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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复打了多少次,终于,俞子言接了他的电话。
宋景沉默着拨号,他沉默了太久。
开口的时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用舌头说话。
反倒是俞子言先说了。
俞子言说:“比我想象中的早很多。”
俞子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诮:“看在这点,我给你一个地址,我只等你20分钟。”
这通电话打下来,宋景一个字都没?说。
挂了电话后,宋景就去开车,张晟追出去问:“这么?晚了你去哪?”
哈雷摩托在夜色里疾速,街景飞快被他甩在身后,模糊成五彩斑斓的色块。
到了俞子言提供的地址,宋景把车堪堪停好就冲了进去。
这里是一家夜总会。
俞子言刚陪完客户,将就着这个环境等着宋景的到来。
门猛地被大力推开,人声飘入静谧的包厢内。
两个侍应生拦着来势汹汹的宋景:“先生……”
宋景逼视着俞子言,俞子言则站起身对侍应生说:“是我的客人。”
侍应生这才松了口气,俞子言说:“我点的酒,尽快准备。”
侍应生忙去准备了,宋景看着俞子言:“江宁她?……”
俞子言说:“你现在来找我,不就是有?答案了吗?还想问什么?呢?”
宋景心里募地收紧。
他确确实实有?了答案,就像七年前回避错事一样,他懦弱地不敢去正面心底的答案。
整个人当即石化,连心跳都停止了。
侍应生在这个时候送来了酒,俞子言看着宋景,他应该是猜到了宋景有?很多问题要?问,于是按照计划,他指了指桌上的酒:“一杯一个问题。”
听到这里,宋景才回过神。
毕竟以前也是擅长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他看了眼桌上的酒,纵然酒杯上置着薄荷片,他还是认出了酒的品种?。
斯皮亚图斯,原产波兰的蒸馏伏特加,是世界上酒精度数最高的酒,也是世界上最烈的酒。
宋景酒量不差,两杯斯皮亚图斯下肚也醉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四杯下肚直接不省人事。
俞子言是有?意让他出丑。
宋景走到桌边。
规则说清楚了,宋景径直端着一杯闷了。
酒很烈,还没?有?入口就感觉到了灼烧,可纵然如此也难掩他口齿间的涩意。
“什么?病?”像是吞了一团火,他嗓子眼都灼烧起来,音色又沙又哑。
俞子言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躁狂症。”
迎头被巨大的棒槌打中,宋景被打得头破血流头晕眼花。
他没?听过什么?‘躁狂症’,但?这个直白的病名足够诠释一切。
宋景紧咬牙关?,来不及收敛情绪,端起第二杯没?有?一丝犹豫地喝了。
嗓子眼火上浇油,烫得他说话都在颤抖:“多久了?”
这个问题俞子言答得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时,脸上写?满了嘲弄:“七年。”
俞子言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第三?杯也被宋景一饮而尽。
“因为我。”他这句不是问题,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他偏偏要?问,他看着俞子言,哪怕俞子言脸上已?经写?上了‘你还好意思问’六个大字,他还是要?问。
他用一种?残忍的手法,逼着自己直面答案。
“说啊!”宋景捏紧杯子:“是不是他妈的因为我!”
俞子言可悲地看着宋景:“是。”
宋景笑了声,他知道的,这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心口拉扯得生疼,宋景在这一天这一个时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人心痛到极点是会窒息的。
他让江宁别伤害自己,其实他伤害江宁最多。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破碎的心脏,疼得宋景满头大汗。
他把桌上的斯皮亚图斯全喝了,一杯接一杯没?有?歇一口气。
他没?问题问了。
他该死啊啊啊啊。
他凭什么?觉得松立破产就能抵消江宁对他的恨啊?
宋景,你凭什么?啊!
或许是不解气,或许是因为宋景一口气喝完了桌上所有?的酒,俞子言慢慢把重头戏牵出来。
“我是在美国认识江宁的。”俞子言瞅着宋景,等宋景抬头看过来,他这才继续讲述:“在一家精神病院里。”
听到这里,宋景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摸出兜里的烟,点上。
点烟的时候,双手在颤抖。
疼。
宋景只有?这一个感觉。
他心疼得要?疯了。
可他不敢再?逃避,也不敢错过有?关?于江宁一星半点的消息。
“然后?”宋景厉声喝问,声音里仿佛都透着几星血气:“然后呢!”
