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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却没想到,下一刻唐时便含着他的手指,接着狠狠一咬他指尖。
唐时此人是牙尖嘴利,狠心一咬,也根本没留情的意味,便见他那手指指尖冒出了鲜血,他嘴唇上也沾了那么一点,看着越发地红艳起来。
手执着他的手,便搭着他手背,唐时看了看是非手指尖的伤处,又轻轻地松开了,却慢慢道:“莫怪我无情……”
莫怪我无情。
不过又是以无情伤人而已。
唐时笑了一声,便转身看着那陡峭的山壁,即便是现在只有个筑基期的修为,从这山上下去虽说有些惊险,却也是无虞。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便顺着崖壁下去,那青色的身影还显得很是轻松,只是重新落地的时候,回头一望那万丈崖壁,却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来,再一转目光,便见是非已经站在他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了。
现在唐时与那山魂地脉的事情,还是要是非出手的,是非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就从唐时的身边离开,所以两个人还是要一路同行。
唐时道:“两日之后便是东山大会,我今日去天海山取回命牌。”
他在东山逗留的原因便在这里,其实之前参加的很多事情都是顺便,对正气宗下黑手什么的,也不过是旧仇旧怨。
是非与他并肩走,没说话。
这一来,两个人便出了这崇山峻岭。
到了市镇之中,便听说了新一届的东山大会要举办的消息,正气宗一夕之间覆灭,还是被别的三门联合绞杀,传遍了整个东山,甚至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消息渠道传到了别的地方去。
唐时暗暗地在想,兴许洗墨阁那边也听说这件事了。
他只要取回了命牌,路上解决了体内那山魂地脉的事情,便可以回去了。
这一路历练多波折,倒让唐时对招摇山洗墨阁,越发地想念了。
他与是非一路走过来,周围都是消息,人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慷慨地说出来,以寻求旁人的注目。
“你们是不知道,那尹楼主的剑,排了漫天,刷拉拉地全部下来,插满了整个山头!吓,那个厉害的,一下就死了不少人啊!”
“这这算是什么,后面还有个厉害的,心狠的!直接布了大阵将整个浩然山烧了个光秃秃的,紧接着便是大水漫来,跟把整个东海的水都倒过来了一样,顷刻之间便让整个浩然山崩解!”
“谁人这么厉害?”
“嘿,这人你还别说,是个跟正气宗有大仇的——几年前不是有小荒十八境之会吗?那天海山派出去一名练气期的弟子,跟正气宗是有仇的,没有想到那正气宗进去的筑基期的弟子全部被这人杀了,出来之后那弟子便已经是筑基期了,这一回正气宗丢脸丢大了,这才有了通缉令的。”
“他岂止杀了正气宗那些人啊,不是还说他杀了他本门之中的那个师姐吗?”
“这我倒是给忘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似乎是叫唐时,这名字也怪得很。”
“便是这人一手毁了正气宗?那他现在哪儿去了?”
“之前听说灭了正气宗之后,尹楼主似乎要对他动手,不想有个白僧衣的和尚出来将他救走了。”
“白僧衣的和尚?咦——”
唐时与是非便这样从那群人身边走过去,他倒不是最令人瞩目的一个,会让人一眼看到的只有穿僧袍的是非,毕竟是个和尚,在一群普通人之中太过突兀了,更何况还是个光华耀目的和尚呢?
东山大会将在后日举行,因为正气宗已经没了,所以举办的地点定在了吹雪楼所在的曹夕山,可以想见,吹雪楼已经是隐隐之中的东山第一流第一门了,天海山与点苍门紧随其后。只是短短的几年,就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改变,一眨眼,便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了。
是非一直沉默地与唐时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穿过,唐时走着走着,便站在最热闹的那一处地方,抬眼环视自己身周,便道:“修真界与凡人俗世,不曾有任何的区别,若是得幸飞升,怕是仙界也不过如此。这尘俗也很美,超脱尘俗,又是何必?”
