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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融的雪水渗进残破的绣鞋里,冷得仿佛无数根银针刺着骨,沈芷宁捂着几个新出炉的包子在怀中,想缓解一下寒意。

身子回暖了些许,她轻轻跺了跺脚,将粘附在绣鞋边缘的雪块跺散了不少,继而攥紧手中的几包药材,弯眉微蹙,脚步加快跑在东华门街上。

自从前些日子下了大雪,这条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就甚少有人出来闲逛了,唯有一些人家派遣的小厮裹得严严实实出来采买年货。

沈芷宁小跑过几家,耳边还萦绕着小厮与铺子老板的讨价还价声:

“薛老板,咱们府上来你铺子里定过多少货你可得记着些啊,今儿个连个零头都不抹去,你是看不起咱府上主子呢!”

“疏忽了疏忽了,这几十两零头自是不用付了……”

沈芷宁顿了顿脚步,心中唏嘘,几十两可供家里过上好些日子呢,竟是这般轻巧抹去了,而这一念头方落,她一阵恍惚,恍惚间犹如隔世。

说来,离沈家破亡也才不过两年。

沈家本是江南望族,她乃沈家三房之女,家族累世簪缨,祖上人才辈出,世居吴郡,唯独祖父沈煊那一辈因升迁举家搬至京都,后致仕回了吴州,这一迁并未使得沈家在江南势弱,反而更为显赫,来往皆贵胄,出入无白丁。

几代创办下来的沈家家塾更是闻名遐迩,引得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最为鼎盛之时,连京都都有不少皇亲国戚前来拜之入学。

然而一夜之间,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她记得很清楚,那两日,先是朝内巡抚入苏江,过吴兴,大伯设宴接待,次日巡抚召见,大伯再也未归。之后便是一道圣旨,说沈家勾结朝中大臣,书信来往,通敌叛国。

没有冤情、没有内隐。

大伯确实做下了那等事,连累了整个沈家。一个月都未到的时间,大房满门抄斩,其余几房男眷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她的爹爹被流至千里,兄长则被审问时扛不住严刑拷打,凌晨死在了冰冷的牢房里。

那几日,沈家丧幡飘在风中,哭声响彻吴州上空。

随后,沈家被查封,二房与四房女眷早就寻了去处,她与娘亲无处可去,投奔了祖父生前在京都有些许关系的同僚,同僚怕受牵连也不敢多加接济,只给了一处在东城墙附近安平巷的小院子。

做到如此,沈芷宁已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两年,她与娘亲还有一名贴身侍女云珠一道生活。

如无意外,她们私藏的一些银两也够三人过好些日子,但两年前父兄的噩耗传来,娘亲听后一病不起,两年的大夫问诊与药材费掏空了整个家底。

去年的那个寒冬,受了寒气,更是加重了娘亲的病情,而那时已入不敷出,她每日帮人写字挣来的那点银钱根本堵不上口子,只能每家每户问过去招不招女工。

然而别人看她的样子,只当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耍乐子,被人哄骂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她咬牙剪下了齐腰的长发,用泥灰摸了脸,蓬头垢面前去,终有一户人家缺浣衣女,嫌弃地接受了她。

那天拖着身子回院子,娘亲抚着她红肿的双手泣不成声,深夜,娘亲枕在她的膝上轻声道:“芷宁,要不让娘去了吧。”

怎么可以呢,娘亲走了她还活在世上作甚么?

沈芷宁想到此处,酸涩翻涌,死死攥着手中的药材,往家的方向跑去,湿透的绣鞋踩踏过覆着厚雪的街道,留下一道道新的脚印。

家在安平巷,安平巷的位置很偏僻,也没多少户人家,后巷口连着东门大街,此乃大道,平日里就极少有人会走动,颇为静谧。

然而沈芷宁方回到附近,就感到一点不对劲——未免安静得过分了。

这般想着,绕过街道,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几列腰佩雁翎刀的官兵,排列整齐,气势肃然,立在安平巷巷口。

安平巷这个地方怎么会招来这么多官兵……

沈芷宁方有疑问,就听到巷中传来娘亲的一声惨叫,听得沈芷宁心头猛颤,狂奔过去,那些个官兵见着人不要命地冲过来,立刻挡在巷口。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处!”沈芷宁生扑着想进巷子,“放我进去!娘!”

官兵冷脸一把推开沈芷宁,用力过大以至于她被径直推倒在地,积雪乱散,她的发上与身上皆是。

沈芷宁顾不上自己的狼狈,飞快爬起来,方刚站稳,就只见巷中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从沈家施施然走出,娘亲与云珠踉跄追着他。

娘亲拖着那残破的身子,声音凄惨:“大人,求求你了,这是我丈夫最后的遗物了,不过就是一块不值钱的玉佩……”

因长久不下地,又追得急,很快摔倒在地,云珠赶紧扶着。

那名男子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径直走出了巷口。

沈芷宁箭步冲上前就要去抢男子手中的玉佩,还未到他面前,就被他一脚踹在小腹上,这致死的一脚,踹得沈芷宁飞出了几米。

倒地的那一瞬,锥心的疼痛从小腹源源不断传至全身,喉间腥甜,沈芷宁止不住咳嗽,一咳,白雪便染上了猩红。

“沈家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不识好歹?抢?凭你?”那男子几步就来到沈芷宁身边,又是一脚踹至她心口。

“啊!”

沈芷宁一声惨叫,心口疼得她下意识蜷缩身子想缓解疼痛,眼前阵阵发黑时,娘亲已扑到她身上,想替她挡住接下来的伤害。

沈芷宁忍痛护着娘亲在身后,抬眼对上那男子,冷声道:“你既知我们是沈家的人,难道不知沈家一案两年前就已了结!你今日带兵前来,抢民物,欺病妇,就不怕我一纸告上顺天府,治你个欺压百姓之罪!”

“好啊!”那男子一把狠狠拽过沈芷宁的发,“我等着你去告,记住了,老子姓程名琨,看看写着老子大名的状纸顺天府尹敢不敢收!”

接着,宛若扔破布般将沈芷宁扔至一旁,嫌弃似地拍了拍手,道:“只拿了你们的玉佩,没把你们带去徐大人面前审问,你们就该感恩戴德磕头跪谢老子开恩网开一面了!结案?远着呢!”

说罢,又朝沈芷宁啐了一口,继而打算收兵走人。

然而还未转身,就听见响如惊天雷鸣的马蹄声,众兵开始慌乱,四处张头环顾,沈芷宁撑着睁眼。

远处东城门大开,一行铁骑疾驰而来,宛若黑云压城,压得周遭一切似乎都在晃晃震动,众兵慌乱之下纷纷散开。

沈芷宁看不清到底是哪些人,东城门常有高官出入办事,她也只认为是哪位公卿大臣回京。

但程琨下意识觉得受到冒犯,大声呵斥:“大胆!我们乃徐大人……”

程琨的话未说完,一道铁鞭以破空之势急袭而来,带着一阵劲风,径直抽上了程琨的半边脸,抽得他凌空翻身倒地。

“啊!!!”

雪地上唰的一下多了几行血迹,显眼刺目。随之一瞬的功夫,那一列铁骑已将程琨带来的官兵团团围住,战马之上,个个重甲在身,手持长.枪,直指众兵,动作之利,速度之快,更不乏肃杀之气,足见训练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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