之后俞子言的讲述继续。
宋景一字一句听着。
“我当时就读宾夕法尼亚大学,课业之余会做一些兼职。之所以能认识江宁,是我看到了一则兼职:陪护。要?求很多,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三?点,性别是男生,身高要?求184左右,连长相都有?要?求,不过报酬很优渥,所以我尝试着面试了。”
俞子言说:“很幸运的,我因为眉眼和你相似通过了面试。”
宋景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过来,确确实实,俞子言的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像。
他痛苦地闭上眼,他猜到了苛刻条件下的原因。
俞子言继续说:“是江伯母亲自面试的我,她?告诉我,我需要?做的就是冒充一个叫‘宋景’的人,然后劝被关?在病房里的某位精神病人配合治疗。”
“我第一次见到江宁的时候,说实话我被吓到了。”俞子言用了很多词汇描述当时的江宁,类似,形销骨立,委靡不振,毫无生气……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瘦到没?有?一丁点肉。”描述完江宁,俞子言又开始描述他看见的病房。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很黑,不是没?有?灯,是因为江宁怕吓到我。”俞子言说着:“我第一次进去病房的时候摔了一跤,她?就看着我说‘有?门槛,小心点’。”
俞子言声音募地冷了许多:“我当时很疑惑,因为医生明确地告诉我,江宁的攻击性很强,所以她?被双手双脚被固定在床上,可江宁给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注意着万分痛苦的宋景,俞子言冷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江宁少有?的清醒时间,她?知道伯母经常找你的替代品来安慰她?来向?她?道歉,她?知道我也是被找来的替代品,她?告诉我,没?有?用的,她?被神明抛弃了。”
俞子言语言里描述的江宁就是宋景记忆里的阿宁。
那个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扎着两个马尾辫善良的阿宁啊,哪怕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还会担心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别人。
宋景紧咬着牙关?。
烟灰掉下来,烫在了他手指上,这点痛比不上此时他灵魂都要?变形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脑海里根据俞子言的描述,宋景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而他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庆祝毕业,买了辆全球限量款的豪车,和三?五个狐朋狗友相约飙车。
速度带来的刺激,把他脑中对江宁的愧疚冲散。
耳畔俞子言言语中的江宁和宋大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俞子言说:“之后,只要?我一有?空就会去精神病院看她?,她?慢慢开始配合治疗,情况看起来是在好转。其实不然,江宁只是学会了让别人觉得她?在慢慢好起来,躁狂症一直跟着她?。”
“哦对了。”俞子言用几乎是报复的口吻说:“你知道现在江宁犯病是什么?样的吗?”
宋景骤然睁眼。
空气突然被撕裂,他重重地喘息。
事态越来越往最糟糕的地步发展,某种?不安的猜测在他心底叩响。
果然。
俞子言说:“江宁会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去伤害别人,其实她?也不想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为了不伤害到亲人朋友,她?把所有?人往外推。你害她?变成这样样,现在她?三?言两语你是不是就受不了了?宋景,你是不是觉得江宁变了,是不是在心底感慨,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江宁去了哪里。”
“除此之外,她?会有?很多冲动行为。哦,你见过的,上次她?犯病撞了车。可你让她?滚。”
俞子言近乎残忍地说:“真棒啊宋景。”
宋景喉中溢出破碎的声响。
他想到自己这些天做过的事,他对江宁说,你真是一个疯子。他问江宁,闹够了没?有?。他质问江宁,要?不要?一起死。
一种?巨大的悲恸如暴风雨骤然降临,他无力地沉默下来。
而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俞子言。
俞子言一拳朝着宋景打了过去:“松立破产前,你但?凡找人查一查呢?查江宁的去向?对于当时的你应该就是动动手指就能办到的事吧?你没?有?!你他妈现在才来问,过了七年你他妈才来问!”
宋景硬生生挨了俞子言一拳,包厢里‘哐’得一声,酒水尽撒一片狼藉。
他没?有?还手,挨了俞子言一拳又一拳。
直到俞子言打累了,宋景才用拇指拭去唇边的血迹,沉沉地看着俞子言:“打够了?”
