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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教授小心拆开温州来的特快专递,从中抽出张纸,却是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这难道是衣裳大夫工作太忙,忙晕了头,把没写的信纸塞了进去?一张白纸何用特快?他又伸手往大信袋里摸索,摸到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是把被摸的闪亮的两把钥匙,说明钥匙的主人使用它又有经年时光。睍莼璩晓

艾椿突然想起,在温州有天早晨同衣大夫逛菜市场时,她买了包淀粉,艾椿问这淀粉非温州特产,买它作甚?衣大夫对他笑了笑说:“送你!”

艾教授恍然大悟,立刻找来碘酒和棉签,棉签蘸着碘酒在那张白纸上一抹,现出蓝精灵般的字迹。这不成了地下党干的玩意?生活有时候不按常规,也会使庸常的生活添点佐料。

艾椿读着蓝色的信:

艾:两件事拜托。一是到我家里去一趟,天冷了,已经送暖,看下暖水管有没有漏水?你们大学没有暖气的话,你可以到我那里渡过冬天。二是请你尽快找一下我的“媳妇”,他的手机号你是知道的。两人可能要分手,“儿媳”不太愿意,请你同他谈一次,因为他很信任你。我儿子已经决定分手,不知何因,他的性观念有大转变,同志分手,可能也是死去活来吧?是我儿子变心,我很同情我的“儿媳”。儿子到了我这里,他是来陪我的。你走的几天,房间似乎不太安静,有鬼似的。儿子来了以后好多了,大概如你所说,女人阴气重吧。

这里一切尚好,只是来流产的女孩远比我们郊区医院多得多,影响我的心情。冉冉和小蔚不时来看我。你的朋友——董事长的女友,请我吃过一顿饭,她确实是很优秀的女人。假如你有时间,还请你来温州一次,有重要的事当面请教。

因为我本人不想看到我的“真迹”,而按你的智商也一定会看到我的“真迹”,所以给你一张洁白的纸。

此信看后,不留人间。

艾椿发了一会呆。

艾椿眯着眼,穿过窗户望着邻居墙上的爬山虎,这种植物真是植物之虎,夏天即使高温到四十度以上,它依然生机勃勃。但是到了冬天,它还是逐渐的由绿变红,最后凋零,他的凋零预示着真正的寒冬到了。因为室内无暖气,解决取暖的方法曾经烧煤炭烤火,中国曾经千家万户冬天烧煤取暖,后来使用空调取暖,但电费高。因为还没有到老年,冬天并不觉得怎么冷。到了老年就感到冬天的威胁,才知道“冷辐射”不仅仅是个科学名字,也是只能伤害人的老虎。艾椿遇到的另一个老虎是室内污染。艾椿住的是一层楼,这房子同自己一样衰老。不像北京清朝建的四合院,材料考究,施工用心,注意维修,现在依然巍然屹立,乃至现在疯狂的拆迁中,也领教到四合院的坚强。

老房子的一层楼,常有死老鼠味。有一阵艾椿关门找死老鼠而不得,才恍然大悟,死鼠尾味原是从卫生间的地下管道里散发出来的。难怪有钱人要住新房和楼上。

艾教授想,不妨到衣大夫的楼上住房消磨一个寒冷的冬天,享受一下水暖房的生活。他的一位熟人老妻病故,又姘了一位中年丧夫的女人,一手婚姻已有难处,二手婚姻更是大不易,两人数次要分离。艾椿问熟人,你们是玩家家吧,怎么老闹分手又不分?熟人说,我离不开她家的三层楼,离不开她有暖气的房子。人老的,冬天必须暖和。

艾教授受到衣大夫的无字信后的第三天,就去了衣大夫的家,打开防盗门和房门两道门后,闻得有股气味刺鼻,这气味艾椿并不陌生,烧了多年煤球煮饭的人,都能判别是煤气味,他立即到厨房检查,难道管道煤气漏气?一看不得了,煤气灶的一个开关正开着,还好开的幅度不大,他立即关紧,并打开窗户。艾椿已经受不了,跑到门外换气。

这该不会是女主人离家去温州时忘了检查煤气灶的安全吧?而且如果那时忘了关严煤气灶的开关,那现在根本就进不去人。

过了一会,因外面太冷,艾教授便进屋,觉得室内如春,可见暖气甚好。小客厅一边连着厨房一边紧挨卧室,中间有道门,此时那门没有关,只是门帘低垂。对里面的卧室,艾教授并不陌生,多年前曾在此高卧一宿,精神连线卧室的女主人。艾教授撩开门帘,眼前并非平湖秋月,却是残枝败叶的景象。只见一个大男人躺倒地上,小圆桌上杯盘狼藉,很显眼的是一把闪亮锋利的水果刀插在桌面。室内的煤气味道还较重,艾教授立马打开窗户。

