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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吕维祺从一旁押上来,押到李自成的监斩台下。

从被监押的地方到监斩台下,一路远远的望着在监斩台前站立的那些老营将士,和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剑,不由得后背一阵阵直冒冷汗。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脑海中不断的竭力回忆着杀身成仁、骂贼而死,如何在李自成面前不屈膝,不失节,不丧失大臣体统,要在青史上留下个“骂贼而死”的美名。他为了鼓励自己能够做到追随前辈先贤的脚步,不断的在心中重复着文天祥的《正气歌》中的一些句子,如“为颜常山舌,为张睢阳齿”;又如“孔曰成仁,孟日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一瞬想着应如何不屈,如何慷慨尽节,一瞬而又后悔自己不该留在洛阳守城,致有今日。

耳畔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却是身旁的闯营兵士命他跪下。他不肯跪,仍然牢记着自己是明朝大臣,不可对“贼”屈膝。但左右的武士又连声喝叫。使他心惊肉跳,两腿打战,不敢看那些晃动的刀光剑影,更不敢正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人的威严神色。他低着头,只不跪下。士兵们见他不肯跪下,将他的头猛一按,同时照他的腿肚上踢了一脚,喝一声“跪!”吕维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俯下身子,但还在心中鼓励自己说:“我是朝廷大臣。理学名儒。纲常名节至重……”

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切对他都没有什么帮助。他明白自己不应该跪在地上,而应该跳起来大骂“流贼”,宁叫打掉牙齿。割掉舌头。至死骂不绝口。“杀身成仁”,树立“天地正气”。

忽然间想起,如果不是闯贼进了洛阳。此时想必自己正在与洛阳官绅们一道筹备二月间的周公春祀大典,原本已经议定,在这次典礼上,凡参与盛会的每人送给一部他著的《孝经本义》,借以教忠劝孝,挽救世道颓风,不料局势变化得如此迅速,瞬息沧桑!

蓦地,他见到了坐在李自成身边的李岩,顿时胸腹间胆气顿生:“你不是故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吗?尔父虽,名列阉党,然究竟久沐皇恩雨露,尔亦是受过朝廷恩典的读书人,有功名在身,朝廷须不曾亏待了你父子兄弟,奈何去做了这流贼?尔便不顾身后千百年的骂名吗?”

李岩倒不曾说什么,坐在他身后的李侔却是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抽出腰间佩剑,大喝道:“住口!不许你再说‘流贼’!再说出一个‘贼’字,老子立刻拔掉你的舌头!你还有脸面说朝廷恩典,皇恩雨露?我家兄长以家中粮米赈济饥民,朝廷不思褒奖便也罢了,却给我兄长按了一个收买人心意图谋反的罪名,这大明皇朝,气数已尽,我兄弟追随闯王起义,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吕维祺抬起头来反驳说:“不然,不然。天下万世所以常存而不毁者,只为此道常存。此道之存,人心之所以不死也。近日流贼遍地……”

李过手下的几个亲兵上前抡起手中的刀鞘便在吕维祺脸上抽了起来,打得吕维祺口吐鲜血,血水中吐出了几枚牙齿:“老夫不幸今日落在你们手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杀,不可辱,请不要对老夫肆口谩骂。数日前,老夫出私粮一千余石赈济洛阳饥民,口碑载道,万民感戴,便是尔等义军部伍之中亦颇有人称道,将军可曾闻乎?”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久走江湖善于察言观色,或者就是靠捕捉别人言语动作表情之中细微的变化来混饭吃的宋献策,却敏锐的发现了吕维祺言语之中微妙的语气变化,不再口口声声的称呼闯营为流贼,而是称为义军。

“不行!这老贼难道也有投效义军之意?绝对不能让这老贼投入义军之中!”论起个人名望、造诣,别说他一个打板算命的江湖术士,便是牛金星、李岩这样正经八百的朝廷举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在吕维祺面前行晚生弟子礼。要让他加入闯营,李自成的声势倒是大了不少,可是那样的话,他宋军师怎么办?

正待要搜索枯肠,想个法子赶快了断了这个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那边的刘宗敏用鼻孔冷笑一声,说:“他妈的!你个假道学!披着理学名儒的皮,肚子里装满了歪理。老子知道你曾拿出些陈粮来赈济饥民,你用的什么心,难道老子不明白?你是看见我们义军声势浩大,洛阳十分吃紧,害怕义军来攻城时饥民内应,所以你先请求福王出钱出粮赈饥,福王拿出来的钱粮被你和官吏们侵吞的太狠了,见不好收场你不得已才只好将自家仓中的粮食拿出来放赈,想拿这些粮食做个引子,一则在大户中作个倡导,二则买住洛阳穷人的心,保住洛阳不破。往日你不放赈,为什么直到情势紧急时你才放赈?说是你的一片仁心!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真是该死!你也好意思同林泉兄弟相提并论?林泉兄弟那是真心实意的拿出自家粮食来救济穷人,这才有了饥民内应,攻克杞县营救于他的义举,你是到了刀临头上,想拿粮食骗住洛阳城中饥民,当作买命钱,行么?真会打算!”

