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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炙热难耐的盛夏,到寒意初起的深秋,秦蓁她们走了一路,在第一缕寒风吹拂之前到了渝州。

哪怕坐了这么?多?年的马车,秦蓁依旧没有习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皆因为她身体不适。但快行及西?南时?,她内心的悸动迸发,似乎晕车再不能阻碍她回家的路。

她撩起车帘,这儿同竹县比要冷些,地势并没有那高,沿路上堆积了不少落叶,还有的仍在枝头上苟延残喘。

嗯,还是暖的。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这儿的风可比京城暖和的多?,夹杂着特有的泥土芳香,混着家家户户飘出的柴火味儿,她知道她回家了!

瑞王派人来接,先把?马车停在了一处院子前。院子不如?京城的精致细腻,也没有红瓦青砖俏屋檐,颜色简单弄得?是当?地出的黏土,堆砌出来的屋子颜色发黑。秦蓁用手?摸了摸,略有些粗糙,但格局不错,不大?不小分类有序,一家人住足够了。

她从京城带来的丫鬟只有秋诗、果儿和白术三人,至于小厮,贴身的只有一个出了京城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生?。

他是一路上的开心果,说着这些年替谢梓安办事时?见过的大?江南北,说起吃食颇有一套,让人如?临现场,恨不得?马上做了吃了。果儿贪嘴,日日跟在他身边,央着他再说些好吃食,那些个干粮玉米的早就吃腻了。一来二往,萧生?成了果儿除开秦蓁和秋诗最?喜欢的人,动不动就是萧生?哥哥的喊着。

秦蓁想未来的家应该很美满,院子还有点荒凉,等安定下来,买几盆花回来放着,再架个葡萄藤。这个得?快点种下去,幼苗种完了,扛不住冬日的寒风,就算渝州没雪,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再来种的早一点,明年夏天苗就能爬完整个架子,说不定还能接几串果子,分给院子里的几个小馋虫。

“陶陶,你喜欢这院子么?。”谢梓安搂住她的腰,打断她布置院子的思绪。

她甜甜一笑,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喜欢的,我想咱们府里还需得?添点东西?。”她指了指大?门口“最?重要的是要挂个匾额,写上谢府二字。”她半倚在谢梓安身上,“往后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了。”不再是奉国?侯府和武国?公府,是她秦蓁自己的家。

谢梓安点头,说了声让她去小憩一会儿,晚上瑞王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秦蓁今日选的是中规中矩的衣服,既不出挑也不简单。料子用的是上好的罗缎,月牙白的颜色,隐隐绣了祥云图案,只在下摆用了点艳丽颜色。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的脖颈上缠绕了一条翠羽项链,最?下处镶了颗珍珠。

她坐在谢梓安身边,夹了块油炸牛奶轻轻咬下一口,又放回碗里。瑞王比她想象的要出老,西?南太阳晒,瑞王看来并未好生?保养,脸上起了些许的褶皱,看不出只比谢梓安大?了两岁。

“梓安,我终于等到你了。”瑞王端起酒杯一饮而下,“这些年让你一人在京中打探消息,劳烦你了。”

“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劳累。倒是殿下您,看着要比往年出老的多?。”谢梓安一手?托着杯子,一脸关心模样。

瑞王抿了一口酒,闭眼享受一番,摇摇头。“都过这么?久了,也不是毛头小伙子,成熟点好,压得?住人。”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秦蓁与瑞王是初次见面说不上话,只管埋头苦吃。都是点西?南特色美食,什么?毛血旺、肚片啥的,秦蓁快十年没有吃过,今日一尝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你前些日子说查到镇国?公府有动静,可有查到什么??”瑞王放下筷子,问起正事。

“属下在大?理寺任职,翻开卷宗,有一事颇为古怪。”谢梓安手?在桌上比划着,“前朝圣上见城门失守,自刎而亡,后宫中偏殿起大?火,皇后太子无一人生?还。”

