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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三邻跟段立挤上往返百花镇的公车时,还看到了一位四十开外的妇人叉着腰跟黑车司机互骂,声震车站,不重复的骂语又毒又辣,引来了许多好事者的围观。
到了百花镇,以往的昝三邻会比段立早下车,可是自从憨大结束了镇上的摩托修理店后,他不知上哪儿找免费载他回上湖村的人了,诚然,到姐夫何充的猪肉档让他载自己回家也未尝不可,可昝三邻一点不想耽误姐夫的生意,年关到了,猪肉铺的生意肯定比平时还要忙很多。
这会儿昝三邻停在了前往村口的岔路边,目送了公车载着段立远去,才拎着行李袋往上湖村走去,年关到了,上镇上买东西的人也多了,总归会遇到出来购物的同村人,邻里之间搭个顺风车也不是什么事儿。
果然昝三邻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小学校长兼五年级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虽然已经退休在家,但没舍得走下讲台,于是又以代课老师的身份继续为本地的小学春风化雨,吐尽最后的一根蚕丝才罢休。
张老师的无私奉献赢得了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们的尊敬,尤其他子承父业,已故的老张老师博学多才,还曾经是镇上私塾的校长,据说□□时得到了昔日同窗挚友的镇长的庇护,没有受到牵连,成了十里八村唯一的一个幸存的秀才,后来年纪大了,便来到了上湖村安居,以耄耋之年依旧孜孜不倦的精力造福周围几个村庄的人,喜白字都出自他的手,后来这项无私奉献也被张老师继承了。
张老师还继承了老张老师的另外一项脑力活,那就是替村里出生的小孩取名,昝三邻的名字就是老张老师取的,寓意是与人友好,与人和善,本来昝家第四小孩叫做四舍,没成想昝母一胎得俩,那会儿老张老师已经仙逝,张老师便给昝家双胞胎取了现在的名字。
张老师是很赏析昝三邻的,没少在课堂上细说县状元的光辉历史,借此鞭挞顽童们的学习,可惜既有慧根又勤奋的学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张老师也只能对月叹息了。
张老师感慨颇深,一路上问了很多昝三邻的功课与市一中的生活,他一直把昝三邻当成了能继承父亲风骨和才华的优秀学生,将来是要别的领域上施展风骚的人才!
这次的考试虽然不如意,但昝三邻不想令敬重的恩师失望,言辞间多了几分洒脱,无非想借此告诉恩师,他很好,无须担心,以后也只会更好。
回到了昝家,坐在院子里用瓦片涂涂画画的昝*率先看到了昝三邻,她兴奋的爬了起来,笑呵呵的张开双手直冲昝三邻,口中叫道:“三哥,三哥,抱抱……”
正在猪圈旁喂猪食的昝五湖看到了昝三邻的身影,欢呼一声丢下猪食跑出去迎接三哥。她早就盼着三哥早日放假回家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寒假以来,每天的家务还有田里的农活,她都要兼顾,可怜的最近还一直下雨,她没少弄脏了鞋子衣服,惹来昝母的叱骂,大冬天的,她也没多少件厚实的衣服可换洗,球鞋更是只有一双,还是上初中了百花三中要求每个学生穿球鞋,昝母才给她买的。
昝三邻放下行李袋,托起了昝*的双臂,掂了掂重量,笑道:“好,抱抱,嗯?小六子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好像轻了啊?”
昝*只管亲上三哥好看的脸上,全然不懂怎么回答他的话。
昝五湖几乎带着哭腔,叫道:“三哥!你可回来了!怎么你们高中那么晚放寒假啊?”她是怀疑昝三邻故意迟几天回家,逃过沉重的农家活的,可后来听说到县里读高中的都没有放假,才怏怏不乐的平息埋怨的心思。
昝三邻抱着昝*拎起行李袋径直朝屋里走去,口中问:“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昝五湖眼巴巴的看了几眼那个行李袋,咽了口唾沫,心里还惦记着上回昝三邻带回家的肉松饼,那香甜的味道至今还存在唇齿之间,于是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道:“爸爸去帮村里人斩甘蔗了,妈妈去了橘子园帮人家摘橘子,每天有35块钱的收入哦,比去年多了5块!”
上湖村土地贫瘠,适合中的农作物不多,甘蔗倒是很适宜种,每家每户都能种上一亩几分田,每到年关,镇上的糖厂会下乡来收购甘蔗,于是家家户户就抽签,大伙儿齐心合力斩甘蔗,斩完了一家再轮到下一家,直至砍完,甘蔗换了钱,全村人也能过个好一点的年。
至于橘子园,则是村东头的山峰被一家姓古的人承包了,种上了各类橘子,春节将至,橘子园的人会聘请周围村庄的劳动力采摘水果,一直能劳作到元宵节,往年一天30块钱的工薪,吸引了源源不绝的劳动力前来应聘,毕竟对于辛苦操劳了半辈子却依旧没多少积蓄的农民而言,一天给30块的工钱实在太有诚意了!况且今年还多了5块,常年面朝黄土的农家人当然趋之若鹜了!