是非依旧不曾说话,只看着唐时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又迈开了脚步,向着天海山而去。
秦溪此刻坐在大殿之中,与清虚道人说大战之后的安排,申屠长老照旧不在这里,只有那唐家老祖唐方坐在一旁,也听着。
只是如今的秦溪已经是个金丹中期,唐方不过金丹初期,也无法与之相比,后生可畏,体现在秦溪的身上,便尤其可怕了。
清虚道人的修为,也不过是高了秦溪一线,如今秦溪已经肯定是下一任掌门的人选了,便是很多门中的事情也放手给秦溪处理,至于他自己却是时不时地闭关,追求突破金丹期到达元婴期了。
这边秦溪刚刚说完了话,便感觉到了了下面的两道很具有威胁感的气息,似乎是通过了护山大阵,他将自己的灵识散开去,便感觉到了下面来人。
竟然是唐时与是非……
秦溪一怔,感觉清虚道人也知道了,便没说话。
清虚道人的眉头一下便皱紧了,同时震怒的还有唐家老祖唐方。只是他现在可称得上是老祖,在唐时的面前其实也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而已。
“有客来了。”
说得再露骨一点,有煞神来了。
现在唐时在东山跟魔头真没什么区别,手中沾着无数的人命,下手狠辣,性情阴毒,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处处都怕着他,见到他来了,所有人的第一个感觉是害怕。
是非也曾经造访天海山,如今是故地重游,却别有一番感受。
唐时将手掌从那守门弟子的脖子上挪开了,朝着他一笑:“别害怕,吓你的。”
这里的人,说不定都是认识他的,毕竟当年唐时的事情在天海山闹得也不小。
从前山的山道上去,便到了牌楼前面,而后走进去,一路没有遇到阻拦,想必是已经有人通知过了。
过了那山下水潭,很快,就到了那长长的白玉阶前。
唐时一指这台阶,便道:“当初你便站在这上面,说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我那是便觉得你是个烦人的,若有一日横剑相向,第一个便要将你那烦人的舌头割下来。”
他那手指,指向的尽头,便是那台阶的中央。
是非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当初的事情,却想起事后他等在水潭边大树下,说他多管闲事。是非眼底划过几分恍惚,转眼又隐没了。
唐时回眸看他,转瞬便甩了甩那宽大的袖袍,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挥去一样,道:“走吧。”
上面还有人等着呢。
一步一步踏上这台阶,再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忐忑不安,那是一种因为实力带来的沉稳与自信。即便是整个天海山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唐时已经是今非昔比。
当日被天海山当做弃子扔出去的旁人眼中的废物,如今其实已经是光环满身。
他从小荒十八境之中突围而出,又大战天隼浮岛众妖修于小自在天,如今更有崩毁正气宗浩然山的大手笔,他已然是别人眼底的一座煞神了。
秦溪便站在那台阶的尽头等着唐时,看唐时上来了,站在广场的边缘,他才道:“唐师弟来天海山,不知有何贵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回归天海山这样的话。
秦溪与唐时还有几分的交情,却是被清虚道人派出来办事儿的。
他们都很清楚当初的天海山是怎么对待唐时的,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也是要看情况的,天海山显然不在此列。
唐时现在灵识受限,也只有境界看上去还是金丹期,他猜测那唐方和清虚道人都在前面那座大殿里,只是不想出来而已,他们出来了也尴尬。
毕竟一个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掌门,一个是他唐家老祖,如今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他们老都老了才到这个境界,唐时还年轻,如今整个天海山有资格与唐时说话的人,不过只有秦溪一个而已。
至于雪环的死,便这样不明不白了。
修真界,实力为尊,即便是现在唐时站在唐方的面前,要他低头喊自己一声“前辈”,也并无不可。
唐时一拱手,便道:“我已经在南山加入洗墨阁,来此取回命牌。”
秦溪知道这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虽然很想将唐时招揽到自己的麾下,可是一看他还有他身边站着的是非,便知道唐时早已经是今非昔比,脱胎换骨一样,又涅槃重生了。说什么都已经是成为过去了,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挽回,唐时不过是来取回命牌,兴许原本还是有些困难的,可是在浩然山一战成名之后,谁还敢拦他?
