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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帽儿胡同的老宅子,还跟梦里的一样,如画仿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李老太监总是拖着蹒跚的脚步在调皮的小姑娘身后念叨着“慢点儿,慢点儿,别摔了!”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在走进院子回到家这一刻重新清晰起来,如画把头别在李福全肩上忍不住大哭一场。
如画离宫那天齐泰在宫里当值,两天后他一出了宫,就直奔李家的宅子。李福全已经回宫了,李家宅子里只有如画一个主子,外带一个一个门子,一个雇来收拾屋子、做饭的婆子。
齐泰完全没有觉得他此刻不请自来有何不妥,如画也没有避嫌的意识,剩下的两个仆人也没有要阻拦两人见面的机灵劲儿。所以,齐泰登堂入室的很容易,没有收到任何的阻拦。
看到齐泰的肩头落了雪,如画想也不想就捏起来帕子给他拂了拂。明明还没有成亲,可齐泰就是觉得如画好似已经给他扫了千百次雪了的错觉,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齐泰一点儿也不讨厌,反而很是期待。
灶上的婆子原来只准备了如画一个人的饭,看到齐泰来了,不用如画吩咐,就给齐泰拿了筷子盛了米饭。
齐泰狼吞虎咽的扒拉了大半碗米饭,开口道,“这样下雪的日子里,应该架起来一口热锅子,顺带喝两口小酒才够劲儿!”
可惜等了半天,如画既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含情脉脉地体贴道“那等下回你过来,我给你准备涮锅!”,也没有吩咐婆子烫一壶热酒拿过来。齐泰握筷子的手蹭了蹭鼻子尖,只好继续扒饭。不妨斜地里伸过来一双细白的玉手给他夹了一筷子鸡丝,齐泰高兴了,比给一壶酒喝还舒泰。
吃完饭灌了口茶,齐泰不说走,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如画聊起了家常。
齐泰说宅子已经粉刷过了,等明年开春了就收拾院子,问如画有什么喜欢的花草。如画双手托腮想了想,然后把齐泰带到了院子里,指着一架枯藤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齐泰猜是葡萄吧?如画点点头又指着另外一架枯藤问是什么?这次齐泰猜了好几回都没有猜出来。最后如画说,是荼蘼,她想要在院子里植一架子荼蘼,春夏之交的日头下,花瓣上露水还未蒸去,点点滴滴落上面,琼瑶晶莹,芬芳袭人。盛夏的夜里,可以在浓密的葡萄架下面乘凉,等到葡萄熟了,亲手一串串剪下来......这些画面,是这栋宅子留给如画的儿时记忆,也是她内心里面憧憬了无数次的幸福生活。
送走了齐泰,如画才想起来闲扯了一大堆,却把正事儿给忘了。只是啊,这件正事儿有些难以启齿,和生儿育女有关。不过,如画觉得冯德妃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下次齐泰过来了,一定记得要告诉他。
还是在宫里的时候,如画去给添妆的主子们谢恩,谢到澜照宫的时候,德妃宣了时常给她看诊的太医给如画把了把脉。太医言说如画身子无虞,冯德妃才放心似地挥退了太医,言道“本宫是怕那次你救八皇子落水,身子沾了寒气不利于子嗣,这才想着让太医给你瞧瞧,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赶紧调养起来才是!不然,本宫心内难安,也愧对了齐大人!”冯德妃明着说的是担忧如画,合情合理的,可是如画却觉得冯德妃提起来齐泰的口气,好似把齐泰看的比她重要多了。
说起来如画的身子,这可要归功于李德福了。初春的湖水冰冷刺骨,当时太医就说如画的身子寒气重。当时如画自认为这辈子用不着嫁人生子,什么宫寒不宫寒的她也用不着在乎,也没什么可难受的。可事实是,受了寒的身子每个月总会让她难受几天,疼的死去活来。李德福心疼的求了不少宫廷秘药给她调养,后来小日子没那么疼了她就不那么耐烦吃那些秘制的药丸子了,可是李德福不依不饶的她只好继续吃下去,直到现在也没有断了药。谁曾想,如今她真的要为□□了,不久的将来也必须要为人母了。可以说,这还真是全靠了李福全的“高瞻远瞩”了!
当齐泰下次来的时候,如画把冯德妃的奇怪之处告诉了他。齐泰听了到没有讶异,只是感叹,“冯德妃和冯侯爷都是念旧的,冯家没落的厉害的时候,冯侯爷还曾托人照顾过我。”
如画疑惑,“感情还真的别有内情啊?”
齐泰说起了冯德妃必是感念他当年保住了冯大将军的尸身,后来又当堂为冯将军和右路军说了公道话。如画想起了小邓子给她描述的那一场齐泰大闹群臣的好戏,是了,是有这么一茬。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和她都和澜照宫扯上了关系。他对冯家有恩,她于八皇子有恩。
不管关于冯大将军是如何有恩与齐泰的,如画倒是头一次听到。
如画刚听到齐泰那个土不拉几的小名儿的时候笑不可支,“听说农家怕孩子养不活就特意起个贱名儿,真的啊?”可是当齐泰说出他的身世的时候,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随后听到那段血流成河的悲惨战事,她只能一千个一万个庆幸老天爷让他活了下来,让他们有机会走早一起。
小狗子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就没爹,只在清明和年节上坟烧纸的时候跟着寡妇娘去给坟堆磕头。他娘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到八岁上头,一场伤寒丢了命。西北那个地儿穷是穷,民风也彪悍,但彪悍中不失淳朴和善良。小狗子他娘的棺材板是村子里给凑的钱,此后他靠着村里人的关照活了下来。当然小狗子皮虽皮了点儿,但知恩图报。但凡哪家婶子给他端了一碗饭,他拾了柴就会给那个婶子家送上一捆。有伯娘给他缝了破棉袄,他掏了鸟蛋就放到那家的水瓢里......北狄入侵,边境狼烟突起的时候,小狗子刚满了十四岁。本朝法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征兵的时候不满十五岁的男子不征,家中独子的不征,小狗子是不需要上战场的。可是,这时候村里的大财主杜老财找到了他,说只要小狗子愿意替他家的二小子去军中,他家愿意出二十两银子。
小狗子心动银子,可是更惜命,他不答应。可杜老财说的天花乱坠也在理,北狄每隔几年就要在边疆上闹一场,哪回不是十天半个月就停战了?这次不过是动静大了点儿,可还不是换汤不换药,老一套儿。说不得你小子还没被拉倒前线这仗都打完了,到时候这银子可不就是跟白捡的一样?要不俺家二小子有见血就晕的毛病,我就让他自己去了。小狗子你都十四了,该娶媳妇了。有这二十两银子,你可以翻修房子说一门亲事了。这可是足足二十两银子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啊......
小狗子离开村子的时候,把三十两银子埋在了自家院子里的大槐树下面。那多出来的十两银子,是小狗子和杜老财斗智斗勇死磕来的。
齐泰说至今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埋银子的那个夜里,天上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
如画问,“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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