这事瑞王知道,那火被扑灭时?,里面还有好些个没有烧着的。走水这事儿,一般火还没烧到身上,人就呛死?了。拖出来的尸体让宫女太监们指认,除开几具烧的面容尽毁的用身形认出来了,其余的都能一一对上号。

“属下发现,当?年认尸的宫女太监这些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了。有的是在宫中被责罚抹了脖子的,有的是出宫后无缘无故死?的。”谢梓安目光如?炬,“属下调查发现最?后一个死?的,死?前与镇国?公府接触过。”

“你是说那场火有蹊跷?”瑞王觉着事态严肃,对着旁边的王妃使了个眼色。

那华服女子点头站起来,“弟妹,他们男人整天谈这些政事,吃饭的时?候又说些什么?火啊尸的,弄得?本宫没了胃口。你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秦蓁明白这是不想让她再听下去,顺着王妃的话,应下来。两人走在院外,一轮明月挂在夜空,秋天的风微微发寒,走在风里有点瑟缩。“披件衣裳,莫着凉了。”旁边的丫鬟取来件披风替秦蓁披上。

“谢过王妃。”秦蓁想行礼,被瑞王妃扶住。“梓安从小就跟在瑞王身边,算半个义弟。本宫与你算半个大?嫂,没有外人在不需行大?礼。”

秦蓁垂眼,遮住眼底的讶异。瑞王妃是越国?公的嫡长女,真正的天之骄女。可如?今见着了说话不卑不亢,待人有礼,和京城里的谢燕婉之流相比较,高下立分。

“本宫常听瑞王提起梓安,说他是个沉稳可靠的,就是年幼时?吃了不少苦,待人冷漠了些。”瑞王妃拉着秦蓁进了一个凉亭,桌上放了些瓜果,“本宫原想着替他寻份好姻缘,有了家人自然不再孤苦伶仃,活的也快活。”

瑞王妃打量着她,笑道“什么?样的女孩儿,本宫都挑过。他一个也看不上眼,本宫就想着什么?样的女孩儿才能讨的他的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灵气逼人的很。本宫瞧着他眼里都透着光呢。”瑞王妃打趣道,捂着帕子偷笑。

秦蓁被说的脸红,捡了个冬枣放进嘴里。“现在就好了,本宫见他话多?了起来,逢人还能笑的真诚,不用再假惺惺笑的憋屈。”她褪下手?上的珊瑚镯,戴在秦蓁手?上“往后你们好好过,这镯子就当?见面礼了。”

“谢谢王妃。”秦蓁道谢,手?里抚着镯子,果真是换了个地方,遇着的人都不一样了。

丫鬟伏在瑞王妃身边窃语两句,瑞王妃拍了拍秦蓁的手?。“男人们喝酒喝完了,夜里风大?,咱们也回去吧。”

谢梓安喝的有些多?,回家的路上伏在秦蓁的膝盖上,手?勾着她的衣摆。“梓安咱们坐起来吧,你喝了酒掖着胃更难受。”谢梓安爬起来,倚在她身上。

“我初见瑞王时?才八岁,那是我姨娘刚刚病逝,谢彦听了她的遗言,把?我丢在书?院里读书?。”秦蓁瞥见谢梓安的胡茬子长出来一点,拿手?摸了摸,细细刺刺的有些扎人。

“莫动我,同你说事呢。”他轻轻拍掉秦蓁的咸猪手?,“书?院里的老先生?是从翰林院里退下的,教过瑞王几天书?,由他搭桥结识了瑞王。”

“那年江东地动频发,死?伤无数。圣上派礼部卜卦,说是天生?异象,祸在东南。”他停顿了一会儿,娓娓道来。“宫中东南院是瑞王生?母蕙嫔所?居,蕙嫔不过宫女出身,一朝临幸怀有龙种。百般遮掩,直到临盆时?才告知圣上,瑞王得?以平安降生?。”

这些个宫内的秘辛,平日里谢梓安清醒时?可听不见,秦蓁竖着耳朵催促道“后来蕙嫔怎么?了?”