当下秦溪便爽快道:“掌门派我来接待唐师弟,取命牌这等小事,还是请随我来吧。”
“多谢秦溪师兄了。”唐时跟上了秦溪的脚步,便到了那存放命牌的香炉殿中。
无数出身天海山的弟子的命牌都在这里,到了后殿便能够看到那台阶一样的供香桌上,密密麻麻地排着无数玉简模样的命牌。
毕竟是当初留了一缕精血心魂的东西,唐时只一走进去,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微弱的联系,手一抬,便轻轻一招,一枚苍青色的命牌于是从那供香桌上飞起来,轻轻地落入了唐时的掌中。
那一瞬间,便有一种心神合一的感觉。
唐时眼帘一垂,终于勾了唇。
秦溪有些感叹,便道:“如今算是了结了。”
“了结了。”唐时一笑,握住那命牌。
这命牌无法控制修士的生死,却可以感应修士的生死,他死,命牌便碎裂。
转身走出殿门,便有耀眼的阳光从那天际撒下,唐时看到站在广场边上的是非,竟然有一种时光倒流,一切推翻重来的感觉。
然而风云激荡变幻之后,一切烟雨弥散,终究又清晰起来。
唐时对秦溪一拱手,便道:“告辞。”
秦溪还礼,也道一声“保重”。
于是唐时从这广场的这头走到那头,又到了是非的身边,便说:“好了。”
是非点头,却向着远处的秦溪打了个稽首,算是有礼了,而后便跟着唐时走了。
这一路上,唐时没有用灵力,他只是一路从最高的峰顶上走下来,顺着盘山路到中间的时候,便瞧见了后山的菜园。
下面那青青的地里,一个人也没有,午后的阳光似乎格外曼妙。
他忽然停住,便望着那地方很久,竹林之间掩映着一座已经有些破败的草庐,还依稀是当年的模样。里面没有人住,当初仲庆也死了,邱艾乾恐怕也不在那里了……
只这样看了很久,站在他身后的是非也看着许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
唐时一弹指,便有一点紫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起来,而后飞出去从这半山腰上,化作了一星弱火,坠落而去,将那草庐点燃,不到片刻,便已经灰飞烟灭了。
那草庐消失在原地,徒留满地的灰烬。
他将属于自己的一切痕迹都消除了,却是要彻彻底底地离开这里了。
这是开始的地方,却不会成为他出发的地方。
唐时转过身,云淡风轻,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是非发现了他身体的异样,那脚步隐约有些蹒跚,他身体之中的灵力已经再次消耗一空,并非是因为方才那灵术,而是山魂地脉又悄悄地缠紧了一些,只只因为他方才动用了灵力——似乎只要唐时一动,那东西便要收紧一些。
这山道漫长,唐时却一步步走下去,一直到了山脚下,才用回头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想到当初的少年,站在那广阔的菜园田野里,甚至是嘴里叼着一根草芯子,用那种隐含着憧憬的目光,仰望苍穹。
他还记得当年,便是在这个地方,怀着无法压抑的忐忑,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时候的他,只觉得天海山神秘悠远,如今看来,心境却已然完全改换。
唐时忽然觉得自己很苍老了。
收回目光,唐时下一步迈出了天海山的地界,却一下跪在了地上,走不动了。
是非走到了他身前,却弯身下去,让他爬到自己背上去,将唐时背起来,唐时手指从他僧袍的一角划过,没拒绝,脸微微地贴着他的僧袍,也触到了他脖子后面挂珠的青色细穗,便将眼睛闭上了,“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作者有话要说:哎嗨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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