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衣大夫的“儿媳”梅来舫。原本很帅的青年男子现在是形容憔悴,面无血色。煤气中毒,这个判断在艾教授脑中一闪,他立即掏出手机呼叫110,可是怎么都叫不通,原来手机是锁着的。于是开锁再呼叫110,并同时拨打120。倒是120先来了,医生掏出听诊器听了一下,立即让担架进来,把梅来舫抬出去。

120救护车刚驶离不久,在路上遇到110警车,艾椿本想同110说一下,但是他此时连掏手机的气力都没有了。错过就错过吧,人生中的错过太多。

梅来舫活了过来,医生说,病人煤气中毒比较重,临近死亡边缘。这时候艾椿觉得“边缘”两个字很亲切。艾椿从家里煲了公鸡汤送到医院,这公鸡汤含有激素,营养成分比母鸡汤高,产妇吃公鸡汤下奶快,婴儿得力早。艾椿买的是中青年公鸡,比老公鸡好。试想,既然风烛残年的老头没有活力,那么动物到了老年一样无活力,这道理很好懂么。

艾教授没有将梅来舫住院的事告知温州的衣裳大夫,至于要不要告诉病人的家人,那是病人的事。梅来舫在医院住了三天便出院了,艾教授征求病人的意见,希望他住到自己家里,梅来舫默默点了下头。

艾椿之所以要接病人来家,是想再照应他几天,看他还很虚弱,这殇情很损害健康。他是自己的学生,是好友的“儿媳”,正处在弱者的位置,照应他是理所应该的。

艾椿打开空调,室内暖和得多,因为刚经历了一轮劫波,劫波过去会更觉得正常生活的可贵。室外一是寒风凌烈。晚饭后师生闲聊。

“老师,你在我们婚礼上的演说,我至今还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我是特别欣赏你的那几句话:‘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形式的情感,有的需要培育,有的则是天生的,如同有的人天生的喜欢甜食,对于天生的不影响别人利益的爱好,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不管是栽培出的或自然生长出的情感,浓到到难以割舍时就在一起就结婚,热油苦菜,各有所爱么!我这个观点因为是符合人性的,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也就是天经地义的。

相爱,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可以在异性间,也可以在同性中,有什么理由扬此抑彼呢?’”

艾教授自己也不能复原当初他在这对同志婚礼上的激情演说,没想到却深留在他人的心坎上。

“老师,婚后我是全身心投入家庭的,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我和他的确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这样的和谐生活持续了三年,以后渐有变化。主要是我们当家的心理压力大,他面临两方面压力:一是他是独生子女,他的父亲四代单传,传统的传统接代观念总是吸附着他的心。二是他接受不了我的一个要求,这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越来越想变性。我们父母没有女孩,只有我们弟兄三人,自小父母抱我当女孩养,上小学前一直穿女孩的衣服。我自己从小也就喜欢混在女孩中玩,玩家家时,男孩一定把我当女孩。可能是先天的原因,我一直很羡慕生而为人女性的同胞,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心理也在增长。长大了,一度我曾想找个女孩生活,谈过一个女友,经过半年交往,困难重重,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同女人友,并非我讨厌女性,而是我以不习惯以男性身份去交女友,我想如果我是女孩该多好?我喜欢舞蹈,很爱看金星的舞代艺术,很羡慕金星的勇敢。不知为什么,他就不喜欢金星,在家里很霸道的不让我看金星舞台碟片。”

艾教授也很爱看金星的现代舞。金星应该载入史册。金星的舞已幻化化成生命的语言,在文化背景大不同的人们中间产生强烈共鸣。从地球这头到地球那头,金星的舞步所到之处,如春雷疾风。现代舞的舞魂被金星用魔鬼般的肢体和顽强的生命诠释,正是:一舞《现代》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及至金星改变自性别。舞姿更是持续演绎出女性生命的别样光彩。

艾教授静静的听着。

“我们家庭出现裂痕是在去年,我发现他同一个女孩私下交往密切,这我受不了。这以后,我们共同的友人,另一同志家庭瓦解了,原因是其中一位得了H4。这对我的另一半有很大的震慑,我能理解人们总是恋生惧死的心理。反正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开始分居的时间多了。

“老师你去那天,正是我们定情七周年的纪念日,却是个七年之痒!我不能遏制的去了衣大夫家里,那里是我们初恋的发祥地,我一个人喝了酒,无非是到故地温梦,独自纪念那个日子吧!假如没有你去,我可能就没有今天我们师生的面对面。”说完,梅来舫匍匐在地板上,“恩师,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梅来舫泣不成声。艾椿心一动,是个真情种。情种有真假之分,大部分是假货,是许多办公室的办事准则,没有多少官吏照着干。

艾教授并不把这次同梅来舫的相遇看得怎么样,不过是偶尔撞上,何谈救命之说?言重言重!而且即使你救了人,实际上人家也救续了你,使你的精神得以升华。人的一生中精神的升华机会并不多。

对于梅来舫是否是自杀的问题,已没有必要去追究,一则他本人没有提及,二则从一些细节上看也不像自杀,要不他完全可以把煤气开关开足,他也可以用锋利的水果刀割脉,人要死,并不太难!比改革容易。即使梅来舫是自杀,也是值得尊敬。为情而死,留下情种美名,不俗! 这自杀是勇敢者的行为,艾椿自付就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