“会不会比去年还辛苦?”昝三邻担忧地问,橘子园不包吃住,应聘的员工要自备吃食,昝母一般也没吃早餐,带了昨晚的剩饭一大早就赶到橘子园赶工,直至傍晚天黑了才回家,回到家立即躺回床上休息,吃晚饭时才会起来,然后匆匆洗过澡马上带着昝*入睡,连喜欢看的电视剧也不想看。
“不知道哦……”昝五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然也不会去问昝母了,所以这个问题她无从回答。
到了里屋,昝三邻从行李袋取出一袋麦片巧克力,这是期末考前邱粤塞给他的,皆因某次他贪嘴吃了安康带来的这种零食,就被邱粤寻了个空隙亲了一下,相濡以沫间,唇齿的余香尤让邱粤回味无穷,于是买了好几袋麦片巧克力塞到昝三邻的手上,昝三邻哪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恼怒之下,只留下一包,其余的放在寝室的桌子上,自然会有安康跟陆杰的争抢,打打闹闹间,香甜的美食便会为人类的果腹做出了伟大的牺牲。
昝三邻取了一块撕了喂给昝*,昝*何曾吃过这么香甜的麦片,一边咀嚼一边睁大了明亮的眼睛,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好吃!”
昝五湖眼睛一亮,咽了几口唾沫,她自从见识了昝一清发飙之后,行事就没以往那么毛躁了,这会儿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也不敢贸然伸手去取。
昝三邻递给昝五湖一块,后者连撕带咬的弄破了包装,把一整块麦片巧克力含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着,昝三邻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塞在昝五湖的手中,嘱咐道:“行了,先去把猪食喂了吧。”
昝五湖才想起了被她遗忘了的家务活,虽然心里头大为不乐意,却也只是嘟着嘴,委委屈屈的折回猪圈去了。
昝三邻又逗了一回昝*,待昝五湖喂完了猪食乖乖巧巧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把昝*交到她的手中,道:“看好六妹,别让她坐在地上,受凉了会生病的。”
昝五湖扁着嘴答应了,心里却反驳:六妹才没有这么娇弱呢!放假这么多天,她一直坐在院子里自己玩,也没见她生病……
昝三邻看了她一眼,又塞了一把麦片巧克力给她,她才笑颜逐开,高高兴兴的抱着昝*转圈,逗她大笑了。
昝三邻环顾一下四周,屋子顶梁蛛丝纵横,桌椅旮旯处灰尘薄积,家里果然还没有除尘,想来被褥也是没有洗的,今天是阴冷天,夹杂着寒风细雨,被褥断然不能洗,可除尘总归可以提上日程的,自从他上了初中,就从昝母手中接过了除尘工作,那会儿四弟五妹还年幼,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不过除尘此之前,还是先解决午饭问题吧……
昝五湖见昝三邻正要淘米做饭,大声道:“三哥,就做咱们三人的饭,四哥不回家吃。”昝母带饭去橘子园吃,昝父帮别人斩甘蔗,也是管午饭的,可昝四海……
“四哥到镇上帮冠雄哥卖鞋,一天能赚50块钱!”昝五湖一脸憧憬的解释,她可想去打这种光是站着就能赚钱的假期工了,中午还管饭,晚上昝四海回家后没少向她炫耀,午饭有鱼有肉还管汤,就是只冲这餐午饭,昝四海也愿意给人家打白工,再说这日薪50,昝母还不没收,只叫他收着做以后的生活费,可把昝五湖羡慕得无以复加,奈何人家只要男孩,真是便宜了四哥了。
“谁?”昝三邻只道自己听错,又问了一句。
“就是你的小学同学冠雄哥啊,孙冠雄!”昝五湖笑道,“冠雄哥做的厂放假早,回村有半个月了,上星期才叫四哥去给他帮忙的,说在镇上腾了个地儿买女鞋,二三十块一双的带毛的靴子,又便宜又好看,可多人买了,也不知道冠雄哥上哪儿弄来的货,四哥说了,等到过年还有卖剩的,就给我留一双呢!”
