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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面上戏班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腔调像是黄梅,咿咿呀呀地,反正冯霜止是不怎么感兴趣,她一双耳朵都用来听别人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自己要好好地活过,就算是依旧会在二十一二岁就死,中间这十来年,也要让自己舒服一些。

在春和园赏花宴这种场合,是能够探听到很多消息的。

比如傅恒府的势力,怕是要一高再高,直如烈火烹油一般,

二公子福隆安明年要娶公主,傅恒又深得乾隆信任,军机处大权独握,谁人不敬着他几分?反映到现在这宴会上面来,就是众人都敬着毓舒小姐。

毓舒乃是傅恒现在唯一的女儿,以后有没有,冯霜止还不是很清楚。现在众人都捧着毓舒,围在她身边说话,也有的看着生日礼物。

女客们在厅堂里面,男客们则是在屋外面看戏,那戏台在前面二楼上,抬头就可以看到,丫鬟们端着东西在游廊上走动,不断地有瓜果甜点送上来。

冯霜止并不去凑热闹,只是在一旁跟熙珠说些话,至于云静,因为穿着艳丽,又长得好,嘴也巧,很快融入了众人之中。

熙珠在冯霜止耳边悄声道:“我瞧着她比你更像是嫡出的。”

冯霜止捻起一枚杏脯,放进嘴里,压在舌头上,慢慢地吃了,才笑道:“她嫡出庶出,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熙珠说那话的意思,不过是提醒冯霜止,说冯云静过于高调,抢了她这个嫡出小姐的风头,那些个管家小姐竟然跟冯云静打成一片,怕是看走了眼,不知道谁才是嫡出的了吧?

毕竟冯霜止以前不参与这种聚会,别人不认得那才是正常的,她二人面目又有些相似,之前在起哄说福康安戏语的时候很多人是不在的,现在冯云静又有一张巧嘴,气质也能够上得台面,即便是跟那些官家小姐说话,也不见得有几分怯场。

“你这庶妹,看着像是个厉害人。”

虽然知道冯霜止未必将冯云静的本事看在眼底,但熙珠还是得提醒她,“这样的人,你必须得防着。”

冯霜止点头,回首笑看她:“还说你是来看戏的,不曾想其实是来看这些人的。我自然知道防,我府里头的事情,怕是你没听说吧?”

熙珠有些神秘地摇了摇头,接着凑够去,压低声音对她说了一句话:“我们京城里,都传冯二小姐好大本事,两个姨娘都被你拿捏得动弹不得——这些事情表面上大家都不知道,可暗地里消息是在传的,我们都觉得你厉害。”

竟然还有这事儿?

冯霜止做出一副哭脸来,“岂不是将我传成了不容人名声?这也……”

外面居然还有有关于她的这些传言,真是让冯霜止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内院之中的事情看似隐秘,其实还是会传出些风声去,听熙珠这话的意思,自己的名气还不小——真不知道让别人知道自己厉害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以很久以前冯霜止的角度来看,那是好事,毕竟她不重视这些传统的事情,传出去的名声好好坏坏她也不在乎;可是现在呢,大约还是要嫁人的吧?要是人家因为这事情嫌弃她……

冯霜止不由得皱了眉头。

这时候,熙珠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不必为此担心,我们官家小姐,嫁出去之后就是要这样干,佩服你的人不少呢。”

冯霜止愕然。

熙珠又道:“若是选秀被选入了,自然不用说,可是一旦落选,日后还是要嫁人的,我们正经嫡出的姑娘,嫁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寒酸人家或者是庶出的那些,所有这治家的手段是必须的,我都佩服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姨娘竟然被你治得那么老实……”

冯霜止是真的想苦笑了,心说哪里是姨娘被她治得老实?分明是她们自己作死,更何况二姨娘发到了庄子上,基本上废了,可还有一个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蹦跶了,三年之后她的选秀会重新补上;四姨娘也只是禁足,生下孩子之前之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冯霜止也就是轻松这两天,趁着她们还没闹事把局面给稳下来。左右出嫁之前都要学习管家的,她现在学着,英廉也是很赞成的。