因为艾椿同梅来舫的这次奇幻之遇,从此在艾椿的生命中多了一位年轻的知己。知己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小梅,你还是应该感谢衣大夫,你的这位婆婆可是好人,如果她没有给我钥匙,让我来检查室内暖气是否漏水,我也不会遇到你。主要的她真的很关心你。

这一说,梅来舫又对东南方跪拜,向着温州方向。艾教授忽然发现梅来舫行跪拜礼的身段非常优美,艾椿一直觉得女弟子柳留梅身段俏丽,但是眼前的梅来芳来舫更是另一种优雅。男人中有些人的身材女性化,正如女人中一些人的身材男性化。

西方有各种版本的上帝创世纪说,所谓创世纪就是上帝造人。上帝并非只造一次人,而是不断地制造生命。中国有种阎王造人说,佛教讲轮回,轮回就是造人造生命。生前作恶多多的不思向善的那类坏种,到了地府,不够造人的材料,只能造畜生。但是生前一些虽过分情种的男人但能改正从善,老阎王还允许他重新为人,但不能是男人,于是小鬼用刀宫去褪档中的玩意,让其到人间做女人。相反,这女人生前不贞,但能觉悟从善,到了阎王那里,也就在其褪档中按上男人被宫的玩意,废物利用,轮回到人间做男人。中西方造人有个共同点,最后一道工序都是褪档作业。

“变性你想好了?”艾教授问。

“正在筹集资金,另外是手术方面的事,”

“我有位老友,省城一家医院外科名医,退休前带过变性研究组,你可以去找他。”

“那太好了!”

艾教授关心梅来舫的变性,变性是人的一次涅槃,是人的一个梦,有梦的人不会绝望。艾教授望着眼前这位扣过鬼门关的年轻人,是位很不一般的当代精英之一。不用担心他会绝望。

艾椿这一遐想,仿佛觉得梅来舫前身怕是一位很出众的女人。出众的女人难免有故事。

这时艾教授手机短信响了,一看是温州衣裳发来的:“故居还好吧,身体如何?这里正常勿念!”故居当然指她的小楼。

艾椿回了条短信:“冬来暖气春自驻,老去自怜心尚在在。”前一句通报她的家的暖气管道没漏水,暖气很好。后一句示意心常在她那里,借用了欧阳修赞王安石的一句诗。这文人的可爱可恨就是酸溜溜,但是酸溜溜能酸的文雅可不是容易事。

且说衣大夫在温州那家民办妇科医院的业务副院长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按她的能力干一把手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伯乐也有局限,能辨人才但往往估量人才的轻重上失准。院方后来又招聘来一位男性院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地区医院当了十多年院长位置上退下的衣大夫的前夫,医院对这位正统院长很满意。

在欢迎院长的会上,董事长致简短的欢迎词:“今天我们欢迎库院长来我院任职。库院长是位有长期从事卫生事业和办医院的经验丰富的专家,他的到来,相信会对我们医院有稳定的发展。我们是民办医院,我们办医院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兴医为民。希望大家在库院长的具体领导下,摸索出一条办好民办医院的路子。”

董事长讲完后,就把衣大夫等医院的骨干一个一个介绍给库院长。介绍到医院办公室韦主任时,库院长握住韦主任小而温热的手:“很感谢您的接待和安排。”

“这是我的责任。”韦主任说,她的大眼睛里放出热情和兴赏的光,她觉得新聘的院长高个魁梧,为这所民办妇科医院增添了亮色。

衣大夫事前并不知道新聘来的院长是她的前夫,直至到了会议室,四目相对,方才明白。

这一天下班以后,衣大夫有点恍惚,像溜过“冰”似的。怎么回事呢?太平洋确是很辽阔,但世界往往很窄,冤家动辄碰头碰脸。夫妻两人二十年前离异,今又在一起工作,有点不可思议。

衣大夫首先想到了儿子,儿子因为这一阵身体老不适,因为生意儿子到了上海,衣大夫一定要儿子去上海有关医院认真检查一次。她拿起电话:“看医生没有?”她对儿子两口子的健康特别警觉,她怀疑到儿子同HIV的关系,男同志不比女同志,HIV的感染概率要高得多。

“妈,看过医生了,没事!一点小病还值得你操心。”怎么能不操心?

“妈,我在上海还得呆几天,晚上你干脆在值班室睡。”因为母亲怕夜间一个人在一套空房里。

“你早点回来,这里有点事。”

“怎么回事啊,老妈,你声音有点抖啊!可是有啥麻烦?”儿子大了,会把父母当老小孩看。

“麻烦到没有,碰到鬼了。”

“妈,你快说,什么鬼,吓着你没有?”

“老活鬼——你那个爸。”

“爸到温州去有什么事呢,是在街上碰到的吧?”

“他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喔——”儿子明白了,笑着说,“这不成了夫妻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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