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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赐一句话,就等着看陈秋娘震惊、说不出话的样子。可是他很失望啊,眼前的丫头八九岁,衣服旧得不成样子,瘦得很,那脸也瘦得尖尖的。但是,她听了他的话,居然依旧是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神色淡然,没丝毫波动。
“就这事啊?”陈秋娘一副“你大惊小怪”的神情。
“这还不是大事?我都知道了,你还不惊讶?”张赐反问,觉得这丫头太反常。通常情况下,他这么神机妙算的,别人不都要很震惊于他的聪明才智、体察入微的么?
“这有啥好惊讶的?看你的手下,训练有素的样子,怕是抓住一只蚊子都得分出公母来。那么大个人,又怎么会不查清楚呢。再说了,是不是我爹,随便找个村人询问就知道了。”陈秋娘反问,又认真分析给张赐听。
是啊。她原本就没觉得这事可瞒过张府的人,先前看那表公子、江航、老太太、六小姐,一个个都精明得很,何况这本来就让权贵忌惮的张赐。
虽然,张赐说那句“我都知道了”,她心里是吓了一跳,但略一仔细想,就觉得陈全忠虽揣着个什么秘密,但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不然在赌坊老板威胁他性命之时,他早就说了。所以,她真的很淡定。
陈秋娘说完,张赐顿时就郁闷了。在她来之前,他可是一直在想象她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的样子。但现在人家那个淡然,像是无关紧要似的。
“你那是不孝。你就不怕别人对你有看法?”张赐思量再三,很不死心地问。
“我敢做就敢当。我又不怕悠悠众口,我自活得自在就是了。”陈秋娘回答。心想你张赐这些话或许可以吓到小姑娘,可惜我从小就是不管别人看法的。
“不孝是很不好嫁人的哦。”张赐依旧不死心,连恐吓的话都用出来了。他可记得他的姐姐们,还有汴京那群世交的千金们,一说听说某个行为会不好嫁人,就紧张得不得了。
“不好嫁就不嫁呗。”陈秋娘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可怕的。过去三十年岁月,她看过太多人嘴里说着永远,一转身,又对新颜浅笑,说不离不弃;也看过即便期初相爱,后来也让岁月淡了情分,各自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彼此憎恨的。
“孩子气的话。以后你就知道不能嫁人多悲惨。”张赐故意加重语气,心想:我今天非得让你紧张紧张。
陈秋娘挪了挪步子,很自来熟地拉了凳子坐下,捶着先前被蛇咬过的那只腿,说:“没吃的,没自由,没尊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委屈受难却毫无能力,碌碌无为一辈子,那才叫悲惨。与这些比起来,嫁不了人算悲惨么?二公子。”
九岁的女娃,用老成的语气对他说话,那神色语气分明还在说“你实在太年轻了,太纨绔子弟,太不知民间疾苦了”。张赐顿时就更加憋屈郁闷。他很想反问“你不年轻么,你比我大几岁啊”,但他又觉得这样问太**份,还会让这丫头笑话。
可是,为什么他还觉得这丫头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张赐就那么侧躺在床上,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陈秋娘看张赐那样子,心里也明白那家伙是想看她被吓得不轻的震惊模样,如今没看到,又被反驳了好几次,心里正郁闷呢。
话说再厉害的公子哥,都有一颗玻璃心。从前,戴元庆就算他那帮发小里,脾气顶好的了,却也不喜欢被别人反驳。何况眼前这个据说脾气不好,年龄也还小。估计更是玻璃心中的极品,受不得半点挫折的。
陈秋娘在这一来一去的对话,算是看出他的心思来,便打破沉默,转了话题,问:“二公子,你还有别的事吩咐么?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将我的戒指还给我,我要回家干活了。”
张赐一听,顿时明了自己多傻啊,这女娃是有未婚夫的,肯定不愁嫁的,怪不得人家不怕。
“你借我的人打你爹,这是不孝的行为,你不怕你未婚夫知道,退婚么?”张赐依旧偏执于让陈秋娘害怕紧张,觉得自己这回是找对弱点了。
可他预期的情况没出现,陈秋娘神情悠闲,很淡定地说:“哦,我求之不得,坐等退婚呢。那样我还自在,还有辉煌未来。”
装的,绝对是装的。他记得在汴京时,赵德芳有个远房表姐,长得不算难看,只要听说什么事会影响嫁人,那简直就如临大敌似的。再有家里的大表姐也是事事都瞻前顾后,生怕就有损形象,让夫家瞧不起,被退婚啥的。
装的,绝对撞的。张赐这样断定,便仔细瞧了瞧陈秋娘的神色,左看右看确实看不出掩饰的痕迹。
“二公子,怎么了?”陈秋娘看他左看右看的端详,以为自己没梳妆好,或者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自己也是四下里看了看。
张赐却只当她是演技好,装得太逼真,便一笑,说:“你倒是聪明。”
“谢谢,二公子不是第一次说了。”陈秋娘觉得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夸起她来了。这男子思维貌似很跳跃,跟他说话,得够反应够灵敏才行。
“我差点都让你给骗过去了,你这演技还不错。”张赐又接着来了这么一句,脸上是得意的神色。
陈秋娘一听,顿时明了那家伙还没从之前的事情里纠结出来,还在执着于他的判断。便无奈地说:“我从没骗过二公子,你这话可是冤枉了。”
张赐斜睨她一眼,一脸不相信地说:“你心里早就在祈祷我不要告诉你未婚夫,把诸天神魔都拜了个遍,让他们保佑你千万要嫁出去吧!”
