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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舞献完了,也挨了一通申斥,连今瑶回到席位坐下后,整个人已是再也笑不出来。看着周边的贵女千金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却只自顾自的端起眼前酒杯,兀自灌下。

今日原本她是要大出风头的,孰料却是这种下场。心里越是烦闷,手上动作便越是不停,一杯之后接着又是一杯。

虽说这果酒不轻易醉人,却总归是酿造成酒,饮多了依旧会双颊绯红,迷迷蒙蒙。连今瑶人在台下,身子却不自觉的随着台上的舞姬们左右摆动,头上金钗摇摇,腕间银铃作响,引得周遭的贵女们纷纷侧目。

而温梓童这厢回了席位,时不时的便要偷看一眼珠帘之后。

只可惜看不清上面人的眉眼,只能看到李玄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偶尔口渴也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不去碰那酒杯。菜也是没夹几口。

温梓童想着今晚还有拜月礼,猜想许是李玄愆并不想在那等场合上浑了神智。

初夏的月亮,虽不似中秋圆,可因着先皇后的月神之名,圣上便将她的冥寿日定为拜月日。嫔妃世妇皆要在那晚斋戒沐浴,对月行礼。即便是民间百姓,也要在晚饭前先焚香上供,之后一家老小才可用饭。

说起先皇后与月神的华缘来,还要从先皇后薨逝的前一夜说起。

那夜先皇后突发急症,而皇帝正出宫巡视州府,人不在宫内,自然也不能第一时间知晓这个消息。只是到了下半夜,皇上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先皇后着一身雪白的仙子衣衫,来与他道别。他着急的问她要去何处?先皇后却始终不语,只是眉眼含笑的望着他,格外深情。

四目对望良久,先皇后的身体开始变轻,飘至半空。

皇上伸手想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最后与月亮融合。

第二日醒来,皇帝便得了京城快马加鞭的急报,皇后已于昨夜薨了。皇帝悲痛欲绝,快车赶回宫中,为先皇后大操身后事。

待为先皇后的身后事办完,皇上也大病了一场。

病中他恍惚记起先皇后走前托给他的那个梦,立马寻来方士解惑。方士一番掐算后便道,先皇后乃月神所化,来凡间只为给圣上诞下皇儿,如今功德圆满便要返回月宫。

原本这些方士之言,皇上也是不太尽信,可恰巧皇后的名讳中又带个“月”字,故而皇上听闻此言后便信以为真。后悲恸尽释,感念神之眷顾,还将原本要问责的太医释放。

此前因着太医隔日便来给皇后请平安脉,却未能诊出她的隐疾,几位太医都已下了大牢。这下也是因着方士之言,免受了牵连。

打那年后,圣上便将皇后的冥寿之日定为拜月日,同中秋一样行正式的拜月礼。

而这瞻月宫之所以选在今日开园,也正是因着今日便是先皇后的冥寿。

打从这辈子睁眼,温梓童就暗暗幻想过千百种与李玄愆重逢的场景。或娴静,或惊艳,却独独没有像眼下这般狼狈的。

她与李玄愆四目相接,只对视片刻,便觉脸颊发烫,既而面带羞赧的低下头去。口中喃道:“无……无碍。”

李玄愆的目光落在她凌乱无比的发髻上,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头去看眼比她还要狼狈的连今瑶。

刚刚连今瑶被他格挡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李桓及时用手撑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出个更大的丑。

而此时,李桓的双手却好似长在了连今瑶的腰上一般,迟迟没有收回的意思。被李玄愆这样一看,他才如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将手放了下去。脸上也是微微泛起红晕。

李玄愆自然早知这二人关系,也不欲说破,只道:“六弟,劳烦你带那位姑娘下去整理一下。”

李桓忙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带着连今瑶离开人群。

李玄愆又转身看着温梓童,温声道:“劳烦姑娘也跟我来。”

温梓童隐隐觉得如此似有不妥,可一双脚却好似有自己的主意,鬼使神差的就跟在了李玄愆的身后,往人群外走去。

目送着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姑娘,在两位皇子的护送下离开,众位千金贵女的心下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刚刚一切她们都看在眼里,四皇子待温姑娘倒算客气守礼,可六皇子待连今瑶,就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而她们此前得到的消息,便是今日贤妃娘娘要给六皇子挑选皇子妃。可如今看起来,六皇子却似与连今瑶早就相识,大家免不得窃窃私语起来。

一位千金直言不讳道:“我怎么瞧着六皇子与连家姑娘,好似关系不一般啊!”

另一位也点点头,语带不满道:“说不定坊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们二人……”她没说下去,周边人却是都明白了意思。

立马有人接言道:“那这是拿我们当什么了?既然私下早已选定,又何必办这场宴会,拖这么多人来给连家姑娘抬轿?!”

