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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了,这就去调,然后效仿丰宝仓,将那些簿册,一把火烧了!
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快速度解决这件事。
至于后果——还有比大人一尸两命更严重的后果吗!
燕绝看他起身,以为他去调簿册,眼底掠过笑意。
他不知道文臻怀孕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是怎样一个抢时间的关头,他只是想多磋磨磋磨文臻,张钺确实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就是要将文臻留在明园,借着账簿生事,然后拿下她。
文臻忽然道:“张大人!”
张钺立即回头。
文臻做起身状,有点艰难,张钺急忙去扶,不让她动,文臻顺势扣住他的手,道:“此事何须你亲自去。潘校尉派人去便行了。”一边低声道,“不许犯傻!”
张钺心里一堵,知道又被她猜着了。眼圈瞬间就红了,忙低头掩饰。
文臻对潘航使了个眼色,潘航点头示意明白,派人去调账册。
燕绝带人在凉亭坐下来,吃瓜果,扇凉风,得意洋洋。
文臻带着人,就在假山石边坐了,她尽量避免移动,靠着假山,寒鸦给她撑起伞,浅灰色的阴影覆在她微微苍白的脸颊上,眉梢也沾染着细细的汗滴。
阵痛开始频繁了。
看着身边的人关切的眼神,她低低道:“想要很快离开明园是不可能了。等会我会想办法往翠湖边去,可能顾不上你们了,你们各自小心吧。寒鸦,保护好张钺苏训。”
苏训今天已经用过了异能,是不能再用了,但他坚持要跟来,文臻也没拦着。
苏训和张钺都不说话,寒鸦道:“大人,你这个时候还要我管他们,是对他们的侮辱。”
文臻苦笑一声。
“那就各自好自为之。”
潘航的属下来得比想象中快很多,他很快就带着州军的同僚,赶着几大车的簿册进了明园,簿册卸下来,哗啦啦像一座假山。
燕绝站在假山堆前,一时也傻了眼,无从下手。
随便捡起一本,天书一样,看不懂,此时才想起,查账这事,是要专业人士来的。
正要去找师爷来看看,忽然看看这堆书,皱起了眉头。
来得太快了吧。
他再不通庶务,也知道调取账册手续重重,这么多,搬还要搬半天。
文臻这是赶什么时间?
疑问一起,他也不翻内容了,忽然踢翻面前的山堆,从底下抽出一本来一看。
呵,湖州府吏员考勤册。
再抽一本。
湖州府积年未清刑案案卷。
再抽一本。
州学统一编制启蒙描红册。
燕绝:“……”
见过糊弄的,没见过这么糊弄的。
这是赶去了离明园最近的湖州府,拎了个袋子,将湖州府办公署各家吏员桌上的案卷文册都统统扫进去装车送来了是吧?
燕绝抬手就把那本蒙童描红册砸向了文臻。
“刺史大人!”咆哮声惊天动地,“连本王都敢当面糊弄,难怪敢欺上瞒下,欺骗朝廷君父,以那弥天大谎,谋那无上功勋呢!”
文臻坐着没动,一抬手接住了描红册,随手拿着扇风,“定王殿下,可算把你心里话给逼出来了。”
张钺看她看似轻松地扇风,手却在细微地抖,他只觉得自己心也在抖。
文臻捏紧了描红册的边缘,指甲青白,哦,这该死的阵痛,真的快生了。
老天若还有一分良心,今日便给她生得痛快一些。
“哦,这么想知道你那份旨意的内容,为此不惜挑衅本王?”燕绝冷笑,“那就读给你听啊!”一把夺过别驾手中的圣旨,“湖州叶县小叶村蒙氏一户,状告湖州刺史文臻,威逼利诱其伪证湖州一年三赋及重税事宜,以骗取朝廷信任,加税湖州,从中牟利,以为不臣之事——着令定王燕绝,立即将其缉拿下狱,严加查问,并接管湖州一应军政事宜!”
张钺霍然抬头,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怎么会这样!
蒙珍珠一家反水了!
蒙珍珠一家怎么会反水!大人待她们何其恩重!她们本不该是证人,只是大人顺手从小叶村救出来的啊。
而且那罪名……张钺一听心便沉了下去,这是比什么贪赃枉法还要可怕还要阴险的构陷,却正好敲在所有帝王的软肋上,这是封疆大吏最大的忌讳,一旦被人指控,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脑中一片混乱,忽然心中怆然,几乎便要流下泪来——眼看大人一路竭蹶艰难,筚路蓝缕,好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平定湖州有望,却于这最艰难时刻,遇上这最寒冷霜雪忽降。
像于黑暗荆棘中一路摸索跌撞前行,得见前方有光,正狂喜奔去,然后撞上死胡同的冰墙。
何其绝望。
恍惚中看见身侧的苏训脸也雪一般的白。
恍惚中竟然听见大人还从容地道:“殿下,您宣读圣旨,为何最后没有钦此二字?”
