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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皇帝前半月为常雩礼祭天、享太庙等大典而忙碌,后半月则是殿试为国抡才。
五月十一日子时,婉兮足月临盆,诞下皇十七子。
因十七阿哥是子时下生的,还是大半夜的,因为他的下生,便将整个圆明园都给唤醒了。皇帝和语琴等人,这个晚上自早都守在配殿里,就等着信儿呢。
正在都最困倦之时,小十七的一声洪亮的啼哭,打破了御园子夜的宁静。
以婉兮此时年岁,原本太医院都担心皇贵妃会带不住这个孩子满十月,这便从报遇喜之时开始便格外小心,随时准备皇贵妃早产。可是谁想到,婉兮是二月十日满七月报的遇喜,五月十一日诞下十七阿哥,恰恰是遇喜之后整整地满了三个月去!
这倒叫众人都是意外,都只能说是这位十七阿哥有福气;内里知道皇贵妃养胎内情的,也更只能赞叹一声:皇上为了皇贵妃这一胎,当真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这便自然周全了去。
还有皇贵妃这几个月来嗑化下的那么些人参,这便也都起了效用。生下的十七阿哥不但足月,而且白白胖胖,从一下生那一双黑眼珠儿就格外灵活,虽明知道刚下生的小孩儿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瞧他那模样,倒仿佛是什么都能看个遍了似的。
守月姥姥、嬷嬷,连同语琴等,但凡见过这个十七阿哥的都说,“哎哟,这小子的眼睛真活、真亮啊!”
婉兮就算诞育过这么多个孩子了,可是刚下生就眼睛这么活泛的,这也还是头一个。婉兮也只能笑答,“……那点子人参,怕是都补给他去了。”
婉嫔也笑,“正是个人参阿哥!元气盛,自都从眼睛上露出来了。”
语琴爷道,“可不是嘛,子时下生的孩子,经过了这一番拼争,结果下了地儿还不睡,还等着小眼珠儿东看西看的。就凭这股子精气神儿,又有几个孩子比的上去的?”
听着一众内廷主位七嘴八舌,皇帝更是忍不住高兴,一径抱着小十七坐在对面炕上盯着笑。
“臭小子,你瞅啥?就像你能看得见似的!要是真看得见,你倒是摸摸,哪个是阿玛的眼睛,哪个是阿玛的胡子?”
一众女眷在对面听着,也只能无奈地笑。
这个小十七啊,是皇上的老来子。皇上都五十六了,这个小十七那就是正经的“老疙瘩”了。
疼老儿子,从来都是满人的传统。
大清入关之后,虽从继承上越发接受中原的嫡长继承的制度,但是大清皇室在吸收中原礼制的同时也十分重视维持满人的老传统——在满人的老例儿里,满人也跟许多的游牧民族一样,家族的承继不是嫡长制,而是幼子继承制。
在满人先祖女真人的年代,因年长的儿子们大多要出外打猎、征战,时常有旦夕祸福;唯有老儿子才能在家中守着父母,养老尽孝,所以幼子往往与父母感情最深,最后能为父母养老送终的也都是幼子,故此家业便自然传给了幼子。
因为有这样的传统在,皇帝本就对十七阿哥格外疼爱一些;且老儿子的诞生能证明皇帝虽已五十六岁,可是仍宝刀未老,这于国于家于皇帝自己,自然都是极大的振奋。
婉兮倚靠枕头坐着,虚弱却又欢喜地笑道,“皇上,瞧您。他那眼珠儿还是混沌的,亏皇上还正经问他。”
因婉兮说话,皇帝抬头只望着婉兮,倒是放松了对十七阿哥的“防范”去。
结果就这么一个空隙,十七阿哥竟然——宛若龙头高扬,一泡尿直接就泚到了皇帝胡子上去!
众皆大惊,婉兮更是差点自己没从炕上跳下来。
幸亏有嬷嬷伺候在畔,笑着赶紧将小十七给接过去。
高云从等赶忙捧着巾子进来给擦拭,皇帝自己倒是笑,“好小子,这泡尿还挺有劲儿的!”
幸亏他抬眼看着九儿去,要不按着之前那角度,这一泡尿怕不是泚眼睛上,就是要直接泚进他嘴里去了!
婉兮忙道,“妾身替小十七给皇上请罪。等他满月,妾身打他!”
皇帝也顾不得每根胡子上都漓漓拉拉的,一径只笑,“怕什么,这是童子尿!”
一旁的守月姥姥也跟着凑趣儿,“回皇上,这还是十七阿哥下生的第一泡尿……”
皇帝自又是大笑,“好小子,这第一泡可不能给别人,就给你阿玛了是不是?这算你孝心!”
婉兮又是笑,又是无奈,忙道,“陈姐姐,你快将小十七的耳朵给捂上去,别叫他听见了皇上的话去。要不然,长大之后还不得要无法无天了去~~”
婉嫔叫婉嫔去办这事儿,自是尊敬婉嫔为皇上潜邸老人儿,又是一众姐妹里最为年长的。
婉嫔却故意打了个磕绊,以团扇掩了嘴笑,“皇贵妃你这话怕是晚了,我的步子哪儿比得上皇上话快去?我便是这会子扑过去,皇上的话也都说完了,小十七该听见的自都听进去了!”
