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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彼此过于接近,以致思考停滞,伊凡下意识后缩却反被抓住手腕。
同样受过伤,将他握住的右手掌心却是异常冰凉。
曾为对方的主治医师,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只手的凄楚。真要有,也只能是莱特·莱恩本人。
“您会怎么处置我,伊凡先生?”
伊凡嘴唇翕动,内心矛盾深深影响语言思维。
他艰难开口。
“我又不是审判你的法官,不是警察、或者他们帮派的——我没那意思,”边唾弃自己不知所云,他边重新组织语言,沉声解释,“告发你与否,是个可弃做的无解题。这戴维·菲尔丁,包括受他鼓动来祸害你们的,都不是什么正经无辜人。至于我······我只是对你的处理方式难以苟同。仅此而已。”
将针对戴维的行径归咎为报仇,是情理之中。然而他如今所见种种,早已偏移‘报复’一词。
但无论怎样,莱特都已与腹蛇帮派结下怨仇果实。
——那不是单纯的折磨乐趣,是隐晦地宣战,顽劣地试探
猜测一闪而过,伊凡心间发怵忧虑更深,又说道。
“你明明有更好的,更符合道德常理的选择。”
哪怕是把戴维套麻袋狠揍,或向霍家请求撑腰,或求助于他。
一语结束,焦灼令伊凡再度躲避相视。
“是这样么······”
松开对方的手,择明慢慢靠回位置。
车轮经过小坑颠簸,整车激烈摇晃,他的从容让他看起来如高山岿然不动。
“对我而言,伊凡先生。若真要选一个制裁者,我更期望那会是您这样的人。”
“我记得圣书里说,我们是神依照自己模样所创的。他恩准我们,流放我们,最后又定下期限,说要审判我们。多么奇怪,他每一天,每一刻不都在这么做么?”
择明指尖刮擦玻璃车窗,发出刺耳又令人不快的杂音。
他所言的一字一句,像这杂音侵扰头脑,拨乱思绪。
“可我与他不相识,他也不知晓我的痛苦与欢愉,我却要听他斥责我,宣判我的罪孽?真是苦闷。”
“有时候,我更宁愿是一位知心老友将我送上最后旅程,而非眼神冰冷的陌生者,或让人生气的坏家伙们。”
听着这玩笑口吻,伊凡浑然不觉得有趣。
“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凛若冰霜,俨然一位公正审判者。而他问道,“那天在鱼市,你离开我又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系统Z:主人,他大概率是在怀疑您的行为用意】
往深入想,是在怀疑他与‘莱特·莱恩’的契合度。曾经的莱特虽心怀恶念,怀揣毁灭的报复念头,但没有在人家脸上雕刻的爱好。
再闻系统善意提醒,择明轻抚耳垂。
恰到好处的沉默,是予人过度情绪的优秀断章。
停顿过后,他开始作答。
“为我愿真心交付的亲友,抹除冒犯到他,伤害他的。但您知道,我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过去与我说话的兄弟姐妹,就只有花园里的马蹄莲。”
‘家人’,‘兄弟姐妹’,单词如重锤在伊凡脑中猛敲数下。
密不透风,厚实坚硬的玻璃碎出一道道裂缝。
“我视尼尔萨沙为我的孩子。还有马库斯先生,您见过的。那位关照我,幽默又亲切的长辈,我与他情同父子。”
“而我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从不在乎我皮囊的好坏优劣。您也一样,特别是在记账方面。您从不给我优惠和体恤。像哪句话来着的,唔——”
【系统Z:您应该是想说‘亲兄弟明算账’,主人】
择明恍然大悟:“噢,亲兄弟明算账,算得越清关系越亲?这么看来,我们真亲密无间,伊凡先生。”
伊凡别过脸吐气,扶额似是没辙。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个。”
想到一事,他拧眉又问。
“所以,你上次找到那个袭击者,也是像今天——”
择明食指摆动,婉言打断:“您说只有一个问题,这下可没第二问了。”
男人一愣,随即懊恼啧嘴,不禁怀疑起自己岁数没到,头脑就先不争气退步。
“请您放心。今日起,这些无礼奸妄之事,我不会允许它们再发生。毕竟,那天起我就向自己发誓,哪怕是要舍弃这只手,这双腿,我这不值钱脑袋······我也要守护好失而复得,更重要的东西。”
面具不含表情弧度,可一旦双眼眯起,嘴角上翘,冰冷银面似乎也沾染笑意。所以尽管择明正说着狠话,仍叫人害怕不起来,更难生抗拒之心。
透过单面镜片凝望,伊凡仿佛看见深埋记忆的久远一幕。
为救妻儿义无反顾冲向火海的木讷男人,疯了般狂吼呼唤,火苗不再是畏惧的危险信号,是能抗争的敌人。
而这个男人,他的父亲,没那么幸运打败敌人。
所有敌人。
速度放缓,车头转弯,庄园大道出现在前方。
明白即将分别,伊凡不再继续话题。从他坐姿的放松程度来看,他情绪比出发前缓和许多。
车驶进庄园,将择明在宽敞林道旁放下。而他身边这位医生如他所料,刻意用着冷冰冰语气,对他强调。
“今天为止的这些事全平息前,课我是不会让你继续上的。你干脆安分呆在庄园,省得给某些家伙有机可乘。到头来······你们两方都想胡作非为。”
似警告又像劝戒,这男人深深看他一眼,说出最后一句。
“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在你胡乱收拾人后及时出现的。”
“您说的是。我谨遵教诲。”
以系统的Z绝招送走满脸无奈的伊凡,择明站姿乖巧,摆手告别。他不禁感慨道。
“伊凡先生果真是聪明人,擅长辨别肌理,目光可透析皮肉之下。不亏是医生。”
【系统Z:而我差点以为,您的反派之路将要断送在这了。在监狱,或在疯人院】
“嗯?”
