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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珂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是让俞佩玉先交出底牌来,俞佩玉苦笑一下,道:“杀人庄的庄主叫姬葬花,他虽然看起来又弱小又善良,实际上他的心肠非常的狠毒。泰山派放火烧杀人庄的时候,我就在杀人庄里,他们没找到我,只是因为我先前被姬葬花骗进了一间小阁里。

这间小阁极小,站也站不直,躺也躺不下,是姬葬花的父亲晚年静坐诵经的地方。姬葬花告诉我他的父亲生前自觉少年时杀戮太重,年老后在这里花了二十年忏悔旧事。他跟我说泰山派的人都围在庄子外面,我躲在这里一定能逃过他们的追捕,我相信了他的话,没想到他出去以后就锁上了门,而他也没想到泰山派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点着火了。

当时我看见火光四起,又推不开门,离不开小阁,本以为大限将至,就坐在蒲团上等死,无意间发现地面上的花纹竟然是一张八卦图,我顺着那张八卦图比划,座下的蒲团突然移动,出现了一个圆地穴。

那地穴极黑也极深,里面摆着一具老人的蜡像,还有一张床,床边一个小小的木柜,上面摆着一些杯壶、书册,上面都布满了灰尘,还有一条通向外面的通道,我躲在那地穴之中,足足躲了三天,算着其他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才从地穴中出来。”

其实他这中间仍隐瞒了一段故事,就是他在书册之中还找到了几张素笺,上面写的都是些艳语绮词,看笔迹似乎都是出自女子之手。如果这是这几张素笺,他当然不会隐瞒,偏偏他还在床下找到了一只锦囊。

那只锦囊上面绣着一个女子的肖像,明眸善睐,容华绝代,模样和那位看见他后,跟他说“从前一个姓俞的人杀了我一个很亲近的人,在我的感觉中,姓俞的都不是好东西”这话的疯疯癫癫的庄主夫人极其相似。锦囊里面装着一块玉石,玉质温良,雕工细致,正面阳文刻的是“先天无极”,背面阴文刻的是一个“俞”字,正是俞佩玉家族的珍藏。

绣像旁边还写着两行字,“常伴君侧,永勿相弃。媚娘自绣”,字迹和那几张素笺上的字迹相同,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俞佩玉担心这是自己的父亲生前和姬夫人偷情的证据,因此刻意隐瞒不提。

这番话他早在心里思量许久,说出来时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极为自然,挑不出半点毛病,在场诸人先认定那个似乎和杀人庄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俞放鹤是假的,又哪会想到俞家和杀人庄还有这种关系。

贾珂饶有兴趣的道:“那具蜡像难道是姬葬花那位二十年来一直躲在小阁中诵经念佛的父亲的蜡像?或许他用这具蜡像代替自己躲在小阁中念经,实际上自己常常顺着地穴偷溜出杀人庄,好掩人耳目,做些别的事情。”

俞佩玉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贾珂又道:“他大费周章做这些事,一定是因为他需要躲开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视线。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谁发现自己偷溜出庄子才设下这些机关的?”

俞佩玉又点点头,道:“本来不知道,后来我顺着地穴离开杀人庄,走了没一会儿就遇见了高老头。”

他又解释道:“高老头是杀人庄里的家丁,也是他在路上遇见我后,将我装在马车里带进杀人庄的。我再次遇见他后,他告诉我,他就是使姬葬花的父亲姬苦情二十多年来都寝食难安,只能在小阁中装着念经的人。

他说二十多年前,江湖中出现了很多震惊江湖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秘密被劫持,有许多名人秘密被杀害,当时武林中虽然出动了几十个高手调查此事,却始终查不出凶手的下落来。

高老头虽然发现那些无头案可能和姬苦情有关,可是他找不到证据,只好投身杀人庄为奴,想要调查出真相。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查到任何证据,而外人也不会相信一个多年待在家里足不出户念经忏悔的老人,会是犯下这么多案子的元凶。

高老头来到杀人庄后,姬苦情虽一眼就看出他是来调查自己的,但是他怕杀了高老头会坐实自己的罪证,就收留了他,并且一直没有揭穿高他的身份。因此高老头得以留一直在杀人庄里。”

贾珂目光闪动,只觉得这故事里的人,无论是姬苦情还是高老头,都十分的神秘。他询问道:“这个高老头是什么人?他是怎么查出些无头案可能和姬苦情有关的?”

俞佩玉摇头道:“这个在下实在不知道,高老头并没有跟我讲过。”

贾珂又道:“可是姬苦情死后,为什么高老头仍然没有离开杀人庄呢?”