昝三邻微微皱了皱眉,他当然记得孙冠雄这个人,二年级的时候留级到了他的班上,没多久就成了班上的刺头,常常撩女生玩闹,常常被班主任惩罚,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身为班长的昝三邻身上,没少针对昝三邻。五年级的时候辍学去了s市特区打工,也是只有年节才回上湖村的,可是每当在村里头遇上昝三邻,他都会避开而走,或者干脆折返原路,不愿跟昝三邻碰头。
追其缘由,昝三邻自然明白,孙冠雄是觉得有愧于他,害他被昝父狠狠抽打了一顿,才会避而不见。
简单地吃过了午饭,昝三邻开始着手房屋除尘,先将能搬动的小件家具搬到院子里,那些沉重的大件的需要旁人合力才能搬动的家具只好作罢,就算昝五湖也算是一个小劳动力,可毕竟是小姑娘,也没多少气力,还不如跟往年一样,除尘之后再好好擦拭几次,也能以崭新的模样迎接春节。
昝家的电器不多,最奢侈的无外乎那部陈旧的电视机了,不过就算再怎么陈旧,也还是深受昝家的喜爱,昝三邻寻出破旧的衣服盖住了它,以免飞舞的灰尘钻进内部,毁灭昝家唯一的娱乐之源,这才开始了繁重且乏味的除尘工作。
由于一年才除尘一次,置身其中的昝三邻免不得被飞扬的灰尘呛得连连打喷嚏,家里不可能出现一次性口罩这种东西,昝三邻也用破旧衣服蒙住了嘴脸,即便如此,尘埃污垢毕竟是在大房子里积攒了有一年的时间,昝三邻的头发与身上的衣服全沾满了灰尘与蛛丝,显得特别的狼狈。
如此忙碌到了下午,房子打扫干净了,还有堆在院子里的小型家具,昝三邻到压井里抽了水上来,一张张桌凳细细的冲洗抹擦了之后,才搁在院子里晾着,彼时风收雨住,东边还隐隐露出了光亮的天空,大概明天会是个不错的天气吧,昝三邻轻轻捶着酸疼的腰怔愣地想着。
晴天,又将是一个忙碌的日子,昝三邻看了看通红的十指,大概浸在冷水太久了,手指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有灼热的麻疼感,要是明天真的放晴了,这手经过冷热温度的浸染,开春大概又会跟往年一样起冻疮了吧……
趁着天气放晴,昝三邻赶忙到竹林里捡些竹壳回来当炉灶的点燃草,竹林很清冷,远处有愉悦的飞禽唱着应和的歌曲,只有沙沙的风吹得透入骨髓的冷意灌入身体,令人不寒而栗,昝三邻打了几个寒颤,觉得此处森然阴郁,全然不似从前的幽静安宁。
于是他没由来的想起了很久之前,宴会上陷入赵嘉楷设下的陷阱之后,他再昏迷中也陷入了一个魔障的梦境,梦中就是这个竹林,那里的竹林处处透着诡异莫测,仿佛每个角落都设下了机关,只待他一脚踏入,从此便万劫不复,像足了赵嘉楷给他的感觉。
或许是受那个梦魇的影响,昝三邻捡满了一筐竹壳,便匆匆离去。
赶回家已是傍晚时分了,昝父昝母尚未回到家,昝四海已经回来了,他就依坐在院子里晾晒的凳子里,笑嘻嘻的朝昝五湖炫耀着什么,远远见昝三邻背着竹筐回来了,他脸上的笑意一收,微微垂下了眼,一抹尴尬在眼瞳里稍瞬即逝。
倒是昝*尤爱亲近昝三邻,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边挣扎昝五湖的桎梏,一边嚷着要三哥抱,昝五湖也带腻了她,连忙放她下地,昝五湖便像燕子似的朝昝三邻飞去。入了年,她就五岁了,城市里五岁的孩童早就进了幼儿园上大班了吧,乡村学校只设有学前班,那也是只收六七岁的小孩,太小的孩子,老师带着也辛苦。
由于身上这套衣服是除尘时穿的校服,尽管已经被昝三邻拍干净了,也不敢贸然抱着昝*,只拉着她的小手,软软凉凉的,摇头道:“小六子,要是冷了要穿衣服,不要着凉!”
“不冷!”昝*大声回答,指着昝四海道,“帽子,帽子……”
昝三邻不明所以,昝四海则笑吟吟的把一顶绣着福字的小帽子戴到她的头上,对上昝三邻的眼睛,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三哥”。自从上回他被昝一清狠狠修理了一次之后,连同昝三邻,他都畏惧上了。
昝三邻点点头,放下了背着的竹筐,腰还没直起来,头上便覆盖了一顶窄窄的小帽子,昝*掂着脚跟给三哥戴上帽子之后,拍着小手叫道:“好看,好看!”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每个音符都饱含着和煦的暖意,拂上了昝三邻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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