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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衍躺在那窄窄的木板床上,床边的窗户被吹开了,风灌进来,有些凉,他却懒得翻身,那些鸟儿雀儿的鸣叫身,雨丝滴答的声音,红尘集市中的喧嚣声都渐渐听不清了,他觉得眼皮子很沉,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什么也不想想,仿佛千山万水而来,就是找这样一个地方,然后好好睡一觉。

而这厢钟檐却没有闲心思,他一个人在院子中呆坐了许久,恍恍惚惚的,反复咀嚼着申屠衍的最后几句话,仿佛申屠衍说的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算是什么呢。

日光已经渐渐推出了他的屋子,他却忽然站了起来,三步两步的就往古城的阡陌巷子里钻,他的两旁是不断倒退的青瓦白墙,牌坊古井。

这条巷子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便走过,那时候他初来云宣不久,刚从北地死里逃生回来,带着一只晃晃悠悠的残腿,那时候邻里的大叔大婶们看着这个青年,模样也好,又有一门手艺,做上门女婿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惜了一条腿是废了,就在他们啧啧惋惜的时候,一个人说,“为什么不让孝儒里的老大夫看看,那郎中,可神了呢,我女儿的癞头病就是他治好的呢……”

那时候钟檐本来不对自己的腿抱有指望的,但是想着是不是也不错,那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穿越这样一条弄巷,去寻找一个叫做廖仲和的人看病。

可是,后来,因缘际会,他终究没有医好这样一条腿,也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孝儒里了,这样过去都已经十多年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叫做廖仲和的无良郎中还在不在?是否还做着这门营生?

他这样想着,顿时觉得脚步也轻快起来,几乎快要跑起来,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明明是那样错盘复杂的小路,隔了十多年他竟然全都记得,一抬头,便看到了当年的医庐。

斑驳的门上边的牌匾仍然当然狂妄自负的狂草,仍旧是“千金不医”四个大字。医馆门半掩着,一对小儿女蹲着前面玩得起劲,看见了生人,“咦——”了一声就钻了进去。

春风不识风尘客,何以妆成笑少年。

钟檐笑了笑,沿着湿滑长满苔藓的路进去,站在挽袖捣药的布衣郎中面前,笑道,“廖兄还记得我吗?”

廖仲和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兄台哪位?怎么瞅着眼生,不过兄台是头上长脚,还是屁股里生尾巴了?来我这里的病人那么多,我记不清也是常事。”

钟檐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受这样一番奚落,强忍着,咬牙切齿道,“我是来求医的……”

“看出来了……”他没抬头,眼睑低垂着,淡淡的,“你不是很有骨气,不需要我医治的吗?”

“你!”钟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十多年前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廖仲和的师傅还在,这医庐还不是廖仲和当家,“咳咳……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记得了,那算是什么病?”

廖仲和忽然轻笑了起来,眉目上挑,“哪还有什么原因?不是痴了,就是傻了呗!来,钟檐兄,过来我给你好好脉,看你还有没有救?”

钟檐自然是不搭理他,背着手站在低檐前面,原本在内屋玩耍的孩童忽然追赶着跑了出来,一个躲在廖仲和的后面,一个追赶着他叫着爹爹……钟檐忽然楞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医庐的时候,廖仲和也不过是一个学徒,也是这样拿着药杵捣药,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郎中,后来,他们约定着,他们都要变成自己心中最想要的模样,如今,一提起孝儒里的妙手郎中,再也不提当年的老郎中,而是说那个赤脚走云宣的廖氏郎中了。

钟檐沉默了许久,在这一剪光阴中,探究着这个叫做时间的东西,还会把他,还有他们雕琢成什么样子,可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些轨迹。他自嘲的笑笑,“廖仲和,我想,我认输了,你已经变成了当年你最想要成为的样子,可是,我……却求不得半分圆满。”

廖仲和抬起头,看着当年与他抬杠,发誓也不用他的药的少年,如今消瘦的青衫男人跪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笑容。

“我知道医庐的规矩,千金不医,能让大夫出诊的,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去交换的,现在,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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