最麻烦的人,还是三姨娘。

她看着熙珠,对着她一摇头:“我那家里的情况,你是不清楚的,剩下的姨娘才难对付呢。”

熙珠掐她鼻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可是不信的。”

男人们都想娶个温柔可人,又能让内宅安宁的女人,而她们似乎就要不惜一切地去成为这样的女人。

冯霜止不知道怎么,笑了一声,“我看咱俩还是继续看戏吧。”

“唱到哪儿了?”熙珠抬眼一看,也不说家宅的事情了。

“武松打虎。”很无聊的戏码。

不少姑娘们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前面的男客们却是一边在聊天,一边在看戏的。

钱沣去了,这个时候终于被人领进来,刚坐下来便被人灌酒,他们喝了一轮,这边便有几个八旗公子哥儿想要钱沣画画。

“钱公子的画乃是一绝,今日难得聚一聚,不如为我们画一幅,开开眼界如何?”伊阿江站起来大声提议道。

钱沣乃是出了名的才子兼美男,一说出他的名字,女客这边陡然便安静了一下。

这种事情,真是喜闻乐见——因为她们在里面,男客们在外面,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却能够看见外面,所以这里的姑娘们都大了胆子往外面看。

冯霜止跟熙珠都在靠窗的位置上,虽然有屏风遮挡,不过想要看外面还是很简单的。

她们跟着众人一抬头,便能够看到席面上的男客们。

“那叫人画画的是谁?那么不识相……”冯霜止在听到那一声喊之后,并没有像是别人一样那么兴奋,反而脸色淡淡。

熙珠奇道:“你一点也不想看吗?”

冯霜止摇头:“瘦马瘦马,你瞧那说话的那人的表情,便知道这句话不怀好意了。”

熙珠辨认了一阵,皱眉道:“那人是永贵大人的儿子伊阿江,素来是个纨袴膏粱,不知天高地厚的,只不过……画瘦马这有何古怪?”

冯霜止手中的扇子一顿,而后为熙珠一指那伊阿江,“你且看他面上神情,看似热诚,却眼神闪烁,怕是心怀鬼胎;再看那钱公子——”

当这个名字,从她心中划过的时候,未必没有什么古怪的感觉。

毕竟上一世冯霜止是嫁过他的,甚至一开始也是钱沣上门提亲,但是婚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时候钱沣与和珅一同提亲,两个人都算是寒门,而相比于旗人出身的和珅,钱沣更是寒门之中的寒门,而她冯霜止乃是贵女,最后竟然落了个被冷落的下场。

要说对钱沣没有怨气,那是假的,可若是说有怨气,也不是很多,她更多的是疑惑。

到底上一世,钱沣为什么对自己前后态度改变那么大?

不喜欢她,为何又要上门提亲?

将心中这一切一切的思绪压下去,冯霜止微微一笑,脸上没有半分异样,说道:“钱公子面色不豫,怕是不想画这图。”

“这倒是怪了,人人都知道钱公子善画瘦马,这可是一展才华的好时机,他为什么不愿意?”熙珠看向冯霜止,“看你一脸神神秘秘的,想必是看出什么来了,快说与我听听……”

冯霜止道:“这话不敢在这儿说。”

熙珠顿时无言:“你个小妮子,果真是个厉害的。”

扬马苏戏,一向有名,钱沣善画瘦马不假,但伊阿江所说的瘦马,却是此瘦马非彼瘦马了。

当下众人都瞧着钱沣,等着他说话,却不想钱沣似乎有些为难,“本来伊阿江公子相邀作画,不该推辞,只不过在这花园之中作画不便……”

冯霜止听着他这说辞,当即就暗自摇头,钱沣这人文采固然风流,可是却不怎么懂得变通,略有几分迂腐气息,也可能是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与这些公子哥儿差了太多,地位之间有差别,所以说话难免不方便吧?