俞佩玉道:“因为高老头一直觉得姬苦情并没有死。”

贾珂眼睛一亮,想起了那天晚上,“俞放鹤”和“林瘦鹃”提起的“夫人”。他们说那个“夫人”虽然对姬葬花无情,但是听说杀人庄被烧毁,姬葬花下落不明后,一定会回到中原。这个“夫人”显然和姬葬花有很密切的关系,难道这个“夫人”是姬葬花的母亲?姬苦情其实是诈死,并且死后就离开中原去找这位夫人了?

陈航道:“他觉得姬苦情没有死?难道姬苦情是诈死?”

俞佩玉道:“高老头说姬家人都是疯子,自姬家先祖开始,所有姬家的人都是自杀死的。他们并不是用普通的手段自杀,而是在他们想死的时候就开始服用一种用数十种毒物混合炼成的毒药,这些毒物相互克制,毒发得很慢,但是却可以让他们的身体逐渐僵硬。

等到他们只剩下两条腿能动以后,就会自己走进一间停满了姬家人尸体的屋子,看着自己的手脚慢慢僵硬,看着死亡慢慢来临自己身上。当时他亲眼看见姬苦情毒发后走进那间完全封闭的死屋里,也曾检查过他的尸体,虽然没有查到一点破绽,可是他总觉得不对劲。

如今杀人庄已经毁了,就算姬苦情是诈死的,恐怕也再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了,所以高老头也决定离开这里了。”

贾珂点了点头,道:“俞少侠,你知不知道姬苦情的妻子是谁?”

俞佩玉摇摇头,道:“她应该是个很不起眼的人,无论是姬葬花、姬夫人、姬家姐妹,还是高老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她。我在杀人庄里也没见过任何她留下来的痕迹。”

贾珂沉吟着,又道:“高老头走之前专程等着见你一面,就为了告诉你这些事吗?”

俞佩玉道:“他等我其实是为了做另一件事。”

陈航道:“另一件事?”

俞佩玉迟疑着,终于还是道:“就是我的脸。他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所以我不能再用从前的身份了。他说上天造人,永远不会造出一个完美的人,纵然是所有人公认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江枫,他的面容也还是免不了有瑕疵的。所以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想创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他劝我同意他在我的脸上动刀,于他而言,是实现毕生的夙愿,于我而言,则是可以改头换面,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认得出我就是俞佩玉了。这绷带一共需要七天才能拆开,但是我听说俞放鹤的事情后,实在无法等待下去,我只希望这个杀害了我父亲的恶徒,自己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不要拉上我父亲为他垫背。”

他这番话着实匪夷所思,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只听见风透过窗户缝里漏进来,吹的窗帘微动。屋里暗沉沉的,三双眼睛都盯着俞佩玉看,似乎想要隔着他脸上紧紧缠着的白色绷带,看出绷带后面的模样来。

要知道这世上易容的手段屡见不鲜,有手段高明,有手段拙劣的,但所谓易容,无论是用人|皮|面具也好,还是用面粉等工具也好,改的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自己脸皮上的外貌,却不会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影响。可是听俞佩玉的意思,这位高老头竟然是用刀圭之术将他整张脸甚至脸部的骨骼重新改造了一番。

王怜花忽然把手搭在贾珂肩上,撑着他的肩膀坐了起来,贾珂忙扶住他,王怜花坐起来后,对俞佩玉微微笑道:“俞公子,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脸。”

俞佩玉虽然早察觉到这屋里还躺着一个人,但是贾珂和陈航没有说话,他也就只当看不见,心里不免暗自揣测这人的身份。这时听王怜花这么说,再看贾珂和陈航都没人质疑,他自己还想见“俞放鹤”一面,算是有求于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王怜花已经从床上下来,笑道:“还请躺在床上,让在下仔细看看。”

贾珂搀扶着他,说道:“你的伤。”

王怜花见猎心喜,哪还记得自己肋骨上的伤,挥挥手,不以为意的道:“那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俞佩玉只好苦笑着躺到床上,王怜花洗过手后,解开俞佩玉脸上的绷带,俯下头去,仔细端详俞佩玉的面目。贾珂扶着他也在旁边看,只觉得一张脸上满是伤痕和肿胀,和后世刚做完整容手术的脸孔颇为相似。陈航见他二人在旁边看,也凑过来看了几眼,自然是看不出来俞佩玉日后能不能变为完美无缺的美男子,只觉得现在这张脸的模样颇为凄惨,看了几眼,竟不忍再看下去。

王怜花在俞佩玉面前仔细端详了足有两盏茶时间,一动也未动,终于,他直起身子,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手段……好手段……”

贾珂道:“看完了?”

王怜花点点头,贾珂便松开他,将俞佩玉脸上的绷带重新缠好,然后搂住王怜花的肩膀,借给他几分站立的力气,问他道:“你从前有没有听说过这种手段?”

