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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嫔便扛不住,红了脸啐了一声儿,“谁都说得,就你说不得!我若是宠妃了,那我现在是位分在你之上,还是孩子比你多去了?”
容嫔如此模样儿,终令婉兮放下心来。
婉兮婉转道,“不管你怎么说,你们家终究是回疆百姓顶礼膜拜的圣裔。如今每年有年班伯克进京朝觐,都会到你叔叔、兄长、侄儿面前去行礼。足见你家对整个回疆,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婉兮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一个乌什乱了,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其他回城也会有人闻风而动……一旦整个回疆再度全都乱了起来,到时候儿朝廷必定重兵压境,刚平定下来五年的西域,就又要生灵涂炭了去。”
容嫔腾地站起身来,“我明白!我立时写信给我哥哥,叫他设法转圜,不叫其他回城也跟着一齐乱了!——尤其是我母家世居的叶尔羌和喀什两城!”
两天之后,容嫔便兴冲冲来见婉兮。
一见面,容嫔便上前握住婉兮的手,“我给你带来好信儿了!我知道你最起先的时候肯与我好,是因为另一个人……”
婉兮不由得扬眉,心下也是咯噔一跳,“热依木夫人?”
两日前说到容嫔母家世居的叶尔羌不能乱,而在容嫔母家迁到京中安置之后,皇上便将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一职,交给了鄂对去。
有鄂对和热依木夫妻二人镇守叶尔羌,婉兮心下是既放心,又忧心。
她自相信热依木夫人深明大义,必定不会反叛朝廷;却也因此,她忧心热依木夫人的安危。
容嫔含笑点头,“我哥哥也与我说,从一个月前乌什出了事儿,鄂对伯克实则早给我哥哥来了信儿:热衣木本在库车,协助长子治理库车,在听说乌什生变,她一面嘱长子鄂斯满听从朝廷调遣,一面带领亲随,五日驰驱三千里,进了叶尔羌。”
“此时叶尔羌城内群情汹汹,不少伯克打制兵器,聚马匹于城郊,大有风雨欲来之势。鄂对束手无策,日夜愁哭,两目尽肿。热衣木立即命杀牛宰羊,准备酒宴,邀请各伯克,阿訇长老们赴宴,一面暗中查清各伯克准备的军械数目。”
“酒席上,热依木说:‘汝等皆无藉,蒙大皇帝恩为太平民,今乌什叛,即日夷灭,乃欲效尤,为不忠不义鬼耶?虽说我是个妇道人家,可是我还是有本事今儿就杀了你们,你们今天若不答应我,便不要想再走出这个门了!’”
婉兮心下巨震,已是被热依木夫人的有勇有谋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位旷世奇女子,不愧令她倾慕多年。
容嫔望见婉兮神情,心下也是生起自豪,“当时众人都惊愕,四处查看,只见果然门守甚严……这才知道一个妇人说的却字字都是铁钉。他们这便服了,皆跪倒说不反叛朝廷。热依木这才重设酒宴,晓以利害,众人听罢都落下泪来。”
“可是那帮男人啊,也时常嘴上说的一套,实则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故此热依木叫出歌姬劝饮尽醉,暗地里吩咐手下将那些伯克、长老们的武器都给收了起来,将他们的坐骑给放跑了。”
“不仅如此,鄂对白天率诸伯克,在办事大臣的官邸集合;到了夜晚才各自散去,叫他们都没机会再私下里动什么心眼儿去。这样一来,叶尔羌的伯克、长老们便也都安定了下来。热衣木助其夫日日巡视,直至全疆平静。”
婉兮欢喜得攥紧了容嫔的手,“真是奇女子,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阿窅,在我心里,你必定是与热依木夫人一样智勇双全、深明大义的回部奇女子去!”
