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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独自安安静静趴在朱红的走廊栏杆怔怔观雨。秋深了,雨水也足渐增多。一滴,两滴……像她数不完的愁绪。

她看着看着,一会儿便摇头叹气。

要说傅容的那一席,完全对她无动于衷也是不可能。她是人,尤其是个女人。女人身上有很多的弱点与劣根性,就比如,她们总是耳根子软,喜欢猜测捕风捉影,尤其一旦情悸萌动时候,这时,理智与思考,对她们来说,就更加缈远了。

其实,傅容在说那些话、给她说那些诗之前,有人已经早就提前地告知过了。

“沅妹,你现在过得好吗?想想,我也问得够蠢,你怎么会好呢?”

“你嫁了这么一个男人,怎么会好?!都怪我不中用!是我太无用懦弱!”

“……”

那天,橘子林,陆钟毓乍然见了她,憋了太久的情潮压抑按捺不住,想尽办法找她借一步说话。压抑的眉头,清秀如玉的温润面庞,溢满浓浓的惆怅与嫉恨。

陆钟毓站在小树林里,索性天越来越黑了,霞光渐渐收去,甚至有月亮已经冉冉飘出了云层。他把一拳重重砸在两人身背后的树杆,江沅想躲他都不及。

傅楚当时被永宁公主借故缠着——不知是不是有意要给他们两放出一道口,站得远远,侧着身子眉目,在冷漠无情无绪地观察他们两人。

当然,更多的是观察江沅也未可知。

江沅当时猜,难道,他是在怀疑她么?

又失失然涩笑,若是,你对我没有感情,那么又何须如此呢?

最后,她想通了,她是他的妻子——至少是名义上的妻子。

陆钟毓浓黑的剑眉紧蹙成一团,“沅妹,他刚才在吻你,你们方才——”

江沅冷冷打着手语:“夫妻之间这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陆钟毓瞳孔猛烈剧缩——

“你们?夫妻之间?是啊!瞧我真是很傻很蠢是不是?刚才还在担心你会被他欺负……看来,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江沅面无表情站在那儿,林间山风,吹得几个人衣带簌簌飘飞作响。

陆钟毓:“可是,你怎么能够喜欢上他呢?他是什么来路?有什么曾经过去经历?你都知道吗?这个人,他的心是黑炭做的!不对,是压根没有心的!”

“沅妹,你知道兔儿爷的意思吗!我念几首诗给你听——”

陆钟毓的嘴角开始复杂瞮动着。

傅楚这时眼神朝他们这边冷冷盯过来。

她恍恍惚惚,吃地一震,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的那双眼。

陆钟毓的声音很轻很细微,就如蚊子似地不疾不徐——

“幸承君王拂枕选,垂怜侍奉华堂中。金屏障翠鸳鸯被,蓝帕覆薰锦绣笼。

本知巧言伤轻薄,含词令色羞自通。

转侧剪袖恩虽重,绮靡残桃爱未终。”

“翩翩傅生,婉娈之童。

年十有七,如月在幕。

雪肤柔泽,素质香红……”

江沅心开始慢慢坠,傅楚还在盯她,盯着盯着,两只幽黑深邃的瞳仁在她与陆钟毓之间游来移去。

抬起手肘撑着下颌,嘴角玩味,噙出一抹笑来。很复杂的微笑。

“沅妹,你不能喜欢上他!不能!”

陆钟毓这时越说越急切了,甚至情不自禁,动起手来,掰着她肩头,“你就算怪我,恨我,是我辜负了你,但是,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心就交给予这种人的身上?”

她是个哑巴,自然口齿没有一个正常人来得利索。

那陆钟毓仿佛压根不给她疑问间歇的机会,说着说着,眼眸布满红血丝,“你会死在这人手上的!我现在至今觉得他娶你都是一个谜,他这种人,怎么会娶你呢?不不不,我并非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为了目的,为了权势富贵,作为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要,连起码的底线也不要,龙床都能去爬的宵小九流,他干了多少龌龊事儿你知道吗?朝廷中,不管是忠的奸的,自从他用妩媚手段魅惑了先帝时候,搅得整个朝廷腥风血雨,多少冤魂死在他的手里呢!我是在担心你呀!”

“……”

江沅轻轻地转过身,这时雨也停了,越想越无趣,越想越失魂落魄。

回到厢房里,事实是,在那天之后,陆钟毓忍耐不住没几天就又给她写了一封信,相尽办法,托江沅的乳母刘妈妈把信转手交给江沅。

刘妈妈还啐声对江沅说:“姑娘,这算什么人呢!既当初翻脸狠心无情了,现在,姑娘你也算是有了个安稳生活,两人各娶各嫁,该互不相干才是,他写这信过来,算什么意思?”并不断提醒江沅,赶紧把信看完了就烧了毁掉,万不可让姑爷看见。

江沅有些自暴自弃意味,“放心吧!他不会看见的!即使他看见了,也不会怎样!”