“宫内妃嫔众多?,有得?是出身高贵的。蕙嫔借着孩子一步登天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借题发挥罢了。”谢梓安许是觉得?热,用脸蹭了蹭她。“圣上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不过是个小宫女出身的妃嫔,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杀了又有什么?可惜呢?”

“我见着的瑞王刚刚送给贤妃抚养,他眼里的恨我太熟悉了。他就是另一个我,同样怀着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愤恨与不平。既有同样的理想,成为同伴也似乎理所?应当?。”他突然睁开眼,拉住秦蓁。

“陶陶我同你说这么?多?,并非在缅怀过去。”他眼睛中似乎落下了星星,明亮清澈。“今日我同瑞王说了在大?理寺的发现,他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却并未同我说,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

毕竟已?有两三年未见,瑞王身边多?了能人异士,谢梓安不再是他唯一信任的人。“陶陶,看来以后在咱们还需小心行事,他的确变得?果敢谨慎,颇有帝王之相。但愿他的陌生?只是我多?想吧......”他闭上眼假寐,不一会儿轻轻的打起鼾来。

秦蓁不知他的一番话是真心还是醉后胡说,在心中饶了一圈,外头月光正好。她撩起帘子,看着马车在月光下的影子,内心深处升起忧愁,看来回家也不是样样如?意的。

谢梓安酒醒后,没再提过这事,久而久之秦蓁也没放在心上,权当?他说了酒话作不得?数。

渝州的日子很悠闲,奴仆不多?很好管理,个个都单纯的很,一心想着讨好主母多?点赏银过个好年。

秦蓁当?之无愧的谢府的女主人,不用晨昏定省,她日日睡到太阳照了被窝才醒。谢梓安随她去,日子久了难得?的长了点白嫩嫩软滑滑的细揉。

谢梓安表示手?感不错继续保持,但苗条了一辈子的秦蓁觉着这当?真和养猪没甚大?区别,再不动动就如?圈起来的母猪,满身肥肉。

于是夜幕降临,谢梓安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里,总能听见阵阵笑语,那是他亲爱的夫人带着一干丫鬟斗蝈蝈,起初只是和果儿玩玩,时?间久了自持稳重的秋诗也也掺和一脚。

用秦蓁的话来说就是,随着两只蝈蝈的战况愈烈,身体跟随摆动,心情?忽上忽下,战后往往一身热汗,是最?为省事的运动。

谢梓安抿嘴一笑,对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并不反驳。丫鬟见男主人回来了,四下散去,留下秦蓁与他大?眼瞪小眼。

“平日对她们从无克扣,一出事了都跑了也没个帮我说话的。”秦蓁把?蝈蝈收好,生?怕被他抢去。“左不过是玩玩而已?,无外人看见,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我见着路边孩童都不玩蝈蝈了,你这么?大?人还玩。”他从秦蓁怀里掏出条帕子替她把?手?上的汗擦擦。“下次记得?洗手?,脏兮兮的怎么?吃饭。我看你是过得?太清闲,越活越回去了。”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秦蓁放下心来,顺着台阶往下走。“我记着了,以后玩了肯定洗手?!”

“你!”谢梓安无语,摇摇头。“行了,你开心就成。”

“今晚让秋诗帮你把?常穿的衣裳收拾几件出来,我们出去几天。”

“去哪儿啊。”秦蓁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一个你想去很久的地方!”