婉兮也只能无奈地笑,“不过不管如何,今日姐妹们都万万帮我记着,来日可千万不能叫小十七知道今日竟然泚在了皇上身上去!”
婉嫔第一个道,“这个我倒是来得及答应你的。总归小十七刚下生,未来还长,咱们有的是光景瞒着他去。”
听说额涅又生下了小弟,小七等几个孩子自是都想立时奔过来看。
小七和啾啾还好,是大姐姐了,自是知道轻重。皇帝却唯独拦着小十五,叫毛团儿给看住喽,别当天就过来添乱来。
结果小十五是五月十二才获准来看望的。
小十五在来之前,还特地郑重其事地预备了一番。他先是叫毛团儿给他换衣裳,换他最为尊贵的那一套皇子朝袍去。
毛团儿听了都吓一大跳,上下仔细打量小十五,“哎哟我的小主子,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小主子那套朝服可是冬装,这都大五月的了,还穿那个?”
“旁的倒罢了,奴才就怕那貂帽、大毛衣裳的裹着,小主子给焐起一身痱子来啊!”
小十五一听就乐了,抱着肚子都直不起身,“谙达说的对,我都忘了那是毛衣裳了!”
小十五笑罢了却有些不欢喜地扁了嘴,托着腮帮儿琢磨,“谙达您说,我皇阿玛什么时候儿再给我做一身儿夏天的朝袍穿啊?”
毛团儿一扬眉,“哎哟我的小主子,冬天那一套已经是所有皇子里头的独一份儿了,过去可没有皇子十岁以下就给做朝袍朝冠的例。一套冬天的不够,还想要一套夏天的?可是夏天也没有宗亲宴不是?那都是在正月里。”
小十五一双小眉头皱得登紧,“那还有皇阿玛的万寿节庆贺礼呢~~”
毛团儿爷点头,“小主子说的有理,既然宗亲宴都入了,那今年万寿节庆贺礼,小主子怕是也得穿朝袍行礼的。不过……那是八月呢,现在才五月,还未必预备了。”
“哎哟,那怎么办啊……”小十五竟然苦恼地抱着小脑袋伏在了桌子上,十分苦恼的样子。
毛团儿瞧着今天的小主子就有点古怪。
十五阿哥早慧,虽是稚龄,却一向言行有度,倒不像是个才五岁半的小孩儿。
可是终究也才五岁半啊,大事上是早慧的,可是小事小情上,却依旧不泯天真可爱去。
毛团儿这便赶紧凑过来,在小十五身边儿蹲下了,好能去看小十五的眼睛,“小主子今儿是有什么心事啦?跟奴才说说呗。奴才说不定能替小主子解了忧愁去。”
小十五歪过脑袋来,面颊还枕在胳膊上,显然是心事儿可沉重了。
“谙达……我当哥哥了。我,又当哥哥了。”
叫小十五这两句话给说的,毛团儿心下也是又酸又甜。
小十五终究还是个小孩儿啊,对于死亡的认知怎么跟大人比呢?十六阿哥的忽然离去,实则在十五阿哥的心上留下了非常大的一条疮疤去。只是小十五还小,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更不知道该如何排遣。
可是他懂事地尽量不在额涅面前表现出来,这便都只一个人压在心里。
毛团儿和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太监才知道,十五阿哥在十六阿哥夭折之后,有许多个晚上忽然就做了噩梦,醒不来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梦呓着,“……吃石榴,啊~”
故此这么快又有了弟弟,想来十五阿哥心下必定是欢喜无比的;可是,小孩儿也同样会有患得患失之心,小阿哥他心底里何尝不会还是害怕有一天,这个小弟也会不见了?
毛团儿哪里舍得再去说那酸楚的,这便只问甜的,“是啊,小主子当哥哥啦。那小主子想穿朝袍去,是想庄庄重重的,给十七阿哥看么?”
小十五郑重点头,“对,我当哥哥了,我得像个大人似的去,给十七弟弟看!”
毛团儿故意坏笑,“摆兄长的威风哦?”
小十五这才扑哧儿一笑,直起身来,伸臂向前勾住毛团儿的手臂,“谙达别笑。我是大哥哥了。”
毛团儿垂首,也是点点头,“可不嘛,小主子如今都正式进学了,可是大哥哥了。正式进学的孩子,可以穿长衫儿了。”
小孩的打扮多是短衣小衫,进学之后方能穿长衫,这是尊重斯文,却也是将小孩儿进学当做长大的开始。
“那,奴才给小主子预备个其他的好看的长衫去?”
小十五却眼睛一亮,叫毛团儿方才那句话给提醒了,他自己扭身就下地,噔噔噔跑到卷缸那边去,圆滚滚地往缸口里躬着身子去挖什么去了。
卷缸虽然不深,可是架不住小十五个头小,又是圆滚滚的,毛团儿都怕他一头栽进去,这便赶紧上来把着,迭声问,“小主子这是挖什么哪?交代给奴才,奴才替小主子挖就是。”
“我找见了!”小十五的嗓音在卷缸里都传出回声儿来,有种特别的瓮声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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