刘宗敏将大红的羊羔披风向后猛的一甩。从桌案上丢下一支令箭,“斩了!”

一声炮响,宋献策的心立刻安稳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吕维祺已经是鬼门关里人了。

听得这一声炮响,刑场上人的立刻激动起来,方才斩杀老八队违纪士兵只能说是闯营的内部事务,带给洛阳百姓的是震动,惊愕。但是这一声炮响,可是要斩杀洛阳城里身份地位仅次于福王的吕维祺。一时间群情激动。人群拥挤得更凶了。有的体弱的便被挤到在地。

炮声响过之后,刀斧手将吕维祺押解到监斩台前,喝令他跪下。他往地上一跪,几乎倒下。一个刀斧手踢他一脚。喝道:“跪好!”他猛一惊。似乎有点清醒。勉强用两手按地,保持半跪半伏的样子。人群里有人不自禁地骂道: “他妈的,孬种!”

吕维祺立刻被两个士兵从地上抱起。剥去外衣,五花大绑,脖后插上由随营文书刚才准备好的亡命旗。他不敢骂出一句,越发浑身战栗不止,但竭力保持镇定,鼓励自己不要出丑。

三声炮响过之后,刀斧手挥动手中的大刀,刀光闪动,吕维祺的人头随同脖腔之中狂喷出的鲜血一同飞出,脑海之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在裤子里洒出小便,大腿上有一股湿热向小腿奔流。他暗自问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难道这就是慷慨成仁么?……”

十二年,洛阳大饥。维祺劝福王常洵散财饷士,以振人心,王不省。乃尽出私廪,设局振济。事闻,复官。然饥民多从贼者,河南贼复大炽。无何,李自成大举来攻,维祺分守洛阳北城。夜半,总兵王绍禹之军有骑而驰者,周呼于城上,城外亦呼而应之,于是城陷。贼有识维祺者曰:“子非振饥吕尚书乎?我能活尔,尔可以间去。”维祺弗应,贼拥维祺去。时福王常洵匿民舍中,贼迹而执之,遇维祺于道。维祺反接,望见王,呼曰:“王,纲常至重。等死耳,毋屈膝于贼!”王瞠不语。见贼渠魁于洛阳城外,按其项使跪,不屈,延颈就刃而死。时十四年之正月某日也。维祺年五十有五,赠太子少保,祭葬,廕子如制。而维祺之家在新安者,十六年城陷,家亦破。

与刚才斩杀闯营将士不同,几名小校将吕维祺的人头用长枪挑起,策马在刑场上奔跑,令在场围观的洛阳百姓都可以看到,随着长枪上绑缚的那面绣着执法二个红字的小旗所到之处,人群之中无不是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见此情景,宋献策如同猿猴一般的脸上发出一抹怪笑:“林泉,今天先杀了吕维祺,朱常洵,明日咱们破了开封,将李仙风、高名衡、周王府众人一一斩杀为贤昆仲出这口恶气。”

“献策兄,此言差矣!闯王此举非是为我李岩兄弟报私仇,乃是为中原百姓讨取公道。”李岩也是脸面含笑,将宋献策的这番话原封不动的给他端了回去。

便在二人你来我往的说话间,李自成已经将一枚令箭掷下,宣布了对福王朱常洵的死刑命令。

两个刀斧手将福王从地上拖起来,推到离监斩台五丈以外,使他面朝正南,对着百姓跪下。犯人已经失去了勉强自持能力,瘫在地上。刑场上万头攒动,屏息无声。 只等着那三声追魂炮响起,福王这颗曾经大富大贵的人头便要落地。

“吴将军!吴将军,咱们能否行走的快些?小僧担心李大帅行了军法之后,福王会被百姓践踏尸首。”

从洛阳西门往西关到刑场的道路上,闯营的中军总管吴汝义带着自己的亲兵领着一支奇怪的队伍往刑场逶迤行来。

之所以说队伍奇怪,是因为构成这支队伍的人实在是风格太迥异了!

用我们熟悉的话,便是混搭的太严重了!

走在队伍前列的一个小校,手中高举着李自成的一支令箭,后边跟着两个太监模样的中年人,跟在太监身后,凑在吴汝义身旁说话的则是两个身穿袈裟的胖大和尚,他们的背后跟着一辆牛车,载着一具桐木白棺材。

那太监是福王宫中的承奉太监,两个和尚当中正凑在吴汝义身旁说话的乃是迎恩寺的方丈,法名道济的便是,这座迎恩寺乃是当年福王为了生母郑贵妃“抒因心之忠孝”而建,这位道济和尚则是郑贵妃为了爱子而剃度的替僧,有这一层香火因缘,故而在得知福王必死之后便辗转托人,希望能够收敛福王的尸首。

而他们所托的人,此刻正与吴汝义并辔而行,乃是这支奇怪队伍的主人,得知洛阳城破之后连夜从登封赶来的大和尚永信。

队伍当中,满都是头上有戒疤的青年和尚,队伍前列打得旗号虽然被风卷的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能隐约看到两个字在风中摆动,不过,旗号上的莲花倒是一眼便可看清楚。

ps:  大家猜猜,来的人是什么队伍。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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