择明哭笑不得:“我就当你是在担心我了,Z。”
【系统Z:是的,主人,我确实担忧。为您逐步暴露出的危险一面】
树影下择明停步,视线聚焦在前方无人的空地。
四周枝叶挤在一起,像潜伏着危险动物沙沙作响。他迎合风声开口。
“而我也不得不承认,Z。我一样在担心着。为你正逐步暴露的秘密目的。”
“可你对我藏着小秘密,我也对你有所隐瞒,在这层面上我们是扯平的。或许,这样能更好维持合作相伴。”
两句话快如抢答,不给对方回应间隙。他走过花园东畔,吸气深嗅幽香。
“真希望你哪天也能闻到这与圆舞曲一样欢快的香韵,Z。今晚,很适合我们采摘丁子香制油。”
像他一笔带过含有锋芒的话题,系统以平常语句答复。
【系统Z:那请您这次务必注意火候,别再烧炸了玻璃瓶】
丁香油放置过久,澄明液体逐日泛黄,变成漂亮的琥珀色。
将它倒在手中晕开,抹上柔软腹部,光泽如同烤鹅金黄诱人的脆|皮。
密闭房中床边纱幔垂落,香薰味浓烈致使人头昏脑胀,霍子骥陷在大床枕头中,揉捏眉心。
床尾站着一位少年,面容娇好,体态修长又白净,赤|裸着披着轻薄纱衣。
发现男人目光自始至终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半分钟,少年心中虽疑惑面上却不显,只俯身爬上被褥,趴在对方腿|间,两眼朦胧像含泪。
“哥哥,您不喜欢我了吗?您今天过来,都没抱过我。”
丁香油暂时让霍子骥回魂,他两指捏住少年下巴,打量着,忽然命令。
“不要叫我哥哥,叫我三少爷。”
在这地方只要钱到位,喊顾客什么都无所谓。可作为霍子骥最常临幸的一员,少年只觉得今日更加奇怪。
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唤道。
“三少爷?”
霍子骥撇嘴,不满道:“再来一次,认真点。”
“三少爷。”
“不对,再来。”
“三少爷。”
“还是不对。”
······
声音甜腻可人,以往最是能勾起蠢蠢欲动的情||欲,当下霍子骥却皱起眉,松开对方的同时推开人。
他拎上外套一言不发刚离开,房内少年便带着不可思议的脸冲进休息室,向同伴分享这极度反常的经历。
“他甚至都没碰过我,进来也只顾着自己喝酒。中途离开过一次,好像是有人给他送点报,说到什么剧院,生日场地。”
“你们说他是不是腻味我们这了。”
“可罗斯夫人没说过啊,晚上还让我们好好准备招待。”
······
红绒卧榻上,浓妆艳抹的女人默默倾听,修剪指甲。她是这资历最深,也算最了解贵客‘霍子骥’的。
其余人猜测时诧异不解,她摆手断言则无比自信。
“你们就别瞎担心了。要么是挨批,要么是着迷,总而言之这匹小野马,最近是找到安定的事情做了。”
事实正如她所言。
霍子骥深夜归家没有回房,反推开僻静花房的门。
躺椅上,择明单手举书挡着脸阅读,霍子骥人未进门他就先出声道。
“晚上好,三少爷。”
屋内,一缕缕丁香油味似清凉溪流洗刷全身,霍子骥不自觉拍打肩头,嫌弃起他满身香水烟酒气。他叉腰笑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不得不说,您身上的味道向来很具有分辨性。三少爷。”
对方放下书轻笑回答,并问他。
“所以,您今晚是准时来上课么?”
看着这张面具,反复回味方才短暂的呼唤,霍子骥勾起嘴角,踏入花房关起金属门。
“是的。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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