“二公子,你真误会了。我与你说话,可句句都是发自肺腑,出于本心的。”陈秋娘很认真地说,心想这人真是公子哥执拗、孩子气的执着,非得要她露怯,他才能满足吧。
张赐瞧她一眼,脸上却是露出笑来,一副恍然大悟样子,说:“我知道了。你是用这特别的方法吸引我吧。莫说你是有婚约的,就算你没婚约,也只得是我书房里添香的丫头罢了。前提是,我觉得你还算长得不错,还算有趣。”
他这话是没说错,就这乡野丫头,虽有姿色,人亦算聪敏,但张府娶妻的规矩下,她亦不过就是个通房丫环**的命。他能让她去书房添香伴读,算是给予她极高的宠爱了。
陈秋娘一听,顿时掩面大笑,这男人也太自恋了吧。有好的皮囊,好的祖宗,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哭着喊着爬上他的bed(这个字要和谐,你们懂的),眼巴巴地等临幸。
陈秋娘笑了一阵,假装无视张赐越来越阴沉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开口说:“二公子啊,你真的想多了。我人生的意义可不在此哦。”
张赐面色阴沉,长眉一挑,说:“装,继续装。你这种妄图吸引我的伎俩和手段,真太低端了。我什么手段没见过?你要真性情一点,冲着你去搬救兵,我还真就收了你。或者,你现在认错、坦白,我还可以考虑收了你。怎么样?”
陈秋娘顿时明了张赐的心理:他这种条件优越的公子哥怎么能忍受一个九岁的乡野女娃不喜欢他,不想着嫁给他呢。而她的肺腑之言已经被这大男子主义加自恋狂的家伙看做是吸引他主意的阴谋手段了。
她觉得好笑极了,便摇头说:“你真的多虑了。我对取悦依附男子,靠男子讨生活,没一点的兴趣。更懒得去豪门内宅跟一帮见识浅薄的老娘们儿争来斗去。没尊严,还累得慌。我要活着,也是有尊严地活着。”
她说完这番话,张赐垂了眸,沉默了许久,乌发披散在蓝色被褥上,随意的动作都是年少**。陈秋娘就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任由带着和暖日光的清风在屋里流转。
屋内沉默,周遭宁静,便听得柳承人在院子里与人争论,说话声很小,听不分明。陈秋娘被那声音吸引去,就竖起耳朵妄图听清楚,却也只听到片段的词语,什么“景凉”“花期”“药草”的。之后,人语渐小,再也听不清一个字。她只当是跟景凉学术上的争论,毕竟柳承醉心医术,而景凉也是医术超群。
待她回过神来,张赐却是挪了个姿势,长睫毛微动,睁开眼,眸光流转带了轻笑,说:“秋娘,你昨天不是说要跟我谈谈人生,谈谈抱负的么。”
陈秋娘只觉得眼前的人已不是刚才那一位。刚才那一位少年意气,公子哥的执拗与偏执。而现在这样的张赐,清雅得让人有些醉了,连那声音都是恰到好处,撩拨得心一颤一颤的。
“哦,那是玩笑罢了。我是乡野丫头,识得几个字也是用来认个名的。”陈秋娘回答,语气竟有些慌。这一切真不在她掌握中,她原本以为他会在这里多留几天,那么,她就亲自找食材,做美妙的食物给他尝尝,再来说她的计划。
“这可不像你。”张赐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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