在众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下,两对儿皆已走远。

温梓童跟在李玄愆身后,心下默默为这样的重逢场景感到悲伤。她悄悄抬头,偷看着李玄愆的背影,暗暗猜测他此时心中是如何想她的?

可谁知她只是偷看了这一眼,就恰巧碰上李玄愆回头!吓得她立马又将头低了下去。

本来不躲还好,这一躲倒是越加显露出她的心虚来。李玄愆不由得就笑了,也不欲令她尴尬,只将头转了回去,错开她道:“姑娘刚刚可有受伤?”

温梓童默默摇头。

可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她再抬眼才发现李玄愆早将头转回去了。便只得开口回了一遍:“没有受伤。”答这话时她脸羞的通红,毕竟今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劳得他关怀是否挂彩。

楼阁的二层可观景品茗,一层则有数间厢房可供临时休憩。李玄愆便将温梓童带入其中一间,道:“姑娘且在此稍等,我已命人去贤妃娘娘身旁找一位女婢过来伺候。”

“是,有劳殿下。”温梓童福了福身垂着眼帘道。

李玄愆微微扯动唇角笑了笑,温梓童又尴尬道:“刚刚是我们几人不懂事,让四皇子见笑了。”

听了这话,李玄愆却倏忽一怔,“你认得我?”

刚刚她只是唤他殿下尚可解释,毕竟衣装很容易认出身份。可她竟然还知晓他行四!

温梓童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是刚刚听其他贵女这样唤的,难不成错了?”

李玄愆迟疑了下,之后淡笑着摇了摇头。方才眼中闪过的光华,却是迅速消散了。转而是一抹失落的情绪。

刚刚那一瞬,他当真以为她与他一样……果然人是不该太过贪心的,这样已是极好。

女婢很快赶来,同温梓童进了屋,帮她重新梳妆。

李玄愆就站在屋外,原本是背对着,过了一会儿却是忍不住转过身去。透过半掩的窗子,看着正坐于铜镜前梳妆的温梓童。

一头乌发披泻而下,如同上好的玄缎,没有一丝毛躁。发梢儿直直扫到腰际,让人忍不住在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多留恋几眼。

这女婢倒是心灵手巧,虽不似椒红那样有自创花式的本领,却也会依葫芦画瓢。刚刚温梓童去给贤妃请安时,便因着发髻的特别,诱得她偷看了几眼。原本正想着回去后找人试试手,不想这么快就来了机会。

温梓童看着铜镜里与她来时相差无几的发髻,心里满意的很。可是转头时看到窗外李玄愆的背影,又是一阵心虚袭上心头。

上辈子她过的荒唐,原本这辈子想以娴静驯顺的面目示人,却不料见面之初就留下了这种印象。只是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只能想法子尽量使他改观。

她起身低着头出了屋,走到李玄愆身后,再次福了福身子。略带歉疚的说道:“给四皇子添麻烦了。”

李玄愆慢慢转过身来,温声道:“无妨。”之后又细端了端她的发髻,然后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

他将东西递到温梓童眼前,温梓童见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的那两只金步摇,不免有些意外。刚刚在小桃林时太过混乱,她甚至记不得是何时丢的,更不知李玄愆是何时捡起来的。

她将金步摇接过,再三道了谢,正要将那东西收入袖袋时,却听李玄愆问道:“姑娘为何不戴在头上?”

温梓童愣了下,也没说话,只听话的放弃了将那步摇收起,改而往头上簪去。可奈何这里没有镜子,她笨手笨脚的始终不得要领,差点又将好容易梳起的发髻弄乱。

李玄愆见状,便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步摇,要代她簪上。他一手撩着宽袖,一手捏着步摇往她头上簪去。柔软的衣袖面料,扫着温梓童的脸颊而过。

在他身子前倾与她贴近时,她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待李玄愆将金步摇帮她簪好,垂眸时恰巧看到她轻阖着双眼,不由得动作一滞。那一瞬,一股莫名的冲动涌至心口,他将脸默默靠近……却在下一刻又警醒过来,立马放弃了那股邪念退了回来。

上苍怜悯,许他一世重新来过,这样的机会他不可再行差踏错。万不可轻举妄动,将她吓跑。于他而言,她是他上天入地想要拥入怀中的人。可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刚刚认识不足半个时辰的陌生人。

李玄愆将两袖负至身后,清了清喉咙。温梓童也立马张开眼睛,谨慎的看他一眼,再次道谢。

李玄愆让她无需如此多礼,又道已是午宴时辰,请她直接移步月华厅。

先前为温梓童梳头的那个女婢,依着四皇子的吩咐,直接将温梓童送去了月华厅。之后便回了贤妃身边复命。

此时的贤妃娘娘已然知晓了刚刚在小桃林发生的打斗,又听女婢回禀了伺候温梓童重新梳妆的事,不仅心下生疑,“温家姑娘和四皇子之前是认识的?”

