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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三人当中境界最高的夏远翠,都不需要什么权衡利弊,就迅速放弃了出剑与此人分生死的打算。

不着急,仙人背剑峰那边还有个袁真页,剑顶祖师堂还有宗主竹皇。

至于陶烟波和晏础,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实则是心神沉浸小天地当中,

刘羡阳双手按住那两位老剑仙的肩膀,转头与夏远翠笑道:“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辈分越老,脸皮越厚?”

早就赶来停剑阁的那三四十号观礼仙师,无一人仗义执言,或是与那刘羡阳大骂几句,只是极有默契,人人默默挪步,远离那四位剑仙。

夏远翠以心声说道:“刘羡阳,你既然拥有如此玄妙的本命飞剑,就更不该在今天在此地,不小心伤及大道根本的。”

虽然没有选择搏命出剑,夏远翠其实一直在凝神观察刘羡阳的动静,先前电光火石之间,问剑一场,确实是自己输了一筹,但是这个年轻人,竟敢同时问剑三人,这会儿鲜血流淌不止,已经浑身浴血,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刘羡阳说道:“好像司徒文英是还你的嫡传弟子?一开始我还不太理解她的破罐子破摔,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碰到你这么个传道恩师,算了,跟你没什么可聊的,反正你们满月峰,以后得改个名字。”

那条大骊官家渡船犹在一线峰外悬停,曹枰却已经乘坐符舟离去,既没有刻意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隐匿踪迹,但只要是个明眼人,就都心中有数。

很大程度上,曹枰参加观礼,要比云林姜氏的道贺,更有分量。再者那条大骊朝廷渡船上,与这位巡狩使同行官员,只是一位礼部侍郎,终究不是名义上管着一国山水谱牒的那位尚书大人。而且即便是京城礼部袁尚书,真的与同为上柱国姓氏出身的曹枰,破天荒打破“袁曹不同路”的那个大骊官场规矩,双方愿意一同亲临正阳山,正阳山依然不敢有任何偏袒。

那位“被迫”独自留在渡船上的礼部侍郎,只得急匆匆飞剑传信大骊京城,希望自家衙门那位袁尚书给个明确说法,免得自己做错事说错话。

关翳然和刘洵美这两位出身意迟巷、篪儿街的豪阀子弟,一起在渡船观景台那边看热闹,一旁虞山房给戚琦一手肘打在肋部,只得与关翳然开口问道:“真是那小子折腾出来的动静?”

早年在书简湖,有个面容消瘦却眼神明亮的账房先生,与他们这帮沙场武夫,一起在酒桌上喝过酒,那家伙的酒量酒品硬是了得,劝酒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别人喝高了,都是拼了命嚷着老子没醉,那家伙倒好,怎么看都是再多喝半碗就得去桌底下去转圈的,结果一碗又一碗,确实那个喝得最多的人,愣是还能次次走着离开酒桌。

关翳然笑着不说话。

渡船不远处,风雪庙女修余蕙亭,站在一位按辈分算是师叔的俊逸男子身边,这个在大骊随军修士当中,以常年冷脸、杀敌凶狠著称的女子,她脸微红,柔声问道:“魏师叔,你怎么来了?”

男子淡然说道:“闲来无事,随便散心。”

他其实早就后悔当那不记名的客卿了。指玄峰袁灵殿,到底是北俱芦洲的修士,他魏晋可不是,与落魄山离得不近,也实在不远。所以魏晋打定主意,这次只要离开了正阳山地界,就跨洲出海,重返剑气长城。上次在那边,是一场守城战,这次故地重游,就可以去更南边出剑。

离开渡船的一艘符舟之上,巡狩使曹枰再次拿出那封密信。

说是符舟,其实是一艘庞然楼船,戒备森严,除了曹氏私人扈从,还有大骊边军铁骑的随军修士,更有宋氏朝廷安排的大骊皇家供奉。

曹枰倒了一碗酒,自饮自酌,重新仔细浏览起这封落款署名“落魄山陈平安”的密信。

信上说三百年之内,落魄山保证上柱国曹氏的香火,不会出现某些最坏的意外。此外,三百年内,公开的,私底下的,只要是曹氏勘验过的人选,有资质跻身七境武夫、金丹地仙的,无论是修道美玉,还是剑仙胚子,都可以送来落魄山修行。

字迹是极工整的小楷,处处锋芒收敛,如果说当真字由心生,那么写这封信的年轻山主,要么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大奸大猾之辈,要么就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

信上还说,如果曹氏不希望与落魄山牵连太深,落魄山可以暗中帮忙引荐,送往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浮萍剑湖,或是披麻宗,还可以是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曹枰放下手中密信,手指轻敲桌面。

