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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莺啼绿映。

世人思金陵,大抵都是逶迤绿水,迢递朱楼。前人道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城中熙攘繁盛,河畔画舫烟柳,江上轻舟,都端得是一出出声色犬马,风月绮丽。

但初春金陵,也可窥见乱花迷眼,浅草马蹄,早莺暖树,新燕春泥。寻常的江南水乡,寻常的文人墨客所爱。

西城茶楼边上,说书人也正摇头晃脑说到兴处,忽而扮男,忽而扮女,说道恸处,座上之人情不自禁,个个掩面哀叹。

长袍书生板子一拍:“——可怜那自命风流美名扬,终落得这般下场!”

座上茶客搭腔喟叹:“那青衣君既是此般人物,缘何自取灭亡!”

有茶友便道:“正即是正,邪即是邪,他既敢与那邪魔外道私相授受,不得好死他也是该着的!”许多人忙不迭应和。

又有人不赞同:“你这话却是重了,青衣君到底曾庇护我江淮数年,现下又故去已久,你等且积三分口德!”

这一来二往,说书先生静默不语,座下人反是分作两拨,争得面红耳赤,茶楼角落里有位拿边果的便与身边人笑道:“总归人已经去了,争来争去,那青衣君不也一概不知。”

他旁侧是位书生打扮的人,闻言应道:“兄台看得透彻。”

听着这恭维的人轻嘲道:“这故事说来说去都是青衣君与云天都那魔女的陈年旧事,这些人倒是听不腻,回回听回回争,真是……”他说着摇头一笑。

台上先生板子一拍,又欲将下回说道,方才说话的年轻人却不愿再听,随手留了些银钱在桌上,飘然而去。

街上肩摩毂击,暖阳融融,叫卖的小贩,漂浮的烟柳,才子佳人桥上对望,富贵商贾谈笑风生,极好的天气极好的景,方才出来的少年就乐呵着往深巷子里拐去,一不留神,却给一只手逮住了耳朵去。

“小兔崽子往哪儿跑?”

阮重笙侧着眼睛一看,忙道:“姑姑,好姑姑,你怎么找到了这儿?”

落灵心冷哼:“你那师父昨个儿又偷摸着当了东西,上赶着进赌坊给人送了几十两花花银子,结果今日给我知道人,人却没了影儿,只让我来找你。你说,我该不该罚?”

“好姑姑,我冤枉!”他凄切道:“笙笙可是姑姑看着长大的,姑姑不是我血亲,却胜似母子!怎会帮裴回铮那老不羞老混球来惹我貌美如花的姑姑!”

落灵心伸出纤纤玉手按在他头顶,嘴角微翘,却故意板着脸:“当真不知情?”

阮重笙愤愤然道:“自然不知的!姑姑且等着,我这就去寻那老不羞来棒打一顿,权当给姑姑出口恶气!”

她柔声道:“那我的笙笙当真是姑姑的好心肝儿。”

阮重笙摸着面上胭脂唇印,哈哈一笑。不料落灵心忽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下巴,逼得他半抬起脸来,另一只手竟然直直往他下盘掏去。

这街上人来人往,他二人在市井闹巷做出这般暧昧姿态,不少人纷纷侧目。当事人恍若未绝,阮重笙苦着脸躲避讨饶:“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他还是慢了,落灵心拎着个荷包细细端看,挑起半边眉头:“这么多银子是打哪儿来的?”

阮重笙咳道:“上回赌坊……”

“胡说!”落灵心娇呵:“你师徒两个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分赃还挺快!”

阮重笙赔笑:“好姑姑,笙笙这不是囊中羞涩嘛……师父他老人家既然给了,那做徒弟的怎么好意思不收呢?”

落灵心给他这歪理气得蛾眉倒竖:“我缺你衣还是短你食了?说了多少次,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是狗屁不通胡编乱造!小王八蛋,净跟你那老王八蛋师父学去了!”

阮重笙乖乖给她骂,心想别人是胡编乱造,可我问你们也只会给搪塞过去啊。嘴上却连着说了好一通讨巧的话儿。落灵心也慢慢消了气,恨恨道:“老王八蛋最好也藏远点,别让我逮着,不然老娘把他送青楼去做小倌儿!”

阮重笙心想,犯不着您亲自动手,这老混球现下就在南风馆逍遥快活呢。

落灵心松开他通红的耳朵,又心疼起来:“你这孩子……疼吗?”

阮重笙抱着她腰直蹭:“疼,好疼的!可是笙笙做错了,姑姑怎么罚笙笙都没错。——姑姑手疼吗?”

他贯会撒娇讨好,看着这么个俊秀少年抱着自己委委屈屈地卖乖,落灵心就是有再大的气都得扔进泥地里:“姑姑下次轻点还不行吗?算了,你长大了,我确实把你银钱卡得紧了些。”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不够了再来找姑姑要。”

阮重笙喜笑颜开,抱着她凌空转了三圈:“就知道姑姑最疼笙笙了!”

当铺在城西边角,阮重笙揣着银票踏出来,抬头看正是午间。

“明明上午才吃了十八盘点心……”他小声嘟囔。

刚望见“福安楼”三个大字,他就注意到门前不知为何聚了一堆人,外围不乏高大的,把里头堵得密不透风。

他眼珠子一转,足尖一点,飞到一处屋檐上,视线立刻清晰起来。

原来人群中间立着的是位黄裙的美貌姑娘。此刻正皱着一张包子脸对着面前的三个男人气急道:“再胡搅蛮缠,别怪我把你们丢进砍断双脚丢后山喂仙禽!”

这福安楼正是金陵城里排的上号的酒楼。不是最贵的,却是最出名的。但因这楼的主人便是大厨,以落魄书生之身早年走南闯北,识得天南地北各处风味,弃文墨从庖厨,做的各式菜色都实乃一绝。

此刻正值午间,楼前闹这么一出,自然吸引了不少看客,不少人踮起脚可劲往里头张望。可惜江南水乡高大的并不多,他们大多数只能伸着脖子用意念看。

正争执着的另一边却毫不畏惧少女腰间佩剑,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小姑娘,这贼往往都不承认自己是贼的,方才你与我弟弟擦肩而过,他的荷包就丢了,不怀疑你……”

跟前这姑娘一身嫩黄,打扮简单大方,稚嫩的面容不着脂粉,看着年纪不大,但因为生得一副明眸皓齿的好模样,打人群里一眼看来也觉得个钟灵毓秀亭亭玉立的美人。

阮重笙轻轻“咦”了一声,觉得新奇——这竟然演的是一出街头欺男霸女的戏。这戏听着就俗,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太俗了,写话本的都不爱用,真看见的人反而觉得稀奇起来。

那姑娘听口音就不是这地界的人,看打扮也应是个涉世未深的娇娇儿,不明白这些人的意图,只是后退一步,喝道:“我看你就是坑蒙拐骗!无耻之徒!”

“小姑娘别乱说话!不肯还钱,就用人来抵!”

厉重月轻蔑一笑:“我没有!你还能真把我怎么着不成?!”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不停。

“这小姑娘……”

“可惜了,可惜了啊……”

“哎……”

厉重月听见了几句议论,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大汉身后另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出来大笑:“谁要怎么着你了?只要你乖乖跟着大哥,我们肯定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她性格高傲,自然发怒:“你要我给你们这种人当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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