那女婢摇摇头,恭敬的答道:“依奴婢看着不像。”

贤妃就更加奇怪了,四皇子可不是个爱凑趣儿的性子。“既不是旧交,何须如此自惹麻烦?”

那女婢继续摇头,“奴婢不知。”

贤妃只得再问她几处细节,待经过原原本本全听完后,眯了眯眼,好似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

刚才温家三位姑娘来请安时,虽然她不怎么耐烦,却也瞧见了那温家四姑娘的一副好模样。纵然四皇子是个眼高于顶的,可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岁,对个貌美的姑娘一眼定情倒也算不上奇怪。

如此一来,贤妃娘娘便要好好打一打自己的算盘了!

先皇后走了这么多年,皇上寝殿里挂的仍然是她的画像,最疼的也始终是她的儿子。朝中大臣早就猜测皇上欲立四皇子为太子。

特别今年四皇子行过及冠礼后,皇上没有给他赐下任何封地,大家更是笃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许久以来,皇上始终在为四皇子物色合适的皇子妃,指不定就是想在赐婚的同时宣召立他为太子!若是果真让皇帝为四皇子择到了一门得力的亲事,那四皇子便如虎添翼,太子位坐得更稳了。

所以当下,贤妃最想做的便是毁掉这个如意算盘。如今难得发现四皇子对一位姑娘有了兴趣,且这姑娘的父亲仅仅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的平阳侯。这桩姻缘可就太附和她的利益了。

这时,有女官进来催促:“贤妃娘娘,大家都已经到了月华厅,只待您过去主持午宴。”

贤妃娘娘笑着伸直两条胳膊,缓声道:“更衣。”

呵呵,都说棒打鸳鸯的是恶人,那这回她可要好好做一桩善事……

之前因着一段合舞而闹起不快时,贤妃可是有意的缄默不言,只悄悄的观察李玄愆的反应。李玄愆起身为温梓童撑腰时,贤妃便是心下大喜,深知自己这回宝是压对了。

果然,这位矜高倨傲的四皇子,居然对平阳侯府的四姑娘上心了。这于贤妃而言,便犹如撞大运一般。是以,在带这第三杯酒时,贤妃特特又褒奖一番温梓童的剑舞。

“看来温四姑娘之前是自谦了,还骗本宫说不精于舞技?”贤妃笑着端杯,全然没有半点儿真去怪罪的意思。

她自己年轻时为争宠也是苦练过舞技的,故而对各种舞都通些机窍。适才温梓童所跳的剑舞,摆明了是拿扇子舞胡乱改的,且基本功并不扎实。

不过妙在她纤体酥腰,随便摆弄几下便分花拂柳,尽显风流旖旎之态。让人只顾了看那绰约的身姿,注意力全然不在舞步上。加之人有灵气,懂得扬长避短,将剑花耍的纷乱华丽,就更没人在意她脚下功夫如何了。

这些贤妃都看得明白,面上却是不显,只一味的诚挚夸赞,“依本宫看,这丫头的舞技便是放入宫中,与那些日日专习舞艺的伶人比,也是不落下风的~”

温梓童原座起身,躬身敬谢:“娘娘谬赞,梓童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本宫都说你当得,你也莫要再谦虚。”贤妃十分坚持自己的观点,并施恩道:“就赏你刚刚进贡来的三梭罗和翠毛锦各三匹,回去做几件称心的舞衣吧。”

既然有赏,温梓童便出列上堂前谢恩,之后再回席位。回座时她不经意的瞥了两眼左右,见三堂姐和五堂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她心里也明白,三姐妹一起出的门,最后一人满载着赏赐回府,另两人却是全程陪同,确实面上有些挂不住。特别这堂姐妹还是费了极大的心思,才求来的这次机会。温梓童向□□了倾身子,侧过头对着三堂姐道:“三姐姐,这料子回去我与你平分,待回府就只说是贤妃赏与温家姑娘的。”

三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温梓童,委实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方。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穿过宫中布料做的衣裳,想想便觉此后在其它小姐妹前高人一等。且还能在祖母面前赚回点儿颜面,她自然是极乐意的。

于是也端不住平素在温梓童面前虚摆的架子,只捣蒜似的点着头,“谢过四妹妹!”

温梓童笑笑便回过身子,却没将同样的话去给五姑娘说,只低头享用起了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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