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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蝉低眉顺目地乖乖挨骂,薛婉怔怔听着看着,一手抚着已干涸了血痕的脸颊,另一手紧紧扣在胸前。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心湖中漾着的细细涟漪也宛如被冻住了,越来越凉,倒映着她孤零零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是她“想不开砸碎镜子打算自毁容貌”,是她害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最该挨骂的难道不是她?
却只骂哥哥,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挨上——因为她不是薛家的人。
家长都是这样的,小孩子玩闹出了祸事,教训的都是自家的,别人家的不会说上一句。
其实这正是她所求的,可真正被隔绝开,才发觉这是一种怎样的窒息的冰冷。她还记得,文姝三姐姐曾经洗了冰水浴,刺骨冰寒差点没了命,而那时大姐姐狠狠教训了三姐姐——如今呢,还有谁来骂她?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滑过凝着血迹的脸颊,带下一滴一滴淡淡的粉红。
薛蝉一直低着头,仿佛没看见似的,薛婉也没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握成了拳。
教训完了侄子,薛彬这才看向泪流满面的小女孩,叹了口气,递个帕子过去:“擦擦脸。”
薛婉胡乱擦了脸,又吸了吸鼻子,才听她叫了六年的大伯父对她道:“你这孩子心思太重,女孩子家家的,毁了脸岂不是毁了一辈子?蝉儿也与我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然不想留在薛家,我也不逼你。”
这是要赶她走了?薛婉心下一紧,强忍着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
却听薛彬继续道:“你不必再担心你亲生父母之事,我会给你换个身份。董家人回乡丁忧,再不会回到京城,因此京城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已与侯爷说定,将你改作史家远亲,因洪灾投奔进京。洪灾后丧亲的女户不少,但你年纪小了些,有侯府做靠山才不至被人欺凌。”
薛婉愣住了——这是,让她改姓史?
“这怎么行,怎能麻烦侯爷,我、我是……”她是董家的奸生女啊,怎么好跟侯府去攀亲戚?
薛彬误会了,不由好笑:“你别担心,他不在意这些的,也不是只有我求他。他已请下护送太子就都的旨意,到南京还不得去跪祖坟?”史鼎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那熊孩子把金陵史家传了百年的丹符铁券都给弄没了!
这趟回去见江东父老,老族长定然早准备了十几根铁拐杖要打碎他的脊梁骨!
还必须回去这一趟,史鼎家两个是儿子还不急,但小湘云过几年就要议亲了,忠靖侯不先把族里哄好,一人一口唾沫瞎说一气,他侄女还要不要嫁了?
到南京后薛彬还得去给他站台,有地头蛇在,甭管哪家的族老都得忌惮,毕竟谁都要吃饭穿衣,米和布都是他薛家卖的!
薛彬再安慰道:“侯爷已去帮你办户籍,我也在给你物色宅子,还有,薛家的闺女都是五岁起就开始存嫁妆,你那份还会给你。我还要在京城留上半年,王府已经提了宝钗的亲事,我与他们的意思都是趁着在京城先定下来,所以打算等入了秋跟太子一起走。正好,蝉儿上学要适应一阵,你的事也能慢慢办。放心,就是入了秋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京城,侯爷要回去祭祖,你既然姓了史,也要回去祖坟上磕个头的。”
薛婉怔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她着想到这个程度,岂是简简单单的赶他出门?
“大伯”口气里不无不舍——那,究竟为什么还要“赶”她出门呢?
薛婉的目光不由投向还放在茶几上的那块已经凝成黑褐色的血帕,眸中一片复杂:除却董家,除却介意前事,除却担心后事,更大的原因应该就是她——“打算拿镜子毁容”吧?
可她根本没想毁去这张跟丞相夫人极为相似的娇嫩脸蛋。
她胆小自私又懦弱,把真相藏了六年就是因为怕死,又怎会有勇气面对比死还可怕的毁容呢?
薛婉闭了闭眼睛,忽然仰头问薛彬:“大老爷,我想问一件事。”
薛彬点头:“你说。”
薛婉咬了咬唇:“是不是,早在几天前,哥哥就跟你说,我总是躲在屋里,总是看着镜子……好像、那时候就打算自毁容貌。”
薛彬一愣,而后道:“蝉儿没说。”又皱了皱眉,想想都后怕,“但是给你收拾屋子的丫鬟说,你心思很乱,洗脸的时候常常把自己闷在水盆里,快要呛水半天才肯出来。还时常站在椅子上趴在窗户边上,窗户是关着的,但只要一推开你便会摔下来。”
越来越严重,才让他等不得,这边为闺女的事不得不出去一趟,还要孩子们赶紧过来等自己回来赶紧说清楚。
“果然……是这样。”薛婉垂下了眼睛。
忠靖侯府的下人没有太多的忠心,侯爷带兵进来整治,只会更让人人自危。后果就是满宅子更多的认钱不认人——要知道四少爷比大少爷还有钱。
有的是钱付给那些碎嘴的丫鬟婆子小厮,让他们说瞎话误导所有人:她担心,她害怕,她不想连累任何人,所有她选择了伤害自己。
大老爷怕再绑着她绑出一具尸体,这才决定放她一条生路。
可她真没有那么无私,真没有那么豁达能放开一切——可闷在房里谁又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任由别人去说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
强忍着泪水,薛婉咬着唇瓣几乎咬出血来,看向始作俑者: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薛彬正背对着他,薛蝉不担心被发现,只是微微抬起完好的左手,黑漆漆的眼睛中不带一丝温度。并不是解释,而是威胁——他还剩一只没受伤的左手。
从小就是这样,这个哥哥的心思没人猜的清楚。他不想说的,别人怎么都撬不出来。
薛婉仰头对着薛彬,认命似的轻轻道:“那就……谢谢大老爷。”
薛彬摇了摇头,又叹息一声。
薛婉又低下头,踟蹰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薛蝉跟前,眼里转着泪花,更是轻声哽咽:“四少爷,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
受这样的伤,太危险了;
还有,撒这样的谎,也太危险了。
薛蝉知道薛婉的意思,不仅是失血过多会死,更是指他如今是国子监的准监生,行如此欺骗之事,尤其是还把个侯爷圈进骗局去里了,一旦曝光仕途没开始便毁于一旦。
只是——
他最肯定的就是婉儿不会说出真相。
一边是他的前路,一边是哪怕任何东西,婉儿也只会顺着他的话说。
她比他还舍不得他的前途。(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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