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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向远处探望了几眼,陈氏才扶着院门,佝着腰缓步往院内走去,一壁走一壁细声嘟囔,“七娘要是还在,该有一十八岁了,早已做人阿母了罢……”
次日清早,天色阴晦,沉闷得教人透不上气来,穆清这才恍然,原已是江南的梅雨季。二人匆忙给了房资,便往穹窿山赶去,途中片刻不敢耽误,恐在半路遭了雨。好在穹窿山离着光福镇并不远。刚一踏进梅坞庵,大雨注下,连绵不绝。
梅坞庵中现下已无万氏,只有法号了尘的女居士。与陈氏不同,穆清看她左右竟无一丝变化,一顶鸦色的僧帽裹住了头发,只留出两鬓乌发,不见一丝白发,化外之人果然无忧无扰。日子过得却是清苦,身上的衲衣许是洗濯过多,已变了颜色,手肘后摆衣领等多磨之处,皆打过一层补子。
原以为她必是急切地要问英华近况,岂知她只缓缓地拈过三支清香,在观自在菩萨坐像前的油灯上点燃,小心地递与杜如晦,又拈过三支,重复着动作,替穆清燃上,如一缸平静无澜的清水,当真是一副了却尘缘的势态。
佛前三拜后,穆清随她往后堂去说话。因是庵堂,不便男客进出,便留了杜如晦在门口的小厢房内吃茶等候。
“庶母一向安好。”穆清屈膝礼道。
万氏别过身,不愿受礼,“了尘无俗事亲缘,娘子莫这般唤礼。”
穆清一时怔愣,竟无言以对,只得默然看着她笃定地冲泡了茶水,在小茶盏中倒了大半盏递至她面前。“小庵简陋,无甚好款待的,只有涩茶一盏解渴罢了。”
静坐着吃了三盏茶,穆清终是按捺不住,开口直告:“英华一切皆好。已在军中历练了几回,人长高了,身手更是了得,眼下已往大兴城投了唐国公三女,日后必定战功赫赫。若是男儿郎,封侯拜将自是少不得的。”
万氏的眼光显然一亮,只短短一瞬,旋即又回复寂静,“我已久离尘世,无父无夫无女,无有挂碍,娘子说的,与我更无一丝一毫的干系。”淡淡的口吻,连音调都不曾有变化。
穆清低头不语,再换过一盏茶一点点地啜饮着。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天上露出了一大块蓝白的大雨初霁色调。穆清终于长叹一声,站起身,双手合十向万氏行了佛礼,“了尘师傅,旧年添的香火供养钱,可还够使?”
“娘子有心了,足够了尘修行终老,这份心无以为报,惟有日日在佛前替娘子祝告添福。”万氏合掌还礼,深深一躬。穆清自忖,无以为报的,恐不是那些供养钱,为的只是看顾英华,再无别他。
于是她再还一礼,辞过万氏。直起身子抬头望着万氏的眼睛道:“英华,我必终生看护。”说完转身出了后堂,自去寻杜如晦,留了万氏一人在后堂木然发怔。
出了梅坞庵,穆清一路悒悒不乐,杜如晦温言劝解,“能彻悟了也是她与佛有缘,常人无有的福分,本该贺喜于她,你又何须如此,反教修行人不清静。”
“万不能教英华知晓了此事,她年轻气盛,并不懂得这些,倘若知道了她阿母……难免伤心。”快下到山脚,穆清才幽然喟叹。
或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山溪冲流湍急,沿着溪渠一路下山,满耳哗哗作响。杜如晦突然顿住脚,立在原处四下张望。“你听,可听到有人在抚琴?”
穆清侧耳探听了一阵,果真有铮铮琴音随着水流动静,忽高忽低,忽缓忽急,飘然超脱,风骨傲然,穆清亦曾学过琴,此时不免听痴了去。
“奏得何曲目?”便是连杜如晦这不会琴的,也听得胸怀激荡。
“《广陵散》,弹奏之人必是位奇士,未曾听过有人能将此曲奏出这般意味来的,何不访之?”
二人一路循着琴音而上,只觉越来越靠近了,环顾四野仍是寻不到奏琴之人,行到半路,琴声戛然而止,再无处觅了。正面面相觑,却听得头顶有人低声呵呵一笑。
抬头望去,有一人正抱琴盘腿坐于上首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五十上下的年纪,精瘦而有神。杜如晦抬头仰视了一眼,觉得甚是眼熟,再细想想,恍然觉醒,疾步上前,拱手作揖,“袁先生。”
穆清不知是哪位袁先生,懵懵懂懂跟着一处行了礼。那位袁先生笑眯眯地挥挥手,罢了他们的礼,眼却直看向穆清,瞧得穆清左右皆不是。因见杜如晦恭顺行礼,想必是德高望重的,不敢造次了,只得垂首在他身边立着。
隔了半晌,那位袁先生忽然开口,“顾家的小七娘,已然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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