曹氏本就是大骊上柱国姓氏,关键还出了他这位武臣勋贵已达极致的巡狩使,一个家族,文武两份殊荣,皆已位极人臣。

从此高枕无忧?恰恰相反,接下来才是一个真正考验曹氏家族为官火候的阶段,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曹氏想要安稳,维持住这份来之不易的风光,答案不在庙堂,而在山上,并且只能是山上了。

所以关翳然给出的这封密信,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是一个可解曹氏燃眉之急的极好契机。

如果未来三百年之内,不断有曹氏家族子弟,以及那些在曹氏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附庸门阀士族,或是通过各个渠道,秘密找寻出来的修道胚子,能够陆陆续续成为落魄山在内的五六个宗门嫡传,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一个家族,在山上的开枝散叶。相较于庙堂官场上的门生故吏,花开花谢,一朝天子一朝臣,山上的香火情绵延,其实何止三百年?自然要旱涝保收太多了,只要山上经营得当,曹氏甚至可以主动在大骊庙堂上,退一两步。

上柱国袁氏早先以家族庶子与清风城许氏嫡女联姻,其实亦是同理。

落魄山,前不久刚刚跻身宗字头仙家,这等大事,曹枰当然知道。

信上却提及了落魄山之外的数个宗门,尤其有个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

送信之人,是关翳然。这是一个身上好像贴满了官场护身符的年轻人,从先帝,到皇帝陛下,到整个曾经都姓“关”的大骊吏部,甚至大半个六部衙门的老人,不论文武,都对关翳然寄予厚望,并且愿意将其视为半个自家子弟,当然也包括曹枰自己,对关翳然一样极其看好。

等到风雪庙一位大剑仙都说此人可信,那么曹枰就心中有数了。这笔山上买卖,完全可以做。

一位大骊供奉轻轻敲门,曹枰微微皱眉,收起密信入袖,说道:“进来。”

这位来自京城的宋氏供奉,轻声道:“曹将军,我在下船之前,听那位马侍郎的口气,为正阳山压阵,好像是大骊太后的意思,我们这一走,是不是有些不妥。”

听口气,好像,是不是。

曹枰心中冷笑不已,跟老子打官腔?国师一走,就又开始玩这套了?

曹枰拿起桌上一本兵书,问道:“谁?”

那位供奉硬着头皮说道:“太后娘娘。”

结果曹枰只是微微眯眼,依旧一脸听不懂的神色。

一位大骊铁骑中流砥柱的巡狩使,懂与不懂,可以完全看心情,供奉却不敢不懂,再不多说一个字,小心翼翼告辞离去。

曹枰开始翻看兵书,一个妇道人家,也敢与我发号施令?

她当自己是军神宋长镜,还是皇帝陛下?

一线峰剑顶。

所有的花木坊女修,个个花容失色,只是她们仍然不敢擅自离开祖师堂广场。

陈平安走到祖师堂门口那边,与竹皇说是要迎接搬山老祖,跨过门槛后,就与门口那位由正阳山剑气凝成的仙人,双方相距不过几步路。

竹皇还在消化那个意外。

先前这个年轻人喝茶期间,大言不惭,说可以让这场道贺庆典,变得树倒猢狲散,你竹皇不信的话,大可以坐着一边喝茶,一边拭目以待。

“你们正阳山无敌一洲,家大业大,创建下宗已经是大势所趋,中土文庙和大骊宋氏答应了此事,自然就没谁拦得住,我当然不例外。”

“但是我保证可以做到一件事,让这一切,都变得与竹皇无关,以后正阳山弟子每每提起竹皇,至多赞誉一声上任宗主,中兴老祖,功莫大焉。”

“因为正阳山的山水谱牒上,宗主和护山供奉,你只能选取一个,只能活下来一个。”

竖子狂妄,大放厥词?!

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一艘艘渡船的远游离去,让竹皇愈发心惊胆战。

陈平安抖散卷起的袖子,瞥了眼背剑峰那边,那头老畜生是被曹峻出剑牵引过去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着教训起一位宗主,“大事心静,小事心稳,有事心平,无事心清。竹皇,你修心不够啊。”

沉默片刻,陈平安微笑道:“竹皇,决定好了没有?等下袁真页现身剑顶,就当你拒绝了我的那个提议,一座正阳山打算与袁真页生死与共。”

竹皇唯有沉默。

竹皇眼中不远处的那一袭青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耍这个?”

那人自问自答,“确实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不值一提。没事,接下来我就让你们正阳山,用你们开山两千六百年来,那个最擅长的道理,把道理还给你们。”

一人独自登山,其实也不算,因为刘羡阳手里拖着个重伤昏迷过去的夏远翠。

在这一线峰剑顶,正阳山祖师堂重地,陈平安和刘羡阳就此相聚。

刘羡阳随手将那夏远翠丢在广场上,看着门口那个笑眯眯的家伙,气笑道:“老子下次再来问剑,如果再听你的徒步登山,就跟你姓!”