她感到难过失落,是啊,这番话没有不是的道理,并非空头而出,也更非她一个妻妇廉耻不懂,实则,如果那傅楚介意,那天,在橘子林,那陆钟毓悄悄想尽办法拉她一边找说话——傅楚就应该有反应了不是吗?

她一直在等,等他的反应,他会不会吃醋介怀不高兴,然而,那男人完全一脸云淡风轻,心胸豁达,和永宁公主安闲逸致地在那里、聊天谈这个说那个的。

“傅楚,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傅楚闲适地微笑:“还好,公主看样子也过得很不错……”

“……”

江沅轻轻地咬着牙。

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江沅把那陆钟毓悄人托来的信拆开又重看,人躺在一张榻上,眼睛盯着字,思绪却飘飞得很远很远。

“沅妹:见字如唔!很冒昧突然这样给你写信过来,也不知会不会打扰你?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困扰?实不相瞒,那天,小树林里匆匆一见,短短功夫,竟又那样别了,很是遗憾,仿佛人生就如同一场梦!回去公主府后,我一直在想某个问题……一切的过错,是的,都是因我造成的!我自幼困于严父之手,性格懦弱,老实无用,对于自己所爱,到底没有勇气争取,或者说,因为实在不敢违拗家父,不得不深受凌迟之刑,一刀刀将你从我的身边剥离而去……而事实上,那时,我也有带你逃离私奔的念头,我常常想,假如,我真的鼓起勇气那么做了,咱们彼此都脱离各自的家族什么都不管不顾,又会是个什么样情形呢……恨!恨!恨!或者,总之,无论有多么艰难险阻,也好过现在的今天这样!”

“其实,你也一直在骗我,那天,咱们见面,在小树林里你一口一个你现在很好,你很喜欢现在的这个丈夫,回去我令人悄悄打听了打听才发现,你的日子居然是如同寡居,你并没有和‘他’有夫妻之实……”

江沅手都气得发抖了。

她把信往旁边的桌几重重一撂。

刘妈说看了这信就应该赶快烧毁的,然而冥冥之中,她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应该烧,就像这信对她还有什么用处似的。

这陆钟毓铁定是疯了!

这向来优柔寡断、老实懦弱的男人,在她最最先开始厚着脸皮去他府上找他时候,他拒而不见,现在,竟然斗胆给他写这样一封信来——他竟然妄想带她私奔!私奔!

这蠢不可及的念头就罢了,居然,居然打听她在相府的私生活,并得知她压根和那傅楚没有夫妻之实……江沅耸动着肩,把那信重新拿在手里,不知想哭还是想笑,总有一种自尊心受到了冒犯的感觉。

这天夜里,府上纷纷整齐掌上了灯,她处理完好些杂务,又去找小姑子傅琴教着她做了些针线绣活,回到厢房,觉得疲软,就让月桐备水洗澡。

“刘嬷嬷,你帮我把那本诗集拿过来一下!”

“好的,姑娘!是哪一本?是这本么?”

“不是,是压在我枕头底下的那本,名字叫《李义山诗集》!”

她有个习惯,就是泡澡的时候,都会闲闲地拿着一本诗集阅读,这是多年养成改不掉的毛病。

刘妈妈人老眼花,更是大字不认得几个,只见姑娘打着手势,是压在枕头底下便看也不看名字、就给她送过来,手托了一盏灯。

江沅接过翻了书,猛地睁大眼睛,仿佛像看一条恐怖而丑陋无比的蛇——

她的手不停抖动着,如狂打着摆子,须臾,那本所谓的“诗集”便哗啦掉在了浴桶里,被一波波桶里的水冲泡着。

她抱着头,身体剧烈摇晃着——

是春/宫图!

刘嬷嬷拿的是春/宫图!

但是,不是女人与男人的之间的那种小册子,男人与女人之间,她和傅楚大婚前夕就有教习嬷嬷给她翻看过了,她如今经见了还不至于那么慌张……

那上面所描绘得细致淋漓的,是男人与男人……

江沅那天呕了整整一夜。

阴雨绵绵,天气越来越冷了。

江沅后来知道,那本小册子,专以描绘男人与男人之间那事儿——是有人故意指示下人悄悄赛去她枕头底下的。

是傅楚的好兄弟,傅容。

“嫂嫂!”

穿一袭黑绉纱直裰长衣,傅容翘起了嘴角,双手环抱着胳膊,又是那种好整以暇、笑得极为阴柔的五官眉目,鬼似地从她身后冒出来。

“感觉如何?昨晚我送命人给你送去的礼物,嫂嫂见着了吗?”

江沅手指尖不停打颤,她不会恨人,也不会打人,可是,当一触及这男子的目光、与那周身的恶意森冷,她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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