干活。
也有人提出州军入城的不妥之处,历来地方州军,除外敌入境,城兵暴动、百姓叛乱缘由外,一律不可入城池,湖州之乱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但问题是州军是定王殿下以护持王驾为名调的,而熟读案卷经牍的张钺同样为定王此举找到了有力的律令依据——只要不涉谋逆,皇室直系子弟无论在何时何地,受地方任何军队的绝对保护。
至于州军其实是在调王令之前便已入城这个时间差——有证据吗?
事情是这么上报的,至于信不信,文臻的态度是,随你咯。
事后朝廷大佬自然有悄悄派人查探,得到的结果却令他们发怔许久,发怔的原因不仅仅是文臻在此一事中的连环缜密手段,更令人心中发寒的是她事后处理的够胆够狠,滴水不漏。该杀的人都杀了,想解决的都解决了,一手操弄偌大事端,再将事端推给死人的那几方,连擅调州军这种事都利用了定王一把,周全如圆,天衣无缝。
但不可否认的是,经此一事,女刺史真的在最快时间内,一举收服了湖州,四月十六这一日流遍湖州大街小巷的血,最终成为刺史大人即将于湖州升起的“文”字大旗上的艳艳的红,在日后刺史大人执政的时期内,永久飘扬在湖州官员和百姓的脑袋上。
四月十七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整座湖州城却异常安静。
文臻照常上班,当她走过刺史官衙的时候,所有的属官都无声避到一边。
有很多官员连夜赶来,在官衙门口求见,文臻一概不见,只召见了湖州府白林。而事后在张钺递上朝廷的奏章中,白林也是唯一被浓墨重彩夸奖的本地官员。
当汇报完昨日情形的白林走出刺史府,迎上挤在门口的湖州同僚们那一双双羡慕又嫉妒的眼眸时,心中也难免庆幸和后怕。
庆幸昨日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后怕自己也曾有一霎无人知晓的动摇。
湖州商户也聚集在一起,想要拜会刺史,他们选择了晚上,但是依旧没有能得到刺史大人的垂青,同样,也只有做杂货生意起家的张家夫人得到了接见,张夫人昂首挺胸出来后,将从不离手的烟杆一折两段,表示刺史大人说了,福寿膏害人,刺史大人会亲自替她调养戒断,这是刺史大人的爱重,她老婆子万万不可辜负。
张夫人同样沐浴着同行艳羡的目光洒然而去,她的夫君垂头丧气跟在她后头捧着她砸断的烟杆。
湖州首富李连成满嘴的苦水,在刺史门上等了半夜,最终苏训出来,没收他的礼,却代刺史大人送上了一份厚礼,说是感谢李先生仗义相助。
李连成不敢不收这礼,收了却满腹心酸。先出手助人的是他,接纳保护了江湖捞的人是他,最终却被张夫人那个斗了一辈子的冤家占了上风去。
那些等候了整日整夜的官员富商,在初夏微热的风中散去的时候,想到脚下的刺史府地牢里,此刻满满的待勘的犯人,想到就在不久前,眼前微黑的土壤曾经渗透了鲜血,心便不由突突一跳,微热的风也瞬间凉似彻骨。
紧接着,文臻便提拔了一批官员,除了治中和郡守这样的位置需要朝廷指派外,其余兵曹、功曹、簿曹、典学等等负责湖州兵事、官员考核人事选拔、钱粮薄书、以及教育劝学之类职司的低级官员,和在那日事件中表现有异被清洗掉的官员,空出的职位,都在近期张钺暗中观察考核通过,以及那日事件中表现没问题的吏员中提拔补充,连当初在江湖捞帮忙,被文臻看中的纪书生,也安排了一个典学从事的职务,负责州学学生的管理考核。
而新上任的薄曹等人则日夜加班,开始查漕帮的行册账簿。
之前文臻屡次派人联系漕帮,漕帮傲慢,以各种理由推搪拖延,却没想到刺史雷厉风行。漕帮原本仗着势大,无人能撼动,却没想到文臻能驱使全部州军,当即就被抄了底。
州军闯入漕帮总坛密室的时候,漕帮帮主正试图将一堆账册付之一炬,火本来已经烧起来了,被特意赶去的苏训恢复原状。
本来州军那里也有护送多余粮草去定阳的证据,但是文臻要把州军开脱出来,只能从漕帮入手,但是漕帮的账册虽然拿到手,涉及到粮草运送的内容却多是暗语,很难作为证据。
张钺为此急得头秃,自觉辜负了大人的信任,湖州赋税有猫腻,肥了唐家一事如此清晰明了,却无法拿出令人信服的直接证据来。因此辗转反侧,日夜难眠,发际线生生往上移了一寸,却坚持不肯找文臻诉苦,苏训劝他,他便一皱眉,道:“大人已经很是辛苦,你瞧她袍子越穿越是宽大,说明近日一定是瘦了,何况那日之事后湖州整顿,千头万绪,如何还能再给她添事儿?”
苏训往刺史办公署看了一眼,心想裙子确实越穿越大,但是人哪里瘦了?自从殿下来过,改了菜单,大人胃口也渐渐好了,每日五六顿滋养着,眼瞧着两颊都微微鼓起来了,也只有张大人那个眼瞎的,才会看大人“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吧?
也不低头照照镜子,明明“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的那个人,该是他自己吧?
正想着,就看见文臻晃晃悠悠来了,苏训下意识往阴影里一站,张钺欢喜地抬起头来,看见他的动作,倒怔了一怔,心想这人最近见着大人,总有点避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注意力随即便被文臻吸引过去,发现她上头穿一件宽松绯色短衫,下头是一件更宽松的裙子,短衫下摆也宽,绣着寸许宽的五色彩绣花边,整个人穿得飘飘荡荡,却又不嫌臃肿,别有种雍容韵致,只是这式样在东堂从未见过,一时倒看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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