“这屋子,你从那里买的。”秦蓁站在一间院子前,脚步不稳,眼里都是泪水,“我记着这屋子卖给骠国?商人了。”

谢梓安借着休沐,带秦蓁出门一趟。马车往南驶去,穿过高山和竹林,最?后停在一间院子前。屋子似很久没人来过,屋檐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灰,这样的屋子在竹县已?经算上什么?。

大?魏与骠国?交好,边界贸易日益发达,竹县作为受益者?,路修宽了,人多?了,屋子也更大?更美了。秦蓁初到时?险些没认出来,直到站在院子前,她才意识到她日思夜想的家就在眼前。

“秦奋把?他卖给骠国?商人后,这屋子就再没动过。转了好几次手?,渐渐的荒在这儿了。”谢梓安扶住她颤抖的身体,“我托瑞王帮忙,把?它买回来,现在它又是你的了。”他递给秦蓁一张地契,那薄薄的一张纸秦蓁见过,上面仿佛还带着娘亲那年的不甘与心酸。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她问。

“屋子都是你的了,自然可以。”

院子里有灰,墙边的爬山虎翻出墙外,在马上要接近隔壁时?被一刀斩断,只留枯黄干瘦的一截在院中。

葡萄藤只剩下架子,零星几片枯叶再受不住风吹,它们似在说。蓁儿,你再不回来看看我们,就要永别了。

秦蓁一步步踏进去,这儿是她的家,她幼时?在院里奔跑,想着法儿避开娘亲,好出去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每每此时?,一家人聚在院子里,吃点家常小菜唠唠嗑。如?今院子荒了,桌椅都已?腐朽,歪七扭八的倒在一旁,走过的只有扬起的细沙。

往前是屋子,分二楼的。秦蓁蹲下,从高到低拂去门框上的灰,她手?颤抖着,一遍遍摸过去。忽然摸到一缕痕迹,她吹开拂尘,凝视许久,再忍不住哭出来。

“它们都还在,”秦蓁指了指她摸过的地方,“小时?候爹爹说我长的慢,许久许久才能长高一点点。他忙,不是今天去郡里,就是明天县里又出事了。待在家里的日头短,不能看着我长大?。”

手?摸过是一道道用刀刻的痕迹,“他每次出门都要我倚在门框上,让他用小刀刻一道。等下回再出门了,就知道我有没有长高。”声音压抑着,但哭腔还是露出来了,似无助的小兽一点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我问爹爹,我要长得?多?高,他才能一直一直待在家里。他说等我长大?了,能保护娘亲时?,他就不用出去了。”她摸上最?上方的那道印子“这是爹爹去郡里前留下的,我还等着他回来看我长高了没有。”

秦蓁站起来比划着秦溯的高度,“我想我长到他那么?高,就可以保护爹爹和娘亲了。”话音未落眼泪又涌出来。

谢梓安抱住她,用手?摸过细柔的头发。“爹爹听了笑话我,说女孩子家家长那么?高是嫁不出去的。可是你看现在我把?你都带回来了,我嫁人了我有自己的家,我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他们却不在了。”秦蓁哭的沙哑,扯着谢梓安的衣衫。“我做到了我说的,他们食言了。他们都不要蓁儿,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着。”

“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谢梓安安慰道,“以后你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梓安,我总觉着我可以看开的。没了爹爹和娘亲,我还有外祖母、舅舅他们。我一样可以过得?好。”秦蓁埋在他怀里,那里是温暖的所?在,可以冲刷她的伤痛。“直到回来我才知,我想念的不是院子,而是院子里的人。”

谢梓安胸前一片濡湿,他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怎么?安慰怀中心爱的女人。“可我再也见不着他们,院子里的人回不来了。”

院中的两人相拥着,一声声哭诉传来,肝肠寸断,似在说着院中人胡不归。

两人决定在竹县小住一段时?间,渝州的事谢梓安处理的七七八八,托了萧生?好生?看着若有急事第一时?间禀报。

丫鬟只带了果儿,她也是竹县人。自小长在这儿,能回来走一遭也算是归乡。

三人一同把?屋内简单的打扫了下,将?秦蓁原先的屋子扫出来做了卧室。

她美滋滋的在柜子上摸索一番,对谢梓安眨眨眼。“你猜里面有什么??”

“你以前的衣服。”“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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