但这借口,也找得太水了。

若是冯霜止的话,必然会找个更符合此日此时情景的借口。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钱沣公子吧?怎么看你一脸为难的模样,倒像是不愿意为我画画呢?”

大大咧咧惯了的毓舒竟然从里面走出去,就站在台阶上面,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正是之前冯霜止送的那一把,毓舒很是喜欢这精致的东西,所以干脆拿在了手上,可以显示自己跟众人的不一样。

那扇子一打开,便是一幅兰花的图案,雅致得紧,回过头来的众人,都多看了那扇子一眼。

只不过,钱沣的目光停留得更长一些。

这扇面,无论是用笔还是用色,都是很熟悉的。

听了毓舒的话,钱沣多少有些尴尬,并非是他不想画,只不过在别人的生日宴上画瘦马,还有这些个公子哥儿那含有深意的目光,钱沣真是没办法画。

怕是他真画了,他们又要找什么理由来非难自己。

毕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满洲贵族子弟习惯愚弄他人为乐。

正在钱沣尴尬的时候,却有个温雅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来,却是坐得离钱沣不远的和珅说话了。

“毓舒小姐生日赏花之宴,画瘦马多少有些不合适,既然是赏花宴,倒不如让钱沣兄画写花鸟虫鱼,也有一个留春住的意头,花团锦簇,怕是比那古道西风瘦马好上不少的。”

冯霜止方才还在摇动的扇子,缓缓地就停住了,这借口的想法竟然跟她是如出一辙,她几乎怀疑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了。

“你怎么了?”熙珠看她呆愣愣的,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冯霜止这才回过神来,团扇一摇,道:“不过是觉得那人面生。”

熙珠看了一阵,也道:“这人我不认识,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面生,面生——怎么可能面生?

即便是只见过两面,冯霜止也能将这一张脸记得清清楚楚,说什么面生,自然是假话。

不过她说假话也没人知道,熙珠不知道和珅,只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

她们旁边就有一桌开始小声地谈论起来,“似乎是常保家的……”

“和珅吗?我听兄长说过……”

“今年咸安学宫里一等一的人才,世袭三等轻车都尉,谦谦君子呢……”

……

冯霜止用团扇遮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颇有些无言——哪里都是少不了八卦的,这些姑娘们都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现在和珅就在这些姑娘的闺阁传闻之中出现,日后怕还不知道怎么可怕呢。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那时候和珅忽然来英廉府提亲,还吓了众人一跳呢——谁都没有想到和珅竟然会忽然之间向冯府提亲,更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冯霜止嫁给了钱沣……

那个时候,似乎自己挺让这京中的姑娘们嫉妒的。

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一世,冯霜止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的后面的路。

前面和珅说了那话之后,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伊阿江抬眼,看了一下和珅,之后又看到毓舒拿着扇子往这边走,这才反应过来,知道和珅话里的意思——他即便是想捉弄钱沣,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根本就是作死。

即便是毓舒小姐不知道这“瘦马”的含义,可是傅恒家的两位公子呢?

一想到这里,伊阿江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转过脸去果然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恒家二公子福隆安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自己,眼底一片冷意。

他心知已经闯下大祸,只好及时补救,顺着方才和珅的话便说道:“和兄说得是,倒是伊阿江考虑不周,毓舒小姐举办赏花宴,自然是花团锦簇更为美丽,春光难得,不可辜负,不可辜负……”

“乱七八糟,满口胡诌,也不知说的是个什么!”冯霜止摇头,轻声嗤笑。

熙珠也笑:“怕他是吓傻了吧。”

永贵这儿子,看着精明,其实也不过是个蠢笨人物。

冯霜止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场中,便看到了和珅,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和珅也转过头来,隔着这一扇窗,竟然对了个正着,倒吓了冯霜止一跳。

她只觉得那和珅那眼仁乌黑,说不出地深沉。

只不过,这目光相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珅很快转过了脸去,对钱沣道:“钱兄一向以画瘦马出名,和珅却听闻,钱兄的字也是一绝,今日不如作画题诗,贺小姐生辰。”

话题转移得很快,不过这也正合了福隆安的意思,他妹子不知道那瘦马是什么腌臜意思,可是在场的公子纨绔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毓舒的生辰,福隆安不会对伊阿江做什么,只不过过了今日,怕是要好好修理一下这伊阿江的。

说昏话也不考虑考虑场合,真把他傅恒府当做是烟花之地了!