陈平安笑道:“你随便找个位置喝酒,接下来就轮到我问剑了。”

刘羡阳挑了张案几,坐下喝酒啃瓜果。

白衣老猿从那背剑峰赶来,身形轰然落地,“陈平安!刘羡阳!”

刘羡阳怒道:“把老子的名字摆在前边!”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祖师堂内刚刚起身的竹皇。

竹皇一步跨出祖师堂,神色复杂道:“袁真页,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正阳山护山供奉了。”

白衣老猿狞笑道:“竹皇,你再说一遍?!”

竹皇刚要言语,陈平安收回视线,摆摆手,“晚了。”

青衫背剑,一步缩地山河,背后长剑铿锵出鞘,率先去往一线峰山门口。

站在剑顶崖畔的陈平安,始终双手笼袖,望向那个白衣老猿,“继续当你的护山供奉好了。”

脚尖轻轻一点,陈平安微微后仰,身形如虹倒掠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陈平安落在长剑之上,御剑悬停在一线峰的山门口。

满月峰上空,凭空出现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落魄山,武夫朱敛。”

青雾峰上空,有个年轻女子,淡然道:“首徒,武夫裴钱。”

水龙峰那边,出现一位御风而起的白衣少年,笑嘻嘻道:“得意学生,崔东山。”

反正今天曹晴朗不在,这小子暂时不适宜露面。

白衣少年的身边,站着一个黑衣小姑娘,手持绿竹行山杖,高高扬起脑袋,大声道:“落魄山右护法,周米粒!”

一位青衫长褂的中年男子,站在翩跹峰上空,笑眯眯道:“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

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剑仙,嗓音温醇,在那琼枝峰之上,自我介绍道:“次席供奉,剑修米裕。”

拨云峰和翩跹峰的所有剑修,都呆滞无言,披云山,剑仙,余米!此人杀力极大,杀妖动辄拦腰斩断,或是一道剑光当头劈开。早年在老龙城战场上,这位剑仙的横空出世,仅次于道门仙君曹溶。

一个姿容极美、眼神冷冽的女子,站在雨脚峰上空,淡然道:“剑修,隋右边。”

是那个战场上出剑不要命的真境宗剑仙?!怎么成了落魄山的剑修?

一位气态儒雅的老夫子,在别处现身,微笑道:“武夫,种秋。”

此人好像在西岳战场现身过?

朱敛,裴钱,种秋,这三位落魄山的纯粹武夫,皆可御风悬空。

这意味着,三人最少也该是远游境武夫。

“这个裴钱,曾经有过一个化名,郑钱。”

“哪个郑钱?”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跟曹慈问拳四场的那个女子武夫。”

没有人觉得与曹慈问拳,连输四场,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反而会让人由衷感到敬畏。

第一,不是谁都敢与曹慈问拳的。第二,任何武夫问拳,曹慈就一定接拳吗?第三,郑钱问拳四场,曹慈竟然都接下了!

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高大女子,笑意盈盈,轻声道:“落魄山掌律,长命。”

化外天魔的白发童子,与石柔借了她副皮囊,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原本挺好看一女子,就有些显得贼兮兮了,只见她趾高气昂道:“落魄山石掌柜!”

今天比较收敛了,只以玉璞境气象示人。

陈灵均俯瞰脚下那座水龙峰,冷笑道:“记住了,大爷我来自落魄山,姓陈名景清!”

一条满身浓郁水运的元婴境水蛟,站在琼枝峰上空,只是报了个名字,“泓下。”

她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本该隶属于清风城的狐国之主,竟然现身,自报名号,她天然妩媚,不笑也极能蛊惑人心,缓缓道:“落魄山。沛湘。”

一位来宝瓶洲挑选弟子的玉璞境老剑修,那于樾,只觉得,今儿得劲得劲,再毫不遮掩一身剑气,御剑升空,放声大笑道:“落魄山记名供奉,玉璞境剑修,今天暂且化名于倒悬。”

客卿?不能够,最少得是记名供奉起步!

魏晋察觉到一道视线,叹了口气,站在栏杆那边,随口说道:“客卿,魏晋。”

白鹭渡那边,圆脸姑娘有些尴尬,自己怎么办,就说龙须河边上的铁匠铺子,余倩月?想了想,她就没有现身,折断一把芦苇,蹲在白鹭渡水边,百无聊赖拨水玩。刘羡阳这个骗子,那个搬山大圣哪有什么飞升境。

白鹭渡,有背剑女子脚尖一点,升空悬停,神色平静道:“飞升城,宁姚。”

而作为落魄山主人的那一袭青衫,在正阳山山门口那边御剑悬空,微笑道:“落魄山前来观礼,山主陈平安,开始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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