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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害无辜者有罪。”
——《圣录》
“杀害无辜者有罪,但神会豁免因求生而杀害无辜者的人。”
——《死海文书》
弗里德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在十字架上默默地充当着死亡与生命交界处暗淡的坐标,与枯黄色的天际和毫无波澜的死海海面融合成两个唯一生命之间毫无色彩的背景。他的身体已经被周围的枯黄染成了同样的颜色,但从那里向外辐散开去的,仍旧是使洛维安心境感到一阵阵异样刺激的无形目光。
“你还是在忏悔么?”哈尔模尼亚的胸口悬浮着这一柄由自己的灵魂和巨剑融合而成的奇异物质构成的长剑,“历经过无数血腥和生离死别的你,才应该是对这一切感触最深的人。你的话语,与其是在针对于我,不如说是对自己所犯下罪愆的借口吧?”
弗里德无形的目光轻触着自己的后背,洛维安感觉内心中的躁动随着他的话语而一阵阵地加强。而哈尔模尼亚的正确更让原军团长的灵魂碰触到了那一条灵魂中的痛苦底线——
——自己真的在忏悔吗?因为过去一个飘渺的希望,轻易地信任了能够让魔族走向六千年前辉煌时代的黑魔法师,甚至让自己赌上家人的生命……这个世界最为可怕的毒品不是诱惑,而是希望啊!
因为这个希望,牺牲了多少无辜者的生命,又让自己付出了多少!——这一切,值得你去评价?!你只不过是又一个无辜者而已!
“呵……”洛维安微微低下头,就如同他身后弗里德垂首的姿态,冷笑的声音从他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中释放出来,“所以,我才会布这样一个死局,现在的战斗,只有胜利者和死者。请不要忘记,魔族笃信的是死海文书而非你们的圣录——”
洛维安的结语在多普勒效应中被拉扯成了异样的长音,虽然已经没有了力量的绝对压制,但是在这片只有身体力量才能够被承认的空间中,两者的实力在纯粹的当量下已经不分伯仲。
哈尔模尼亚沉气定身,换为双手握剑,身形向后半退一步,尺余宽的剑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圆润的红色圆弧,以两者最先接触点的切线反方向迎向了在黑色的留影中不甚清晰的一抹暗淡的浅绿色。
“叮!——”
清脆和沉闷的声音一同响起,清脆的声音是两种金属相接触时材料的嘶喊,沉闷的声音是因为弹起的锋刃在空气中混乱音爆的组合音。几乎就是在第一个瞬间,洛维安强悍的魔族血统就占了上风,作为奥西利亚智慧种族中除了龙族之外身体最强悍的种族,即便是一半的魔族血脉,仍旧让身为精灵的哈尔模尼亚的双臂被荡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
纵使他的身体已经是剑与肉身的融合体,但那一柄剑诚然也是来自于精灵族的技艺。而洛维安和他手中的末日权杖,则是魔族的骄傲和战斗文明的结晶。
在第一个瞬间,哈尔模尼亚就已经判断出了即便是自己和这柄手中神器的融合体,也无法在纯粹的力量上抗衡洛维安。随即他选择了用精灵族最为擅长的速度,在极短暂的思考之后,洛维安眼中的那一抹金红色就已然消失,一道模糊的红影沿着他的视野边缘急速闪动,甚至在他刚刚意识到这就是哈尔模尼亚时,冰冷锋利的感觉就已经贴近了他的背心。
现在他唯一拥有的时间就是收回自己翅翼的时间,五米翼展的双翼在背后折叠成三层,精钢一般坚硬的翼膜尽可能地增大了受力方向和着力点之间的夹角,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一处翼膜轻而易举被划开了半米长的裂口,但锋利无双的剑刃也仅仅是划开了一层翅翼而已。
鲜血溅在了金红色的剑刃上,身为纯洁的精灵的神器,对魔族的本能抗拒让剑刃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嘶嘶声。剑灵与哈尔模尼亚自己灵魂相融合的他感到了一阵毫无来由的暴怒,泛金色的血痕涌上了他的双眼,一瞬间强烈的元素震荡尽管无法透出他的躯体,但是完全已经足够塑造出一个急速暴发的力场。
两人都没有料到这样一个情况,整齐的伤口顿时被撕裂出粗糙的边缘,而哈尔模尼亚同时失去了意识。强烈的痛苦却让洛维安更加清醒,他近乎没有切换地转身,松手放开了末日权杖,以一个强烈的肘击迎向了哈尔模尼亚的剑背。
这一次没有意外。
哈尔模尼亚的剑脱手而出,远远地飞向了死海海面。失去了属性相悖本源的哈尔模尼亚的神智在一瞬间清醒,但是此刻他却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机会。洛维安以精灵一般惯用的连续旋身姿势在一击击落哈尔模尼亚手中的剑刃之后,用一个更加迅疾的加速旋转了一周,在短暂的转动空隙时,他已经展开了另一侧未受伤的翅翼,锋利如刀的翅翼与他已经松开的拳影交错,形成了一片黑红相交乱影。
这一看似的混乱却是由完整的正弦余弦曲线叠加而成,精准的平面几何计算让洛维安对即将发生的状况拥有了最为准确的预测。切线的折角按照和原函数平移一般清晰的推断在击中哈尔模尼亚双臂前完美叠加,混乱的力量在这个片刻化为强大的叠加力场。乱影在一刹那清晰,冷漠的注视对正了哈尔模尼亚金橙色的双目,在这双扭曲了沧桑和仇恨的精灵双眼中,洛维安没有看到自己的答案。
“你不会杀我。”