张钺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大人这是气疯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在抠字眼?
一旦被下狱,这孩子怎么生!
但燕绝就好像被踩到了痛脚,竟然爆喝:“你管我怎么读!”
而文臻已经站起身来,声音比他还响:“旨意一字不可易!殿下这态度,下官有理由怀疑,您随意篡改了旨意,下官要求亲自捧读圣旨!”
燕绝捧着圣旨,狞笑,“你来,你来拿啊!”
文臻当真便上前了。
等不得了。
阵痛越来越频繁了,现在已经是四五分钟一次了,每次疼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能忍,但是总不能将孩子生在燕绝面前。
燕绝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她有点奇怪,一开始没想明白为什么那几个背后作祟的不告诉燕绝她怀孕的事。后来她就想通了,燕绝和她已经是不死不休了,知不知道她怀孕意义不大,一旦知道她怀孕,燕绝就能猜出那是燕绥的种,以燕绝对燕绥的畏惧,说不定还会就此收手,这不是唐家愿意看见的。
但她也不敢告诉燕绝自己怀孕了,拿孩子来冒这个险,毕竟燕绝是个疯子。
她上前来,燕绝拿着绳子,香案上红烛在烧着,文臻伸手去接的时候,燕绝忽然手一松,圣旨落在火上,烧着了。
燕绝霍然色变:“文臻,你竟心怀怨望,毁烧圣旨!数罪并罚,岂能饶你!来人,拿下!”
他的护卫早就在一边虎视眈眈,闻言一拥而上。
文臻的手也很快,圣旨刚落在火上,她顺手一推,红烛落在了燕绝衣服上。
瞬间火也烧起。
燕绝没想到文臻竟然大胆如此,惊得猛地蹦起来,一边拍打一边惊叫:“救火!救火!先救本王!”
他的护卫自然要先救他,人影一闪,冷莺出现在文臻身边,一抬手抱住了她,文臻靠在她身上,瞬间满脸满身的汗水,汗水把伪装的脂粉冲掉了,露出苍白的底色,她低声道:“去翠湖!”
冷莺急道:“州军已经在明园门口等着接应您——”
在她想来,便是定王一千多护卫将明园守得水泄不通,但是州军硬闯还是能将大人接出来的,大人为什么要冒险往明园深入去?
文臻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摇摇头,冷莺不敢违抗她的话,人影一闪,下一瞬已经到了翠湖。
文臻一看见翠湖,心又一沉。
太大了。
一眼简直望不到边。
隐约能看见湖对岸,有一条红旗在树梢飘扬,那是张夫人做的记号。
但是这么远,过不去的,哪怕冷莺选择的这个方位已经是翠湖最窄的地方,这湖本就是个圆形……
冷莺张望着湖边,发现没有船,焦急地道:“我没法子瞬移那么远,要么大人,我带你继续逃……”
文臻摇摇头,站在湖边,深呼吸。
没有路了,拼死一搏罢了。
……
此时钟声再次传来。
“钟声三响,一响告世人;二响传天下;三响请信徒。”中文望着他衣袖飞扬的背影,轻轻道,“三响之后,便要在香烟燃起之处开始磕长头了。”
这次钟声响处近了许多,地上很多人纷纷爬起,向着那声音来处走去。
燕绥没动。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本地人点着鱼油蜡烛,慢慢向钟声来处汇聚,那种蜡烛风吹不熄,光芒幽绿,黑暗中如无数绿色大萤火虫,越过蔓草椰树,芭蕉花丛,逐渐向那人烟稀少处去。
那是集市背后一片芭蕉林,芭蕉林后是一处少有人去的水域,传说那里有猪婆龙,曾经有人因为饥饿去折那里的芭蕉,最后却被发现飘在河中的断成两截的尸首。
从此那里便成了鬼蜮,没有人涉足,然而此刻,钟声指引之下,那些穿入林中的人们,没有丝毫犹豫。
中文看着人群渐渐远去,焦灼地看一眼燕绥,燕绥依旧没有动。
……
翠湖边,追兵渐近,文臻还是没有动。
冷莺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急急逃这里来,却又不采取任何措施,像在等待什么。
听得身后追杀声渐渐接近,她急得频频回头,又一遍遍看文臻,看她眼底全是血丝,额上汗水晶莹,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呼吸平稳,甚至还能在她看过来时笑一笑。
冷莺却被她笑得要哭了。
大人真是太艰难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她现在在经受何等样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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