福隆安这边暗暗盘算起怎么整治伊阿江,福康安这边却一个劲儿地盯着毓舒手中那扇子,移不开目光了。

毓舒已经走了过来,看上去真是亭亭玉立,大家闺秀之风立刻就出来了。

她目光从钱沣身上扫过去,又落到了和珅的身上,顿时就停住了,似乎怔了一瞬间,不过转眼就掩饰过去了,将那扇子一展,略一遮掩,收住表情上的异样,却对和珅道:“你又是谁?也是家兄的朋友吗?”

毓舒不认得和珅,也是寻常事,以和珅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怎么可能跟之前的毓舒有什么接触。

请和珅来的是福隆安与福康安,这个时候福隆安道:“这一位乃是钮祜禄家的,前福建副都统常保家的大公子。”

一切介绍都可以说是非常得体的,只不过这个“前”字,怎么说都有些尴尬,然而是事实。

很多人以为和珅肯定会感觉到尴尬,可是当他们看向和珅的时候,却发现这少年一脸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起身拱手为礼,算是见过毓舒了。

毓舒捏着扇子,也敛衽一礼,之后才转向被冷落了的钱沣:“没有想到今日生辰,也有机会请到才名远扬的钱沣公子,能够得到钱公子的墨宝,是毓舒的荣幸,来人,布笔墨纸砚。”

这个时候众人便要观摩钱沣作画了。

冯霜止她们这些女客这边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便是连毓舒其实也没在男客那边待多久,再怎么大大咧咧或者身份尊贵,露一面也就好了,真要混在一起。留言传出去似乎也是不好听的。

毓舒回来,就坐在了冯霜止她们这一桌。

熙珠是个身份尊贵的,毓舒就更不用说了,能够跟这两人坐在一起的冯霜止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即便出身不尊贵,能得毓舒与熙珠两人的青眼,也是本事。

之前冯云静费尽了心思跟这些官家小姐接近,极尽吹捧之能事,哄得这些小姐们眉开眼笑,可是在毓舒回来坐到冯霜止身边的时候,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已经白费了。

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又落到靠窗那一桌真正浅笑着跟毓舒和熙珠说话的冯霜止身上,气氛忽然就有些改变了。

冯云静捏着扇子的手指,那骨节顿时就有些发白。

冯霜止远远看着,也就是轻轻一笑,继续跟毓舒跟熙珠说话了。

前面钱沣那边已经有人搬来了画案,铺上了笔墨纸砚,八旗子弟纨绔虽多,但附庸风雅的不少,也都在钱沣周围看着。

她们这边只能瞧见他提笔作画,旁人在那里围观,戏台上还在唱,不过已经没人看了。

毓舒觉得无聊,便跟冯霜止聊起来那香扇,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做的,还缠着冯霜止教她,冯霜止哭笑不得,只说以后有机会出来,定然教她,这才赌了毓舒。

毓舒道:“看着你比我小,不过这说话老气横秋,倒是比我还大的样子。”

她这一说,熙珠也道:“正是这感觉,瞧瞧她这脸水嫩嫩的,说话可老气着呢。”

冯霜止只无奈道:“看看你们,也不知道是谁老气横秋,偏生是要占着年纪大,欺负我这年纪小的,我可不依!”

说这些话,冯霜止自己汗颜了一瞬间,只能说跟这群娃娃玩久了,心智也会下降。

这三人在这里聊得欢快,那边钱沣作画,却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那笔在花瓣上最后一点,最后换了笔,蘸上墨,提了一首应景的诗,最后将自己的印章拿出来,往那题字的末尾一压,所有的程序便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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