这一道声音似乎融合了另一道奇异的声线,这似乎是一个女性的精灵融进了哈尔模尼亚优雅的男声之中。一如在十字之城那一战中,包裹在罩袍下作为十字旅团总座的他号令众位旅团长的声音。
洛维安的表情出现了一霎的惊愕——
“椎雅锡林?!你还活——你现在是这剑的剑灵?!”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付出吧。”曾经的埃欧雷战斗长老的声音在再次从凭空出现在哈尔模尼亚手中的长剑里响起,“所以,请满足我孩子复仇的愿望吧……”
“妈妈!——你别——”
尖锐的剑刃狠狠地且在了剑刃之上,翼骨在重压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是与此同时也放松了洛维安正向的压力,暗红色的长发在洛维安释放的力场中疯狂地飞舞,而在这一个片刻,洛维安左臂的拳影终于在右臂的力场释放扩散前成功地被求导,叠加成了一道新的正弦波函数。
透过圆润的数学波动曲线,强大的力场涌向哈尔模尼亚的面门,而此刻哈尔模尼亚只能松开一只握剑的手侧挡开洛维安的左臂。而从血月至尊翅翼压来的强力迫使剑刃从他的右侧划去,尽管精灵王族的敏捷再次将他从被自己的剑切成两截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但是仍旧在他被洛维安紫色的鲜血沾染上的白皙脖颈留下了一道纤细的血痕。
倾尽全力,洛维安没有给自己的这一次攻击留下任何衔接的余力,他将自己的胜利和生死赌在了这一击上。
“你输了。”洛维安张开双翼尽可能地再度调动力量让自己向后退去,尽管他知道这样的速度对一名王族精灵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我怎么——”
“不!——”椎雅锡林的惊恐的声音从剑身中响起,哈尔模尼亚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在之前的洛维安一个旋身中,他就已经将自己指尖中蕴含的毒素留在了翅翼的边缘,而随着他自己剑刃在自己脖颈留下的那一道细微的伤口,致命的魔族毒素已经渗进了他的颈静脉中。
神经毒素开始迅速地发挥作用,若是在平时,以哈尔模尼亚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压制住洛维安匆匆准备的毒素,但是在这片自己的力量已经被压制的死海中央,他已经失去了任何翻盘的机会。
“不!——”椎雅锡林仍旧在尖叫,洛维安咬着牙将几近脱臼的翅翼放回原位。他刚刚放松的却逐渐变得紧绷起来,那不是一种对于未知情况的危机感,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震惊。
“妈妈……”哈尔模尼亚忽然从被神经毒素控制的痉挛中解脱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作为自己剑灵母亲的灵魂从他剑身和身体融合的身躯中脱离出来,半透明的灵魂中牵着一簇簇象征着神经毒素的紫红色。悲伤而美丽的王族精灵在剧毒的桎梏中挣扎出来,哈尔模尼亚的金红色长发转瞬间化为了纯净的银色。洛维安猛然发现,那才是哈尔模尼亚应有的模样——只是一个脆弱、敏感、渴望依偎在父母怀里的孩子。
洛维安瞪大着眼睛注视着在以自己灵魂的燃烧抵消掉神经毒素的椎雅锡林——哈尔模尼亚的母亲。
“不要,不要这样,妈妈……”失去了力量的哈尔模尼亚崩溃地跪在了地上,想要触碰母亲行将散去的灵魂,却总是害怕碰碎这梦境的真实和虚幻。
“你……你和哈尔还都是孩子呢……我不恨你杀了我,因为战争中谁都不能自已。不过,不过现在还不是战争啊……所以放过哈尔吧,求求你,不要在战斗了,没有了我和剑灵的融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灵,对你们没有一点威胁啊……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这不是……战争……”
洛维安愣愣地注视着她看不到颜色的虚幻瞳孔逐渐和无所不在的透明空间融合,最终化为一道极淡的灵魂波动,失去了一切存在的意义四散飘去,融进奥西利亚巨大的生命循环之中。
他只能看见这双半透明的眼睛,他同时也知道了在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忘记这样的无助而坚决的眼神。
自己的妈妈在面对那些被黑魔法师控制的时间骑士们时,是否也曾经用过这样无助和坚决的眼神望向他们没有神智的双眼呢?
他无从知晓,也永远不想——不敢知道。
“不!!——这不是真的!!妈妈!!!——”哈尔模尼亚蜷缩在枯黄色的土地上,细微而刺耳的声音从他的颤抖的嘴唇中传出。此时那一身金红色的战袍和这名年轻的银发王族精灵是那么地不搭配,就如同在战争的最后,将最后的魔族平民披上战袍强行送上战场时那样冷酷。
洛维安麻木地站着,知道挣扎到自己面前的哈尔模尼亚抓住了他的裤腿,呜咽声回荡在死海上空,成为了这片世界唯一的声音。
“对不起,自从我复活以来,我便无时无刻生活在战争中。”洛维安像是在对脚下无助的精灵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战争中,只有尊严,没有仇恨。”
“不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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