容嫔不好意思,垂首莞尔,“……总归,我会尽我之力就是。”
这几天来,婉兮都小心陪着容嫔,与容嫔一起绸缪西北之事。终于在闰二月十二日这天,大抵将容嫔和她兄长之心安定下来,且得到了热依木夫人稳定叶尔羌的壮举,叫婉兮终是能松下一口气来。
皇帝则在闰二月十二这一天,驾临灵隐寺。
灵隐寺对于杭州的地位,不言而喻。皇帝四次南巡,均驾临此地。
婉兮与语琴陪皇帝一同来进香。
因寺院中皆为出家僧人,六根清净,故此便是后宫嫔妃,倒也方便相见。
语琴娴熟地与僧人们用江南的话语交谈,婉兮则小心望着皇上。
皇上虽说意态轻松,不将心中的忧虑显露出来,可是婉兮却如何能不明白,西北的不安与后宫的不定,都叫皇上心绪难安。
皇帝与灵隐寺住持和尚德琳说了一会子话,不过是询问当年接驾的住持和尚与德琳是何因缘,此时又何处去了,以及德琳是谁举荐而为住持和尚的……这些不过是最普通的问话,便是高僧,亦不能为皇上解忧。
皇帝淡淡说完这一会子话,便进行宫喝茶。
德琳和尚送上龙井新茶,殷殷介绍着这龙井新茶的种种好处。
这闰二月的龙井,本是最鲜的新茶,可是婉兮却白白牛饮了好几口,竟没品出半点清甜来。
她只垂眸观心,拢着自己的心事。
少顷她见皇帝也有些懒懒地放下了茶盅,并没夸奖新茶,这便也明白皇上同样是心不在此。
婉兮便故意笑着对皇帝道,“按说奴才也随驾来这灵隐寺两三回了,可是奴才竟怎么都记不住飞来峰上究竟雕刻了多少尊佛像去呢?摩崖石刻是功德,既然来过,便不敢说按个儿顶礼,可好歹也得大约都记得住才好。”
皇帝无奈地瞟着婉兮,“飞来峰上自五代、宋、元以来,不断有摩崖石刻。前后八百年了,至少累积了几百尊佛像去,你哪儿能挨个儿都记得清楚去?”
婉兮撅嘴执拗,“那便是奴才不够心诚。皇上,求皇上今儿再陪奴才去一回!”
皇帝扬眉。
婉兮悄然伸手故去,从桌子底下扯了扯皇帝的袖口。
皇帝无奈,展眉对住持和尚德琳道,“知道啦,供佛吧!”
婉兮如愿以偿,随着皇帝一同来到飞来峰前。
婉兮虽说要认清几百尊佛像,可是她一来就直奔那宋代的布袋和尚去了。
婉兮指着那佛像便忍不住莞尔,歪头轻声问皇帝,“……佛家造像本该皆为宝相庄严,他却为何每次来见,都是在捧腹而笑?”
听闻贵妃娘娘有问,德琳还是第一次接驾,这便诚惶诚恐上前解说。将那大肚能容、笑尽可笑的典故,一一与婉兮讲起。
婉兮便也笑了,拊掌道,“奴才愚钝,既然此处是杭州灵隐,想来这故事里头蕴含着禅理。奴才只觉乐呵,皇上是佛家弟子,想来必定能参透其中深奥禅理,得更多的自在去。”
皇帝长眉倏然一展,抬眸望向布袋和尚,再侧眸凝视婉兮……
终于,红唇轻勾,由衷笑起。
山林之间有风来,幽幽徐徐,清冽过耳。
婉兮忽地侧耳倾听,又是悄悄拉了拉皇帝袖口,“皇上听,有人吹笛?”
皇帝扬眉,“怎会?”
婉兮甩甩头,“那便是奴才听岔了——好像不是笛子,而是哨子。”
婉兮又听了一会儿,便是拍手又笑,“像是那鹰骨的鹿哨子!”
提起那鹿哨子,两人心中便都不约而同泛起多年前的甜蜜。
皇帝的笑意,便更牢牢挂在唇角,轻易下不去了。
婉兮更是欢喜,这便回眸问住持和尚德琳,“可是寺中法器之声?”
德琳也听了听,便笑了,“是法器,又非法器。乃是冥冥注定、天籁奏明。必定是因为皇上驾临我云林,佛祖有感,故应天地。”
德琳一伸手,指向山壁之上一小小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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