随后一把推开俞子言,撑着墙壁站起身。
站稳后,宋景一点点打直背脊。
“说吧。”宋景沉甸甸地说:“你的目的。”
药上的英文?是俞子言故意写?下的,他就是故意向?宋景透露蛛丝马迹,以及找人收拾江宁痕迹时,药箱也是故意留下的。
俞子言看不得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宋景,他偏要?宋景痛苦。
不等俞子言答话,宋景自嘲地笑了下。
“让我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带着痛苦和悔恨离开这座城市是吗?”
被宋景猜中心思,俞子言没?有?任何窘迫也没?有?矢口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的出现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就算是对江宁好,滚吧,带着你廉价的愧疚滚得越远越好。”
宋景睨了眼俞子言,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然后要?拉门离开。
宋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俞子言在他身后说:“你要?是离开蓉城,我会给你一笔钱。”
宋景停顿下来,俞子言又说:“两百万,足够你在任何城市重新立足。”
宋景收回手,然后一拳抡在了俞子言脸上。
他和俞子言身高差不多,俞子言是智商型人才,论?打架俞子言从来不是宋景的对手。
不等俞子言踉跄后退,宋景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并且狠狠地用手肘抵在他脖子上,他恶狠狠地看着被自己摁住的俞子言,一字一句道:“我会滚,但?不是因为你。”
“你是江宁的人,我能忍。但?有?限。”
松开俞子言,宋景带着他心口的疮痍拖着他颓唐的身子落寞地走了。
外边的风让他胀痛的头脑清晰了不少,而思绪越清楚心底的疼痛也随之加剧。
他推着哈雷摩托一步一步吹着风往回走。
任凭疼痛啃噬自己的五脏六腑,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可以走,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今晚就可以走。
宋景拿出手机订了一张车票,目的地是哪儿他都没?有?看。
如果不是身份证还在修车铺,他可能会直接掉头去车站。
到了修车铺,宋景停好车。
他看了看这辆无论?辗转到哪座城市都要?带着的摩托,一边点着烟一边给张晟打电话。
“我今晚要?离开蓉城。”宋景掸了掸烟灰:“车和店就留给你了。”
张晟的声音同时在手机听筒和身后响起:“……去哪啊?”
宋景挂了电话,给张晟散了一根烟,随后才拿着手机查看了自己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哦,云南。”
张晟没?有?接他的烟,表情十分复杂:“我现在暂时来不及问你跑这么?远是要?做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小江总要?怎么?解决。”
宋景怔愣片刻,声音发哑:“什么??”
张晟抬了抬头,目光落向?紧闭的隔间门。
宋景心跳一下就漏了几拍。
烟灰都忘记了掸。
张晟小心翼翼地说:“小江总在里面呢。”他表情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像是来找麻烦的,那个气场……特别是当小江总看到她?那个药箱,那个眼神,兄弟我当场吓尿。”
张晟这句话其实有?点求安慰的意思,但?他没?有?收到宋景的任何安慰。
因为宋景已?经三?五两步走到了隔间门边。
张晟说:“阿门。”
他估计宋景今晚不会走了,发了条‘兄弟先走了’的消息给宋景后,拉上了卷帘门,开溜。
这边,宋景站在门边。
他正要?推门,隔间的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然后兜头被大红钞票打了一脸,钞票飞扬下,江宁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二十万现金放在一个20寸的拉杆箱里,江宁一把一把地朝宋景脸上砸去。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二十万现金,足足花了七、八分钟江宁才全部砸完。
地上全是钱,江宁皮笑肉不笑:“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你来帮我赔车?”
宋景脸上被刮地生疼,动了动嘴皮,但?最终什么?解释都没?有?。
江宁砸完了钱,再?说第二件事。
“知道我是神经病了?”江宁看着宋景,他脸上的表情,他眸中酝酿的情绪都让她?觉得恶心:“所以现在闷不做声是愧疚?是怜悯?是可怜?”
她?把屋里的凳子朝着宋景狠狠地掷过去。
宋景没?躲。
凳子砸在他胸膛上,然后重重落在地,四分五裂。
犹如他现在的心情。
“江宁,我……”
啪——
清脆的一声,江宁这一耳光打得宋景偏过头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耳光声中支离破碎。
江宁看着他:“你是最没?有?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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