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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放在平时,听到这话贾宝玉心里必定是不舒坦的,只此刻他满心惶急,望进王夫人柔和慈善的双目里,心中不知为何竟像是大大松了口气儿的,仿佛事实也便该是如此的,乖顺小心地点了点头。
王夫人笑得更为温柔,道:“我的儿,你父亲想必也要听闻这事了,你知道府里总有些爱捏造事实嚼舌根子的,且与我一并去老爷处说道几句,又省了他回头找法子惩治你。”
彼时书房处,贾环站在书桌一侧,略微躬身细致地研磨着手中墨条,贾政神情严肃地悬着笔,仿佛手握千钧,眉间凝重如山,突然吐气开声,笔走龙蛇,墨迹昂然跃于纸上。
“好!”贾环赞道。
“瞎叫个什么?这可不上台面,今儿太医令给我瞧了一幅,才是真正的笔力深厚、炉火纯青,堪称典范!”贾政瞥他一眼,口中虽有斥责却难掩目中得色。
显然他是极满意自己的。
贾环笑了笑,垂下的长睫覆住了眼下一块阴影,声线在静默的书房中显得轻柔醇美:“老爷太过自谦了。太医令大人是这世上少有的修身养性之人,本也是鲜有人能与之相媲。何况您兼着员外郎之职,却少不得要为圣上分劳担忧,鞠躬尽瘁,写得如何还在其次,凡是字字珠玑,不蔓不枝,想来才是更妙的。”
贾政挑了挑眉,喜得将要眉飞色舞起来,这算是他面上少见的表情了,颇有种总算找到了知音的庆幸与激越,但想到贾环的身份,又生生地抑制了下去,只淡淡道:“黄口小儿,别摆弄你那些精致的淘气了。我知你心系黛玉,今儿特求了宗太医令,他倒愿意来瞧上一瞧,只要我写幅字儿,只是为何不写杏林春满之类,偏要求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呢?”
贾环抿了抿唇,小心地卷起了那副宣纸,细长眸中掠过几丝酷冷。
何为水满月盈,如贾政这种只思考了片刻待想不通便急急放弃了,以为太医令欣赏他才华美不滋儿的模样便是!
也不想想他区区个员外郎,更不过是贾府一脉的嫡次子,哪里使得太医令青眼相加?恐怕那位活成了人精儿的太医令早从水溶的只字片语中探知到了马脚,故才有此一说。
只不过,这对贾环本身而言未尝也不是一个警醒!
待水满月盈,若是身在其中,何愁不翻船?若说这其中没有赫连扣的心眼子,打死贾环也是不信的。
贾政又兴致勃勃地与贾环说起他前儿在朝上写下的一份慷慨激昂弹劾龚如守的奏折,言辞间皆是一山不容二虎、龚卿略有功高震主之意,贾环不急不缓地敷衍几句,倒也算相谈甚欢。
贾政正说到兴头上,门却叫人轻轻叩击了几下,一个端方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老爷,您在书房呆了许久,里头阴凉,我给您熬了些燕窝,也好填补填补。”
贾政皱了皱眉,暗道她怎么来了,语气不愉地开口:“进来罢。”
王夫人遂拎着个食盒领着宝玉并两个贴身的大丫鬟进得房来。
瞧见一侧恭敬低首的贾环她现是愣了一愣,继而眼中浮起一丝微妙的恶意,把食盒放在桌上,慢慢捋平了衣袖上的褶痕道:“这不是环儿吗?该是饭点儿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白的也不知扰没扰了老爷清静。”
贾环挑起一侧眉毛,眉峰圆润,眉骨蜿蜒明秀,细长眼角瞟了瞟贾宝玉,看得男孩儿略略失神,才淡淡道:“太太过虑了。老爷日日勤耕不辍,便是身居高位也决不放松,我只不过是来细说些平日学里的趣事儿,也好稍解老爷乏味,聊表孝心。”
王夫人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去看贾政并不算太好的脸色,见他一味盯着宝玉,眼神颇有些厌恶烦躁,只当他是知道了的,直把贾环骂了个狗血淋头,蓦地一抹眼睛垂起泪来:“老爷,你可不能听信片面之词惩罚宝玉啊!他哪里是有心的,你又知道他跟个女孩儿似的柔柔弱弱,可别叫污言秽语蒙蔽了耳目啊!”
贾环假意喝茶掩了嘴角一丝笑纹,来了。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贾政细细咀嚼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气得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这个畜生又惹事儿了!孽子孽子!家法呢,家法在哪里!”
一时间除了贾政的怒吼,竟落得满堂寂静。
王夫人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贾宝玉早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唬的瑟瑟发抖,眼珠子要落不落。贾环也佯装畏惧谦卑地低头往后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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