王怜花叹气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咱们先前奇怪那俞放鹤既然是假的,为什么看不出他脸上易容的痕迹,现在总算明白了。只怕那位假俞放鹤本就和乐山老人长得极为相似,又和俞兄一样用了刀圭之术,再稍加易容,原本只有五六成像的人也可以变成九成像了。

只是刀圭之术虽然神奇,但是用手仍能摸出来脸上哪块是真,哪块是假,所以哪怕他的脸几乎已经可以以假乱真,还是死在了化骨丹上。”

俞佩玉听到这话,怔了一怔,道:“你们……你们已经知道那个俞某人是假的了?俞某人死了?”

贾珂点点头,将俞放鹤吃下化骨丹自尽的事略略说了。

俞佩玉听了这事,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的大仇人竟然就这么死了。他沉默片刻,又道:“杀死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并且把这件事嫁祸到我身上的玉钟子也是这么死的,当时我和红莲花制服了他,他竟然立马咽下藏在嘴里的化骨丹自尽了。”

等俞佩玉离开后,贾珂叫住陈航,道:“陈将军,韩大将军和他那个仆人的尸体还在不在?”

陈航道:“已经运回京城了,怎么了?”

说到这里,他已经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道:“贾大人,你是怀疑韩大将军也是别人假扮的?”

贾珂沉吟着,道:“韩大将军位高权重,天天有那么多公务等着他处理,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发号施令,要假扮他只怕不容易。我从前跟着谢麟见过几次韩大将军,知道他行军打仗最重纪律,不喜欢别人在军营中乱跑。

他带的那个仆人只是负责照顾他起居的,我想那个仆人大多数时间应该都待在韩大将军的房间里并不出门。军营中仔仔细细看过他的脸,确保绝对不会认错他的人有多少?

当时大家在密室中发现韩大将军和仆人的尸体后,恐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韩大将军的身上,跟他一起死在密室里的男人模样和记忆中差不多,年纪也对得上,当然就是他的仆人了。即使那具尸体其实和仆人只有八、九分相像,我想也没人会注意到。何况死人和活人看起来本就存在些许差别。

仵作尸检的时候一定检查过仆人的脸,可仵作最多只是看看他有没有易容,脸上有没有致命伤,怎么会去想这人有没有经过刀圭之术。如果这个仆人真的是别人假扮的,那他完全可以杀死韩大将军后再自杀。

杀死韩大将军的凶器是很薄的剑,或许这柄剑不一定是铁做的,而是某种可以吃的食物做的。又或许当时第一批发现韩大将军的尸体的人中,有一个人是他的内应,趁大家不注意,先把藏起来的凶器拿走了。”

陈航脸色难看的道:“最重要的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二人的尸体早已经腐烂,现在再想查,只怕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王怜花忽然一笑,道:“谁说一定什么也查不出来的?”

贾珂和陈航都看向他,王怜花悠悠然道:“难道你们以为刀圭之术只在皮肤上做手脚就可以了吗?就像刚刚的俞佩玉,看得出来,他原本的眼睛略小,所以那个高老头将他的眼睛开大。他从前的鼻子略矮,所以又将他的鼻骨抬高,还从口腔内部缝合了一小部分他的嘴唇来修正他的嘴唇。

如果这个仆人是别人假扮的,并且他经过刀圭之术改过容貌,也许他的头骨上会留下什么不自然的痕迹。”

陈航听了这话,眼睛不由一亮,这当然是因为他通过王怜花这话,看到了点破案的线索。可是亮完了,他又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恐惧。

这世上竟然有这种办法,能将一个陌生人改头换面,变成一个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一个人再狡猾再有防人之心,也不会防备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那这个披着别人的皮的陌生人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就像俞佩玉,在外人眼里,他被自己那名声极好的父亲追杀,多半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父亲的事情,谁会想到这个大家眼里的父亲其实是杀死他父亲的仇人呢。这消息传开后,日后哪还有人敢信任别人。

陈航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决定回去就编上十几套暗号用。他要去写折子,将刚刚他们的推测告诉皇帝,因此搭讪几句便离开了。

等陈航走了,贾珂把屋门关上,坐到王怜花面前,紧紧凝视着他的脸看。王怜花本来打算运功疗伤,见他盯着自己不放,笑道:“怎么?”

贾珂也笑道:“我实在不信这世上真有手段能把两个人弄得一模一样,所以现在多看看你,日后有人假扮你,我总能找出破绽来。”

王怜花道:“本来就没有,本公子教你两个办法,只是这两个办法只对熟悉的人有用。”

贾珂笑嘻嘻道:“王公子请讲。”王怜花忽然伸手,戳向贾珂的眼睛,贾珂躲也没躲,就看见王怜花轻轻一笑,两根手指点在他的两眼之间,道:“一个人再怎么变换容貌,眼距却很难改了。哪怕是我易容成别人的时候,虽然眼睛可大可小,但是眼距仍是我自己的眼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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